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的幔袍,大紅的紗裙,大紅的喜帕,大紅的花轎。♀我想這是除了婚宴那天唐婉青的裝束,又一銘記于我心中的紅了。
因著是一場個人情恨的交易,所以並沒有昭示天下,只有朝中的幾個大官在接送著。漫長的路途,顛簸的轎子,眩暈的感覺讓我一路昏昏入睡,以至于完全沒有看到自己向往已久的皇宮外的景色。
不清楚是怎樣拜了堂,不清楚是怎樣進的房間,再有意識時的第一個感覺是︰餓。
勉強從床上支起身,打量著房間的一切。完全陌生的環境,卻充滿了一種熟悉的味道,望見了桌上的銅獸,縷縷白煙飄出,原來是茉莉香木。這才記起自己已經出嫁了。
除了喜帕不見了,衣著都還完整如初。掀被下床,走到窗戶跟前。合掌輕推,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竹林,青翠欲滴。絲縷陽光從林縫中灑了進來,落下斑駁的竹影,鳥兒的嘰喳聲讓饑餓感更加明顯了。
打開門走了出去,這里安靜得不可思議,沒有大紅的燈籠,讓衣著鮮艷的我顯得格格不入。走完青石板磚的小道,便是園子的出口。圓拱形的門,石砌的明月居三個字。與園子里的幽靜相比,外面稍顯了一絲人間味,沒那麼清冷。不過走動的人依舊很少,似乎沒人注意到我。我正尋思著去哪找雲瑤時,就看到了左朝兵向我走來,依舊是一身白衣飄飄。他對于白就如我對于桃紅,情有獨鐘。我沒有錯過他臉上的表情,先是詫異,再逐漸轉化為了笑容。
「怎麼出來了?」他一走近便是一個問句。
「我難道不能出來嗎?」我努力用生氣來提高自己的氣勢。卻被他一笑帶過︰「我沒想到你會醒這麼早的。」不知怎的,我分明覺得那笑不懷好意,多了一絲諷刺,剛想反駁。「餓了嗎?」這聲音溫潤如玉,讓我一時忘了氣惱,只得點頭承認自己的窘境。
「去換身衣服吧!」他瞅了我一眼就兀自上前走了,我只得跟上。自然,心里少不了數落他一番。依舊是剛才的那間房子,他推門進去後就這麼自然地坐下了,而我卻不知道該往哪站。這才仔細打量起房子內的裝飾來。
綠色的盆栽與窗外的竹子相映成彰,牆上掛著幾幅墨水畫,只有一幅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山外無,山中亦無,緣是有,終是無。」,工整的筆記,卻沒有落款。我正琢磨著這字里行間的意思時,一道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雲瑤馬上給你送衣服過來,是想在這里吃還是在外面吃?」他問。♀
「你呢?」我無意識地接了話。我想我從來不是一個很依賴的人,而此刻,這兩個字卻把不知所措顯露無遺。左朝兵顯然是愣住了,試圖開口卻不知道怎麼回答,幸而推門聲打破了這層尷尬。
「公主」,雲瑤興奮地聲音傳來。「公主,你看我把你最愛的桃紅裳全帶來了。」雲瑤邊說邊理著手里的衣服。「公主還是著桃紅比較漂亮,這喜服紅得太過了,才不配公主呢!」雲瑤一向有口無心的毛病又犯了,「難怪將軍都不穿呢!確實不好看呢!」
「咳,雲瑤」我不得不出聲打斷她有可能把氣氛弄得更糟的話題。「你先出去吧!我換好衣服就來,還是在外面吃好了。」我從雲瑤手中接過衣服,最後一句話卻是對左朝兵說的。
接過衣服便向床邊走了過去,听到了關門聲便開始解衣扣,剛解了一顆便覺得頭上的頭飾有點重,便轉過身來坐在了床沿上準備卸頭飾。手才剛抬起來,便驚訝得語無倫次了。
「你你怎麼還沒出去啊?」
「你沒說啊!」他聳聳肩表示理所當然。而我卻因為他的平靜而紅了臉,一半是害羞一半是憤怒。我知道自己在字面上較勁向來不是他的對手,只得故作無事得說道︰「那你現在可以出去了。」
沒有回應,亦沒有動作,只是這樣直視著我,帶著玩味的笑,在我忍無可忍的時候,又把我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才緩緩說道︰「不需要幫忙嗎?」
「我想你出去讓我快點去吃飯才是我最需要的。」
「哦」這一聲拖得特別長,然後是開門關門聲。
