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我遣走了守在明月居外面的丫鬟,讓雲瑤再次清點了一下行李。♀心里是萬般地忐忑,一方面是千方百計地想要離開,另一方面卻又為未知的前途感到迷茫。如果這是條萬劫不復的路,是不是不該讓雲瑤也卷入其中?可我若是走了,雲瑤在將軍府不會有好日子了,更何況,這丫頭也不會離開我一個人的。
「盤纏可是帶夠了?」
「公主,碎銀子沒有多少,不過我把從宮里帶來的首飾最值錢的都帶上了。」說著打開了包裹給我看那幾條珍珠項鏈以及幾柄透明清澈的羊脂玉發簪和一支純金打造的鎖,的確是上品。可是……
「雲瑤,帶著這些東西我們日後也用不出去。」
「為什麼,典當鋪不能當嗎?」
「這些都是從皇宮里帶出的東西,更何況是這麼貴重的東西,尋常百姓的當鋪幾人典當得起?」我把羊脂玉發簪和金鎖揀了出來,如果可能,我寧願不要用從宮里帶出來的任何一樣東西。
「啊?」雲瑤頗為心疼地看著被我揀出來給扔在梳妝台上的首飾。「可是公主,那幾條珍珠項鏈」
不夠我們用多久的,我亦知曉。可我也不願拿將軍府的任何一樣東西,兩個手腳雙全的人,難道還能餓死不成,我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快點收拾吧!我們又不會騎馬,而且也不知道隱日峰的路線。說不定今夜得在荒山野嶺度過了。」
「公主……」雲瑤叫了一聲,沒有再說話,眼里似乎含著淚。
屋里燈火通明,我借著光亮走到河邊,看著完全不熟悉的隱日峰,也不知道選擇夜里走是不是會更危險,可是也只有在夜里,我才能爭取到更多的時間。說不定,左朝兵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我們會不會在半路上遇到他?沉思良久,也等了良久,仍不見雲瑤出來,不是說換身衣服便出來的麼,怎會這麼久?
我沿著青石板鋪就的小路走回去,突然憶起了左朝兵第一次帶我走這條路時的情形,那時微帶怒意的我,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雖說不喜他的態度,但也並不是冤家互厭的關系。若是我這般逃走了,我們之間,剩下的,怕是只有恨了吧!畢竟我是他全勝最重要最關鍵的一顆棋子。
沉浸在回憶中的我,完全沒有看到前方站了一個人。待我看清此人的面貌時,原本就被驚嚇了一下的心一瞬間有種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夫人,天氣涼,還是回屋吧!」一身青色素袍手持長劍的趙謙站在我面前,以謙卑的語氣說著。
趙謙怎麼會出現在明月居?不對,他怎麼會在將軍府?他不是應該在閱兵場嗎?這突發的意外讓我措手不及,我壓根沒有想過趙謙會出現。
「夫人,將軍讓我照顧你,著涼了將軍可是要責怪了。♀」他見我沒回應,再次點醒我。
「哦」我仍是驚魂未定的聲音。這才想起了左朝兵特地交待過的事。若是趙謙是得了左朝兵的命令才會出現在明月居,也正好出現在我準備逃離之際。那豈不是意味著……
左朝兵,是不是早就對這一切了如指掌了?
如果趙謙也明了,那麼雲瑤,「雲瑤」我一時失了方寸,生怕她有什麼不測,左朝兵留著我有用可雲瑤就不一定了,「她人呢?」我穩了穩,問道。
「父親剛才讓人喚了雲瑤過去,說是前些日子她在繡衣間的時候吩咐做的一件衫裙好了,讓她過去看看。」
怎會這麼巧?分明是有意計劃好的,也恰好不著痕跡地毀了我的逃離計劃。
我步伐如千斤重地走回屋子,眼看著的自由卻這樣被碎得再也回不去了。我望著明亮的屋子,仿佛看到的是自己生死未卜的前程。
這一夜,雲瑤沒有回來,趙謙在門外守了一夜,而我,在桌前挑燈坐了一宿。
又是一夜的趕路,絲毫不得松懈的心在看到近在眼前的將軍府後院時頓時放松了。左朝兵望了一眼候在前方的趙謙,清瘦的臉龐上顯露出的是一夜未眠的疲憊。待左朝兵走近,立即接過了他手中的韁繩。
「一切可好?」左朝兵有點明知故問的意味,他知道,若是真發生了什麼,趙謙也不會這般泰然自若地候在這。
「一切都好。」他畢恭畢敬地回答。
「她呢?」左朝兵問得簡潔。明明只是分離了一天,卻總擔心著會發生什麼。
「夫人很好,只是昨夜……」趙謙猶豫著該不該說。
「昨夜怎麼了?」
「昨夜里夫人在河邊站了許久,而且她還問」
「問什麼?」左朝兵顯得有點迫不及待。
