赤司征十郎怔怔看向手機屏幕,然後眼神一飄,轉移到書櫃的籃球架上。♀
雖然她本人從沒有目擊過一次,但每個星期天的午後,赤司征十郎都會帶上這個籃球,到附近的露天場地里練習。那里很僻靜,基本上沒人會來,十有八/九赤司能夠獨佔整個場地一段很長的時間。
只有他一人的練習既沒有要求,也沒有任何規矩,完全是他隨心所欲的時間。想要投籃就投籃,想要運球就運球,不被人打擾,也不需要顧忌什麼。
那是他唯一的,讓自己沉澱所有紛擾思緒的時刻。
紅發少年在那段時間里,為自己找到了平靜和安寧。實際上說是練習也可能不太準確,赤司征十郎真正在做的,只是放空思緒而已──要打籃球的話,盡可以回帝光籃球館里面打,那里有更好的設施,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
赤司會在那段時間想很多事情,在過份忙碌的日常里無暇顧及的事情。
籃球隊內部的事務,學業的進度,人際上的關系變化,以及和神澤紀惠之間的關系。赤司並沒有打算否認這一點,和女孩之間的事情的確值得他花時間去思索。神澤紀惠並沒有為他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她所做的只不過是細碎又實在地關懷著他,疲憊之時遞來的一樽運動飲料,天冷了塞到他手心的暖包。
不可能會有人在這種溫柔的滲透之下硬得起心腸。沒有一個人有義務對另一個好,所以每一份好意都值得被珍惜,赤司從未說過一句謝謝,但這份感恩之心從未消減半分,以至于每次他回想起來,都會忍不住微笑──而這樣的微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展于人前。
在和紫原鬧翻之後,赤司去那個球場的次數愈來愈頻密。偶爾也會遠遠看見女孩和金毛犬走過,她似乎喜歡在遛狗的時候發呆,就像赤司會用這段時間來想事情一樣,她似乎也一樣。♀說起來,遛狗的時候發呆到底不是個好習慣,一不小心被金毛拽出馬路的話,有遇上意外的可能,這點得找個機會提醒她。
她通常都塞著耳機,听著歌慢慢地散步,偶爾也會拍幾張照片,看起來都是隨興之作,拿起手機就拍的那種程度,什麼專業器材都不需要的那一種。主角大多都是金毛犬,她自己卻很少入鏡。女孩似乎不喜歡被拍。
或許有一天她能找到這個地方來,或許她能夠坐在球場邊的觀眾席上,蹺著腿,腳尖隨音樂的節奏輕輕搖晃,金毛犬靜伏于她腳邊,啡發的女孩托腮笑著看他投籃,有興致的話也可以畫畫或者攝影,全由當時的心情所決定。
赤司征十郎還沒有和女孩提起過這一個地方,事實上他也沒有這個打算。
他在等。
這場小小的游戲,參與者只有神澤紀惠一個人。沒有競爭者,也沒有限期。
籃球場離神澤家和赤司家都不遠,他也不止一次看見女孩走過,只要她少發點呆,找得到這里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赤司征十郎有種預感,神澤紀惠終有一日會出現在這里──既沒有任何證據支持,也沒有任何原因讓這件事變得更可能或者更不可能,僅僅是他出于直覺的臆測。
終有一日,她會出現在這里。
在赤司的記憶之中,神澤紀惠畫他並不是第一次。
在那天的退部儀式之後,赤司征十郎和女孩在籃球館附近的長椅上並排而坐,她在等自己的雙胞胎弟弟,他在陪她。那時候神澤紀惠手上也拿著一部輕薄的速記簿,里面有一頁畫的正是赤司。他當時不動聲色,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地將本子還回去,依女孩後來的反應看來,似乎也不知道他得知了這個小小秘密。
那麼,對于女孩的無心之失,到底他應該采取什麼態度呢?
神澤紀惠目前沒有更進一步的意思,如果她有心想要示意,情人節上就不會將赤司噎個正著,正如他之前的示好也被她無意識間拒絕過一次。可能是因為內向得太久,女孩對于明確地表達出自己的好感非常羞怯,羞怯到了簡直說是反常的地步。這也是為什麼,赤司馬上就意會過來,這是女孩的失誤。
紅發少年坐在自己的床邊,思索著怎麼樣的回復才能將這一頁若無其事地揭過去。如果說自己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也太假了,要看清她的日程表就必須看清整張照片,那張素描連色都上了,存在感絕對不能用「薄弱」來形容。
而他本來想約她的理由,如果在此刻說出來,大概和直接說「可以將畫送給我嗎」效果差不多。女孩在那邊說不定真的會哭出來吧。
──想不出來。
──那就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告之?