在我嘗試了許多遍仍然解不開身後的衣結時,我領悟了左朝兵剛才的話。原來不是刻意取笑。這該死的衣結,干嘛系在身後啊!還那麼復雜。越解越氣,越氣越不耐煩。在我又嘗試了一遍後,不得不放棄,看來又得被某人嘲笑了。
「雲瑤、雲瑤」才喚了兩聲,雲瑤便推門而入了,「公主,需要幫忙嗎?」
「過來幫我把這衣結解開」我說道,一面在心里抱怨這喜服一面郁悶著,在雲瑤解開了衣結時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說道︰「是將軍讓你過來的嗎?」雲瑤退到一旁回答道︰「是啊!公主你都不知道剛才將軍笑得好開心啊!」
開心?他一定是看我丟臉了才開心吧!于是心里的怒火又增加了一分。
怒視著眼前的一盤盤菜,再美味的佳肴也提不起我的胃口。♀「怎麼,不合胃口嗎?」明明是罪魁禍首,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過錯,我滿肚子的疑惑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降火的。」左朝兵夾過藕片放在我碗里。
我著實不喜歡這種氣氛,雖然對比熱鬧,我更喜歡清靜,但更向往一個人的寧靜。雲瑤不在,這偌大的房子,偌大的桌子。除了不適應,還是不適應,早知道還不如在剛才那間房里吃。
「本來拜完堂應該送你去新房的,可是你睡著了,那邊比較吵,就讓你睡明月居了。」我一面慢吞吞地吃飯一面听他講。
「我不是故意不穿喜服的,嫌麻煩就換了。」我正想回答來著,他又說道︰「還有,我也覺得你不太適合穿大紅的衣服,這喜服的衣結確實難解呢!」
「你……」我咬牙切齒。像是明白了我的怒意卻又故意挑撥道,「有解過。」然後低頭悶笑吃飯,完全無視我。正當我準備摔筷子不吃了時,他又開口︰「皇上催得急呢!無論如何,都得走一趟了。」
我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處境,心里百味交雜,說不出的難受,為著自己所謂的自由,固執地走了一條不歸路。雖然我不知道左朝兵娶我的目的,但說穿了,我們只是互相利用而已。
「只是有點舍不得你了呢!剛嫁過來就要獨守空房了。」他抬起眸,語氣但有點依依不舍的味道。
「我求之不得。」我實話實說,也不在意他的感受。
「是嗎?」他略為尷尬地笑了笑。
然後,兩人靜靜地吃完這一頓飯,沒有再開口說話。
御書房內,蕭哲拿著筆正在紙上寫什麼。轉而又揉了揉額頭,將紙揉成了團扔下書桌。而地上,已經有一堆這樣的紙團了。
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進來」語氣中盡是不耐煩,一名侍衛迅速跑進來跪下,「啟稟皇上,軍情又告急了,再不派兵,恐怕……」他戰戰兢兢地說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蕭哲沒有對他發脾氣,只是淡淡地回應。
「是,皇上。」侍衛立馬退了出去。
待門關上,蕭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朝兵啊,你讓朕說你什麼好,從小你就這樣,想要什麼都不會直說,總讓人猜不透。現在月月都嫁給你了,你還在等什麼啊!或許是我這身為大哥的,沒有盡好本分吧!但百姓的生命,豈能兒戲啊!」
思索再三,還是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八個大字︰「即日出征,不得延緩。」打開門,將紙條遞給守在門口的李德海。「明日黎明前送到左將軍手中。」他吩咐道。
「是,皇上。」李德海接過紙條,緊緊地揣進了懷里。
李德海是個愚忠的奴才,對皇上唯命是從,從不听別的主子使喚。因此暗敵不少,因有皇上罩著,也無人敢動手腳。
見皇上走了上前,立刻追了上去替皇上披上了披風。蕭哲原本準備回清和殿,走了幾步忽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對李德海說︰「去和鸞宮吧!」
「是!皇上。」