「問將軍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趙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謊,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對左朝兵說實話,而且是為了給他造成一個關宸月掛念他的假象。明明是不看好他倆的,也不知道這般做到底是為何。
听罷,左朝兵的臉上頓時多了些許色彩,容光煥發了不少,揚起的嘴角說明他心情很好。
「你先回去休息吧!」左朝兵從他手里牽過‘追風’,「近來應該沒有什麼要緊事了,你好好調整調整。還有,士兵那邊暫時松一下。」
「嗯。」趙謙回應,離開了後院。
合歡沒有得到滿意的結果雖不甘心,可知道是自己的皇兄有意護短,自己也改變不了什麼。她這次來找孟恆倒是沒被他用什麼借口推月兌掉。
「皇兄。♀」合歡先是確認了一下內帷里沒有其他人後才放心大膽地走了進去。
「又有何事?」孟恆正立于案前提筆練字,不一會兒,幾個洋洋灑灑的大字就出現在了宣紙上。
「沒事。」合歡環顧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環繞著雕龍大柱的純白絲簾上,很明顯地口是心非了一句。
「說吧!」孟恆低低一笑,他太了解這個妹妹了。若是沒什麼事,她才不會特地跑來宣和殿來找他。
遲疑了許久,合歡低垂著頭,難為情地攪著衣服的裙擺,還是問了︰「那個……左將軍,是怎麼樣的人?」
孟恆猛地抬起頭看她,畢竟是年紀太小了,這麼容易就被人吸引了去。不用猜也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可是還是忍不住揶揄她︰「怎地?看上他了?」
「孟恆!」她氣得直呼皇帝的大名,完全沒有意識到君臣有別,而孟恆也不以為意。
想不到自己的皇兄竟是這般地直言不諱,害她原本準備好的說辭都派不上一點用場。「我還沒到出嫁的年紀呢!」合歡羞澀地開口。
「你這是在暗示朕嗎?」孟恆壞心地繼續逗笑她。
「是又怎樣?」合歡不知怎地一下子鼓足了勇氣狠狠地回了一句。老愛拿她的終身大事說笑,她也要刺激刺激他!若是她真出嫁了,看他怎麼辦!
喲,終于發脾氣了,這才有點意思。孟恆放下筆,望了望一臉倔強的合歡,「不怎樣,不過你還是別想了,朕不會允許你嫁到南梁去的。」
「為什麼?」合歡噘起粉女敕的小嘴質問,一雙烏黑的大眼楮怒視著眼前的九五至尊。
「不為什麼,朕說不行就是不行。」孟恆以少有的嚴肅語氣回應,嫁一個妹妹過去就夠他心疼的了。
「更何況,左朝兵是有妻室的。」
「那又如何,皇兄你還不是有了那麼多妻室還不斷的迎娶新的妃子。」合歡尚不懂,只是堅持自己認為對的東西。
孟恆沒想到合歡竟會扯到他身上去,一時語塞,「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男人不都是喜歡妻妾成群嗎麼?雖然她直覺認為左朝兵不是那樣的人,她突然好想看一看是哪個女子這麼幸運做了他的妻子。
「你還小。」孟恆嘆氣,「算了,你就斷了這念想吧!」
合歡正準備回話,孟恆打斷她︰「再過兩個月就是皇祖母的生辰了,你的舞可是練好了?」這些日子忙于借兵的事,都快把這件一年一度的大事給忘了。看來南梁避免不了將發生一場大動亂了,若是順利的話,左朝兵到時候直接逼宮,他再虛施壓力,南梁應該能在皇祖母生辰前安定下來。正好讓他獻上一份大禮,想到左朝兵,孟恆不禁覺得這個不苟言笑的人前途無限。
「啊?」合歡驚呼,她都忘了。大概是最近把心思全放在御林總軍府的案件上了。
「還不抓緊時間練,若是皇祖母看到你給她的驚喜如此沒有水準,看你如何應對。」孟恆嚇唬她。
哎!真不該在皇祖母面前夸下海口的!現在想反悔都還不及了。「皇兄」合歡軟軟地撒嬌。
孟恆這次沒有心軟,正了正語氣道︰「你這次若是再把舞娘氣走,你就等著在皇祖母的生辰宴上出丑吧!」
「皇兄!」合歡跺腳,不依不饒。
「好了,朕答應你,若是你練好了,便允許你出城一次。」
「真的?」合歡轉眼就換了歡快的語氣。
「真的。」孟恆重新執起筆,點了點磨,筆尖在宣紙上龍飛鳳舞起來。他知道,用這個來吸引她最有用不過了。
「皇兄」合歡睜大了水靈的雙眼,待孟恆看她才繼續說道,「我馬上就回去練!」說著就飛快地跑了出去。
「唉!」孟恆望著還沒合上的門嘆氣,「舞娘都還沒安排好呢,跑這麼快做什麼!」
西蜀十七年了,孟恆不用翻閱年歷便能記得一清二楚。自從他十歲登基以來,他便失去了許多許多東西,所以致使他把這十七年發生的一些事,牢記于心。
明王,他們有多久沒見過了?還是為他的兒子舉辦滿百日宴的時候見過,從那以後,就沒再听到他的信息了。說到他的兒子,現在應該滿五歲了吧!
