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澤紀裕從接到通知,到趕及現場,僅僅用了十分鐘。
穿著西裝的黑發青年推開了門,無論是腳下的步伐還是臉上的神情都稱不上從容。或許是神澤紀惠的狀況比他想象中好,他竟然松了一口氣。
黑發青年一邊轉身將門關上,一邊交代自己那邊的情報。
「……祖父和姑姑那邊都收到消息了。」
「什麼?」神澤紀惠以肘撐床微微抬身,這樣提聲反問,在那一秒鐘幾乎忘卻疼痛,「為什麼要告訴他們?為了這種小事連祖父都驚動了也實在太……」
青年聳聳肩頭,「電話來的時候我在開視像會議,兩個人都在場。」
女孩無力地向後倒去,後腦重重地落到枕頭之上,啡發散滿床上,白色的被單讓顏色看起來更加淺。方才醫生為她打了一枝止痛劑,疼痛尚在可控範圍之內。「按照祖父的性格,說不定連陪護都要派一個來東京……還是先安撫他比較好吧?」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找人陪護的必要。」青年將目光投向神澤紀正,「醫生怎樣說?」
救護車到了。
神澤紀惠被搬到車廂里,在赤司這里的角度和高度,只能遠遠地目送她離開。神澤紀正當然也跟著踏上了車內,而黑發青年則是開自己的車離去。
經過這件事,運動會余下來的項目匆匆完結,已經走到了尾聲。赤司確認好了時間,今天下午的空檔他已經想好了去處。
班主任走回2年a組的區域之中,赤司征十郎瞄了一眼對方的表情,看到了不算太過陰沉之後便安心轉移視線,「我也要趕去醫院了,已經拜托好b組的班主任過來接應,大家不要亂跑啊,可不能再出什麼事了……」
有人拉了拉紅發少年的衣袖,赤司回過頭來,看到了清水。♀「方才在內部已經談好了,由我代表女生那邊去探訪,可是天谷之後有事要做──」
赤司的眼神一閃,很爽快地答應下來。「好的,我和妳之後一起去醫院。」
「幸好沒有骨折。」醫生舉起了x光片,迎著燈光仔細地看,「如果可以的話,學校方面還是先請幾天假比較好吧?就妳目前的情況看來,我建議妳留院觀察,這里有護士,照料起來也比較方便。」
家里除她以外沒有別的女性,一旦受傷,日常生活之中就有很多不便之處。在來路上,祖父已經單獨和大哥聯絡上了,女孩特地交代過要堅決地拒絕陪護,黑發青年拿她沒辦法,只好照她的話去做。「的確留院比較好。那麼麻煩了。」
黑發青年點點頭,離開隔間去辦入院手續。石膏已經包好了,神澤紀正和護士一人一邊,扶著女孩的腋下,讓她坐到輪椅上面。男孩蹲來單膝跪地,將她的傷腿擱到腳踏上面,護士不禁笑了,「感情真好呢,你們兩個。」
止痛劑的藥效開始減退,女孩的嘴唇有點發白,顯然是痛得狠了又兀自強忍。啡發女孩揚起頭來看著護士,「才不是呢,這個人嘲笑我的時候完全沒留情面。」
神澤紀正沒有回答。男孩雙手緊執輪椅的推柄,右腳踩上了小機關,車輪不再卡住,他的臂膀比看起來更加有力,竟然能夠以近乎行走的步速推動了輪椅。他在走過窗邊的時候,不經意地看了外面一眼,低聲地笑起來。
女孩不明所以地盯著他,發出了一個疑問的單詞。還穿著運動服的黑發少年一邊欣賞著她的表情,一邊想︰她這副樣子,被那個人看到的話會有什麼反應?
