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萬里無雲。
女孩翻了個身,看向外面澄藍的蒼穹,有長長的飛行機雲橫于天際,床下傳來了輕微的呼吸聲,金毛尋回犬臥在軟墊之上,女孩拉了拉被子,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一,是要上學的日子。倒不如說是前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就像是推遲了周末一樣,名為「周一」的實感小得幾乎不存在。
六月終于走到了尾聲,日照的時間明顯加長,即使是七八點天空還不至于漆黑一片。雨量減少,像這樣晴朗的日子愈來愈常見,下個周一便是期末,然後七月中旬是暑假,國二的第一學期迎來終結。如果一切順利,這也是她在國二的最後一個學期了。
國外交流團的名單已在星期天公布,神澤紀惠毫無懸念地榜上有名。確認了消息之後,女孩致電身在京都的祖母,交代好暑假的安排,說明神澤紀正什麼時候能到那邊去暫住。雖然她人不能到,禮物還是要到的,說起來也要在備忘錄上記一筆,往那邊寄去的東西可不能怠慢。往年這些事情俱由父母操持,現在他們不在,大哥工作又忙,神澤紀正也不擅長這種往來,由女孩頂上,實屬無奈之舉。
神澤紀惠翻身下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忙歸忙,但這並沒有影響她的好心情。
「心情很好的樣子呢。」大哥神澤紀裕放下咖啡杯。從樓梯上走下的女孩已然穿戴整齊,氣色不錯,臉上有淡淡的笑意。全中賽臨近,神澤紀正的訓練強度也相應提高,他在昨晚交代過這陣子會一直回校晨練,所以女孩對他的缺席不感到意外。
神澤紀惠到料理台上倒了杯暖水,開口時聲音猶帶笑腔。
「嗯,大概吧。」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神澤紀惠沒有細說,但黑發的青年也猜到一點。♀
年齡差距是擺在那里,然而神澤紀裕沒有想要做嚴父的意欲,除非他們主動尋求意見,對于兩個人的感情他不打算發表任何評價。他們有他們自己的世界,再說神澤紀裕本來就和他們不算親近,在這種事情上多嘴也不會賺得愛戴。
「快走了哦。」神澤紀裕這樣催促道。女孩今天起得遲了點,大概只來得及喝完這杯水就要出門,司機已經在車子里等候了。神澤紀惠點點頭將杯子放在鋅盆里面,然後拿起書包就走。發繩已經套在左腕上面,以指代梳的話連梳子都不用帶,光用一雙手就可以束出辮子來。因為神澤紀正不在的緣故,黑發的青年坐到了後座來,車子發動,神澤紀惠叼著發繩開始攏起頭發來。
「吶哥哥,」咬著發繩張不開嘴的女孩無法好好地說話,喚神澤紀裕時帶著軟糯的鼻音,就算在說正事都像撒嬌,「紀正的游泳比賽會去看嗎?」
穿著西裝的黑發青年托腮側首,單論輪廓分明和神澤紀正有幾分相似,卻比少年多了幾分溫文爾雅,眸里的鋒芒不再明目張膽地露于人前,「在說全中聯賽的事情?確實是在七月末吧?事先和我說一聲吧,我盡量擠出時間去。」
神澤紀裕有多忙她是有數的,以他剛大學畢業的資歷,就算是多有名的大學,年齡上都狠狠吃了一虧,尤其是在講究論資排輩的日本企業之中,他不可能一下子就贏得像他們對父親一樣的尊重。要用自己的實力堵住所有人的嘴,單靠才智並不足夠,必須要加倍地、不、三倍地努力。這也是為什麼神澤紀裕如此醉心工作──與其說是用工作來麻醉自己的喪親之痛,不如說是他為了盡快接手父親的人脈而作出的努力。正因如此,神澤紀惠才如此焦急地想要盡快完成學業。
早一個月也好,一天也好,總之必須幫上忙。
「是的,在七月末,確切的日子應該出了,我去問問。」神澤紀惠也習慣了擔當其余兩個人之間的橋梁,她開始放棄讓紀正主動釋出善意了。
神澤紀裕的嘴角噙著一抹柔和的笑,又去看窗外。「嗯。」
女孩拿著書包下了車,然後俯對黑發的青年告別。
天氣愈來愈熱,神澤紀惠也終于月兌下了毛衣,她膚色白晢,配上帝光的制服顯得很是乖巧,裙子的長度卡在膝上,白色襪子的長度也剛剛好。察覺到頸下的蝴蝶結有點歪掉了,女孩低著頭將它解開重打,因而看不見守在校門口的風紀的目光。
如果說神澤紀惠是因為別人的目光而惴惴不安的女孩子,那也太過輕視她了。在過往整整一年之中,她都可以做到無視別人的看法而活著,甚至還在自己稱得上單調的生活之中找到樂趣,神澤紀惠明顯擁有一人樂屬性,而且她還稱不上一個人,她還有神澤紀正。
神澤紀惠是個可以活在自我世界里的女孩子。
她走到鞋櫃排前打開,室內鞋旁邊放了三四張巴掌大的小卡片,白底黑字,里面沒有光線看不清楚,神澤紀惠拿出來一看,唇角的笑意迅即如潮水消退。
是心理醫生的名片。