赤司征十郎揉揉自己的頭,放松身體將自己倒在床褥上。他的紅發因為剛被吹干,還有一點蓬松感,看起來終于像個十三歲的少年。
他翻了個身,雙手拿著手機,慢慢地打下了一句話。
當黑發青年出現的時候,這場無聊的戰爭終于完結。
神澤紀惠用力踩著自己弟弟的腳背,一躍而起伸手拿到了電話。神澤紀正的五官微微扭曲了一下,正想呼痛卻被女孩以凶惡的眼神駁回去。他模了模鼻子,這下子好像玩得太過火了,如果女孩有尾巴的話,大概已經炸毛了吧。
既然對方已經回復,她也沒有再關機的念頭。神澤紀惠微微踹了下少年的小腿讓他從自己的房間里離開,然後關上臥室的門,躺在床上打開了郵件箱。
「只是想找妳在預選賽開始前吃頓飯……那等妳有空了再說吧。」
女孩正松下一口氣來,收件提示又亮起,是他的第二句話。
「ps︰畫得不錯。」
不出赤司的意料之外,神澤紀惠並沒有即時回復。
在面對神澤紀惠的時候,他從來都不介意說出自己最坦率的想法。
更多時候他之所以口下留情,將停在舌尖的那些話收回去,不過是因為害怕女孩反應太大一下子被他嚇跑──就像是草叢里的獵人小心地接近某種溫馴的動物,例如兔、例如鹿,既要確保對方在自己的狩獵範圍之內,又不能夠驚動她。
可她首先接近了他。將自己的頭湊到他的掌中,把自己的肚皮亮給他看,一副任由他宰割的態度。到底是知道對方不會傷害她,還是不害怕對方的傷害,這是一個很值得深思的問題。既然她已經走近,赤司也看不見她從自己身邊逃月兌的未來,他就將之視為某種綠燈──偶爾逗一逗也沒有什麼吧。
雌鹿沒有可以殺敵的堅角,兔子的爪也隱藏在厚厚皮毛之下。因為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所以再逗也不會真的拂袖而去,赤司就是有這種自信,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神澤紀惠不是他,女孩的臉皮很薄,兩個人的關系之中,赤司征十郎佔據了天然的上風。除非徹底習慣了更親密的相處模式,否則女孩沒有可能反擊,這是一場穩贏不賠的買賣,赤司單方面、不帶惡意的欺壓。
神澤紀惠覺得自己的臉要燒起來了。
不,已經不是燒起來可以形容了,硬要說的話,是沸騰了吧。
彷佛金屬燃燒一般的溫度在臉上蔓延,女孩撫過兩頰,只覺掌下的血液像是燒開了的水,下一秒冒出煙來也完全不奇怪。
幸好赤司征十郎這一句話,並非面對面朝著女孩說,否則她大概就要在他面前逃跑──赤司征十郎是能坦然說出這話來的人,這一點啡發的女孩毫不懷疑。
她反反復覆地咀嚼著這四個字,意圖從平淡的一句之中找出其他的意味。赤司這句話里面到底傳達了什麼樣的情緒,他又是以怎麼樣的心情輸入著這四個字?神澤紀惠不得而知。她不相信赤司征十郎會不知道她的心意,女孩做了那麼多,如果再看不出來的話,那也太不像赤司了。就算神澤紀惠沒有犯下這個失誤,赤司征十郎也肯定明白她在想什麼。
神澤紀惠喜歡赤司征十郎。
赤司征十郎已經將神澤紀惠納入自己的親近範圍之內。
光是上述這兩點,就已經能說明一切。
老實說,赤司並不是個溫柔的人,神澤紀惠也很清楚這一點。對于喜歡自己,而自己這邊全無感覺的人,他不會給出客套之外的態度。打個比方,如果收到了一份歷盡千辛萬苦才做得出來的巧克力,而送出這份巧克力的女孩是赤司沒有惡感也沒有好感的話,紅發少年會收下,會禮貌地道謝,可能也會吃下,但不會因為對方付出太多而答應什麼,他的底線很明確,並不會為霎時的感動而改變。
──如果赤司從一開始就不準備許諾什麼,他絕不會讓神澤紀惠走進來。他只不過在等,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在等一個巧妙的機會。
縱使此刻他沒有給出任何意味明確的訊息,但他的立場,從一開始就已經擺得很明顯。神澤紀惠有這個機會,也是唯一一個擁有這個機會的人。
若果赤司不喜歡她,絕不會以「赤司征十郎和神澤紀惠」的組合給予任何人話柄。他所做的從一開始就只有一件事,卻是無比重要的一件事。
少年以時間為礫礪,以耐心作磨床,一點一點地1容女孩的局促感洗去,只余下能夠在眾人面前站到他身旁的、可以坦然承認彼此關系的那個神澤紀惠。w,,赤司征十郎窺破了女孩內心處藏得最深的自卑感,他不明白為什麼女孩面對他會覺得自卑,但是她必須學會改掉這一點,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才有可能顯露于人前。默認女孩的接近,配合女孩的接近,甚至在暗地里主導兩個人之間的關系。神澤家雙胞胎形影不離的印象太過深刻,女孩和赤司本身也不是由國一第一學期開始就走得很近的朋友。一旦兩個人在一起,肯定免不了旁人的議論,而女孩的臉皮這樣薄,很可能會覺得不自在……不,是一定會覺得不自在吧。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