「啊,是我眼花了嗎──」
「我看見了赤司和妳班上的另一個女孩走進醫院了喲。♀」
赤司征十郎走過升降機大堂的時候,看到了班主任和神澤紀裕。
青年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所以並沒有想要追究學校責任的意思。在他表露了這個態度之後,班主任也似乎放松下來了。如果神澤家真的要追究起來,總是能夠找到帝光的錯處,到時候事情就難辦多了。
紅發少年向著神澤紀裕點點頭,對方反手一指,拇指所向是女孩的病房。班主任也隨之看過來,班上有人受傷入院的話,派兩個代表來探訪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他也致意了一下便繼續和神澤紀裕商談。大概是些善後的問題吧,赤司征十郎這樣想著,走向了走廊盡頭的病房,上面才剛加上了女孩的名牌,塑料板之下還有打印機墨水閃閃發亮。
他伸手敲起了門。
開門的是神澤紀正。
大概是顧忌到同樣在場的清水,神澤紀正笑容的意味不算明顯,他側身讓開了道給兩個人進去,床邊左右的椅子大概是給神澤家兄弟用的,上面還放著公文包和神澤紀正的側背包。黑發少年將東西放開,兩人道謝以後便坐下來。
神澤紀惠看起來像是哭過了,眼周有點紅腫,然而並不嚴重,大抵只是剛受傷時的失態導致。赤司征十郎稍微打量著她,眉心不自覺地輕皺,女孩的右踝已經裹上石膏,此刻正擱在細枕之上,那部份看起來粗了一整圈。
「赤司君。」女孩乖巧地喚人。止痛藥帶有安眠的成份,她看起來困得有點失神,眼楮微微失焦地瞇起,黑色的瞳孔大張。「清水イモ。」
清水與女孩在水平線上對望。神澤紀惠的疲憊實在是太過顯而易見,而且事出突然,清水帶來的東西也說不上精心準備,她問候了幾句之後便找不到話說。
出乎赤司的意料之外,神澤紀惠反倒按捺著睡意,主動開口,「兩位還帶了東西來,實在是太客氣了。請替我向班上的同學傳達謝意。」
標準的客套用語,赤司知道這種說辭她甚至不用思量太多,此刻的話語只不過是女孩強撐出來的表現──如果不是真的累得受不了,神澤紀惠是不會將對赤司父親的那一套,照搬到前往探望的同學身上的。
清水也不是遲鈍的人,立馬就知道女孩再無應付她的精力了,于是她再強調了一下其他人對她的關心,然後就拿起手袋起身。「那麼,我們就不打擾神澤イモ休息了。」
女孩搖頭。「打擾的是這邊才對。稍後見。」
清水朝女孩點頭,然後示意赤司離開,紅發少年卻不以為動。「請先走吧。」
話說到這里,再不識趣的人也能看出些門道來。清水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個圈,赤司的表情太過正經,正經到讓人生不出旖旎之思,清水不能作出太過份的判斷。「那麼我先走了。再見。」
「赤司君有什麼想要說的嗎?」
神澤紀惠將目光從病房門那里收回來。方才神澤紀正借口送清水出去,也跟著她離開了病房,大哥還在外面忙,此刻病房里面只有女孩和赤司。點滴的液體順著膠管滑落,透過手背上的針打到女孩的身體里面。
紅發少年直視著她的眼楮,微呈豎瞳狀的瞳孔不曾泄露任何情緒。雖然神澤紀惠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半合著眼楮,同樣也沒有一絲溫度,甚至稱得上有點不耐煩。她頭上的發絲也有點亂,難得露出有點不修邊幅的模樣。「生日快樂,神澤イモ。」
這句話像是某種鬧鐘一樣,讓女孩清醒了一點點,「……是紀正告訴你的?」
赤司點頭。「事先不知道,所以也沒準備什麼,不好意思。」
「不,」女孩擺擺手,恰巧就是打點滴的那一只,膠管也隨著她的動作晃動,「如果我如此重視生日的話,就不會對誰都不說了。總之,很感謝你,赤司君。」
然後她看看自己的腿,苦笑道,「雖然並不是個多棒的生日。」
就算女孩拋出了一句自嘲,氣氛理應輕松起來,赤司征十郎接下來的話仍然有點唐突。「……想要再過一個更好的生日嗎?」
「嗯?」
神澤紀惠這聲反問有點像紫原敦,尾音也是很長,而且聲音里有輕輕的鼻音,只不過是本來聲線的差別,讓這個字听起來更加柔和一點。赤司征十郎沒有移開目光,既然意識到了那份禮物的重要性,那麼他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而已。
就──只有一件事而已。
「倒不如說,」女孩竟然認真地考慮起來了,「因為一直都只是和家人過,所以很滿足了沒有什麼期望……現在感覺生日不是多重要的節日了。」
「是嗎……」赤司若有所思,「那麼有什麼想要的嗎?」
神澤紀惠沉吟著將被子拉高了一點,回答得很小心,「也沒有什麼想要的了。」
她明顯是將紅發少年的示好當成了有關生日禮物的問題。赤司征十郎難得有點無力,與其說對方是無欲則剛的類型,倒不如說她完全沒有自覺,也不期望別人為她做出什麼來。這樣的性格在處事的時候固然很好,但在人際交往方面,完全缺乏了一貫的敏銳和細心。
軟硬不吃。
棘手異常。赤司轉了轉眼楮,心下已有打算,如果說出口的每個提案都會被女孩婉拒的話,那就做出讓她無法拒絕的行動來吧。眼前的道路被神澤紀惠堵住了一些,但不代表他已無計可施。」是嗎……那什麼時候可以出院?"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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