啡發的女孩馬上摔上鞋櫃門,旁人的側目也無暇理會。神澤紀惠死死盯著手上的小卡,費了全身的勁才忍得住將它們全部撕碎的沖動。她粗略地翻了翻,有從心理醫生手上直接拿來的名片,也有手抄下來的聯絡方法和地址,寫的人相當小心,落筆時根據計算機字型再描一遍,完全看不出是誰的筆跡,但根據墨水和診所位置來判斷,將名片塞到她鞋櫃的不止一個人。
女孩走到神澤紀正的鞋櫃里面看了看,沒有名片,可能是他換鞋的時候拿走了,也可能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她無從得知。神澤紀惠深呼吸了幾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首先換好了鞋,然後找了個僻靜的角落,翻開手機。
「你的鞋櫃里有沒有奇怪的東西」
神澤紀正大概是將手機放在儲物櫃里面了,沒有實時回復。女孩想了一想,還是直接走出去找到游泳館里面。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往最壞的方向去發展,隨時都可以壓垮她。無論是誰,都承受不起另一次背叛了。
看來這件事已經在小範圍里面傳開,雖然不至于每一個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她,但這足以讓女孩覺得若有芒刺在背。由頭到尾清楚內情的人只有一個,現在不是去問罪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解決神澤紀正那方面。
快點。得快點。她不知道游泳隊有多少人听到過這個傳聞,但她必須盡她所能,在第一時間找到神澤紀正,告知他鞋櫃里的名片。
再耽誤一秒,也可能太遲!
神澤紀惠急匆匆地趕到了游泳館。她沒有備用的鞋子,穿著室內鞋的話,最近也只能到達預備室,並不能直接走到池邊,幸而預備室和游泳池之間是一道落地的玻璃門,從這里可以直接看到神澤紀正的泳姿。
女孩向游泳隊的其中一個經理傳達了要找神澤紀正的意思,然後將書包放到長椅之上,她的手心里緊緊攥著硬紙卡,一陣熟悉的不適感再次上涌。
神澤紀正在游完這個圈攀上池邊的時候,游泳隊的經理走上前告知有人找,指了指女孩的方向。神澤紀正本身是戴著隔形眼鏡下水,再加以泳鏡保護雙眸的,因此他瞇了瞇眼楮,輕易便辨認出神澤紀惠來。黑發的少年手一撐便上了水,連毛巾都不圍一條便走過來︰他很清楚神澤紀惠不是多事的人,在這個時候來找他必然是有急事。感應玻璃門打開,全身上下尚在滴著水的少年問道。
「什麼事?」
神澤紀惠抿著嘴唇,將手里的卡片遞給他。「在我鞋櫃里找到的。」
黑發少年接過來,將泳鏡拉離眼前,移到額前好看清楚。大概是水上水下有溫差的緣故,神澤紀正的身上泛出一層細小的疙瘩,女孩雙手抱胸等他一張張翻完。
「我不知道在你的鞋櫃里面有沒有這個。」
兩人都明白這幾張卡片絕非出于善意。如果真的為了神澤紀惠,那麼在復課的第一天交給她不就好了,沒有必要等到這一刻才給她,而且是以如此鬼祟的手法,這樣顯然是听到了什麼傳聞才做出回應的舉動。
「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神澤紀惠再壓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開口時漠然至極,彷佛只是說別人的事情,「但我非常、非常不喜歡這個做法,我就直接說吧──我並不將之視為善意之舉,接下來我會采取必要的行動。只不過我覺得你有權利從我口中率先知道這件事情,所以……我告訴你了。」
神澤紀正將名片還給她,玫紅色的眼眸終于沒有一點柔和,像是水位急劇下退的兩極,原本只顯一小角的冰山露出全貌,稜角尖銳地刺向每一個與他對視的人,「這件事太過份,大哥那邊我會和他說,妳不必費心。接下來盡可能留在人多的地方,小息可能不行,午休就和我在一起吧。我不想妳有落單的機會。有沒有什麼頭緒?」
神澤紀惠頓了一頓,下意識搖頭。要說出對赤司的懷疑就不得不提到兩個人之間的糾葛,那一部份正正是神澤紀正不能知道的。「我沒得罪過誰。」
有人敲了敲玻璃門,是游泳隊的成員催促他回去練習。黑發少年模模鼻子點頭,然後又轉頭對她這樣說,」我不能翹了練習,你在這里等著我,我練習完了就和你一起上課室。不要隨便走開。」女孩點了點頭,放在口袋里的雙手緊緊握著了電話。神澤紀正揉了揉她的頭發然後轉身回到游泳池。女孩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卑鄙。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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