孟明杰,先皇的大皇子,因為是皇室的第一個皇子,所以從出生起便備受寵愛。可自從皇後誕下一子後,他的地位一落千丈。特別是皇後之子被封為太子之後,他的母妃的地位一再下降,他也被眾人忽視了。
先皇意外駕崩,年幼的孟恆登基,由輔政王一路扶持成長,國家大事處理得倒是有條不紊。只是,他的登基,自然讓許多人紅了眼。
當孟恆成長到明曉世事人情的年紀,他和明王的關系就已經這樣了。雖然孟明杰不像是會有逆反之心的人,可身為君王,對誰都不能不設防。
這次成振惹的麻煩可真是個大爛攤子,若不是念在往日的師生情,他可不願特地去一趟明王府。他還真沒有和孟明杰談妥的自信。
「皇上,快請進。」孟明杰從前院經過,沒想到卻看到了孟恆御用的馬車正好停在明王府門口,他趕緊出來迎接。
見皇帝走出馬車,一旁的太監趕忙給孟恆添上衣服,這麼冷的天,若是凍壞了龍體,他可小命不保了。
「嗯」孟恆攏了攏身上的玄色錦袍,今個的天確是涼過頭了,風從臉上略過都帶著一股寒意,現在分明是夏天啊!
孟明杰在前面引著路,心里不禁納悶起來,今天是什麼風竟把皇帝給吹來了。一面吩咐這下人去熱茶,一面把皇上請進了前廳。
「皇上是有什麼要緊事,這麼晚還特地前來?」孟明杰心里沒底地問道。莫非成振的事還真是孟恆從中插了一手?
「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孟恆也學會了口是心非,「就是很久沒見到你了。」眼里還真真是透露出了一股想念之意。
「能得皇上念想,微臣已是慶幸之極,今日還勞煩皇上親自前來。本應該是微臣進宮去看望皇上的,只是,府里總有大事小事纏身……」
孟明杰從頭到尾都放低了姿態,讓孟恆很不能適應,索性也不想跟他這般客套下去了,干脆支開了話題。「小王爺呢?近來可好?可是開始跟著夫子讀書了?」若是說孟恆還有那麼一點點想來明王府的意願,那便是因為孟明杰的兒子。
「犬子天資愚笨,還未開始讀書。」孟明杰回應,同時也使了個眼神讓下人去把王妃和小王爺都叫來。
孟恆見下人已去請人,趁這個空子問了一句︰「明王可是真要把御林總軍府的案子查到底?」
果真如此,難怪刑部遲遲不肯定案,原來是因為皇上的指令。
自從孟恆登基以來,他一直避免跟他有正面沖突,雖然君是君臣是臣,但畢竟兄弟一場,他不想被旁人說三道四,所以干脆不理政事。沒想到,如今只是要處理個人,竟也和他扯上了聯系。這個成振,還真是不能小瞧了他,竟能讓皇帝做他的靠山。
「皇上若是能處理得好,微臣自然不會幫倒忙。」他還能說什麼呢!
孟恆抬眼看他,一對劍眉低垂,沒有直視他的眼楮,但也不像是故意奉承的樣子,但他什麼時候變得這般逆來順受了?成振不是與他又舊仇麼?這麼好的機會,他肯輕易放過?
「那是」孟恆得了便宜倒賣起了乖,既然他肯退步,他是再樂意不過的了。
孟明杰眼神黯然,終是沒有說話,待孟天佑被他的娘親牽進來的時候他才恢復了一絲生氣。「天佑,快過來。」他對小孩揮了揮手。
抱起他,放于膝上,轉過頭說,「快叫皇叔。」他撫了撫他的頭,表情甚為親昵,看得出,他很愛這個孩子。
「皇叔。」孟天佑很听話地叫道,雙手環住孟明杰的脖子,整個人趴在他身上,好奇地打量著自己眼前這個穿著一身黃袍,燦爛的笑著的這個人。
「真乖!」孟恆伸了手模了模他的臉頰,他立馬笑了開來,咯咯地清脆聲頗為好听。孟恆看著孟明杰懷里這個五歲不到的孩子,著實可愛得緊,一雙圓圓的杏眼發出炯炯的光,紅女敕的小嘴因為笑容而咧得很開。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他的孩子也應該這般大了吧!
「臣妾參見皇上。」一旁站著的明王妃這才開了口。孟恆被人從思緒中拉了回來,打量著眼前站著的女子。
很平凡的女子,平凡的姿色,平凡的衣著,是那種他從來不會看上一眼的女子。可孟明杰娶了她,而且沒有再娶小妾。孟恆不禁思忖起她到底有什麼本領。可望了一眼仍在笑的孟天佑,或許,幸福本來就很簡單。平淡才能長久,情深反而不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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