「明珠,你說皇上會喜歡這釵子嗎?」唐婉青一面試著釵子一面不停地對身邊的丫鬟說著。
「當然了,娘娘戴什麼都好看,皇上肯定會喜歡的。」明珠立刻應道。
「真的嗎?唐婉青臉上溢起笑容。
「青兒」蕭哲的聲音傳來。
「皇上……臣妾給皇上請安。」唐婉青回過神來立刻行禮。
蕭哲走過來說道︰「不必了。」
「皇上怎麼沒讓下人通報呢?」唐婉青不滿地瞥了一眼候在旁邊下人。
「嗯」蕭哲含糊地回應著,只是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唐婉青立刻湊上去給他揉肩。「明珠,去備洗澡水。」唐婉青對明珠使了的眼色,明珠立刻退了下去。
「皇上,今晚留下來吧!」
「嗯」蕭哲閉著眼楮又是一聲含糊的回答,可對唐婉青來說,這已經是最大的默認許可。
或許這畫面很詭異,但它確實這樣進行著,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卻又和諧的氣氛。
在裝飾喜慶的新房內,在龍鳳燭的火焰的映照下。兩個人只是這樣坐在桌邊,默默注視著桌上的那一張泛黃的地圖。
良久,左朝兵才抬起手指向上面的某一處,「你說,他是喜歡一次來個痛快呢,還是喜歡轉彎抹角呢?」
我沒有抬頭,只是讓他的手在地圖上轉了個方向。「他的為人,你比我了解得多,同樣知己知彼,難道他猜不出你的心思嗎?」
「你是說,他並不是真的想發動戰爭?」他收回手指,望向我。我微微抬眸︰「你早猜到了不是嗎?否則怎麼可能這麼從容?」真是,這男人的心機不是一般的深。
「不錯,比我想象的聰明。」他換成了愉悅的語氣,伸手撫了撫我的額頭,我別過頭,「你當真這麼自信?」
「呵呵,就像你說的,我了解他遠比你多。」
他移近身子,湊過臉來。我本能地退後。他手搭上我雙肩,吻了吻額頭上的發絲。「晚安」然後離開。或許是一時間的和平相處讓我局促不安,習慣了斗嘴的日子,現在的方式讓我分不清楚自己的立場。我是為了自己的自由而走這一步的不是嗎?怎麼反而安于現狀了?
這一夜,睡的極不安穩。仿佛是思考了一夜,也仿佛是做了一個很真實的夢。天剛蒙蒙亮,便了無睡意地躺在床上。剛準備起床,便听見了推門聲與對話聲傳來。
「將軍,公主還沒醒呢!」雲瑤在外室輕聲地說。
「我知道,你先下去吧!」隨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我佯裝閉上了眼。爾後便感覺一只略寒的手撫過臉頰,很快便拿了開。
「只要是我想要的,我就一定會得到。月兒,這便是我們最大的不同。你從小到大便只會躲,只會逃。如今蕭哲娶了唐婉青,你依舊這樣。無論你走的這條路是對是錯,都不可能回頭了。」
自己的弱點,自己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被別人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良久,待他離去後,一顆碩大的淚珠就這麼滾了出來。是啊!我只會逃,連爭取一下的想法都不曾有過。如果我當初對蕭哲說了不希望他娶唐婉青,我不要嫁給左朝兵。那麼結局會怎樣。是我自己一手造成了現在這個僵局。
流著淚竟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午後的陽光把房間照得溫暖明亮。
我對正在擺弄菜的雲瑤說︰「將軍可是出征了?」
「公主,將軍早晨就走了。走之前還來看過你的。」
「哦」我嚼了一塊豆腐繼續問道,「他走之前可有說什麼?」雲瑤擺弄盤的手頓了一下,才開口︰「公主……」
「嗯,怎麼了?」
「將軍他……他只說了一句‘我怎麼娶了個這麼無情的夫人啊!夫君要出征了都不來送一下。’」
「咳咳咳」一口豆腐差點沒把我嗆死。雲瑤立即過來替我拍背。嗆得滿臉通紅的,喝了一口茶才讓氣順一點,我實在想不到左朝兵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我以為他會交待雲瑤別讓我府或是回皇宮的。
盛夏本應難以尋著蓮藕的,可左朝兵在得知我愛吃後,每餐桌上必有新鮮的蓮藕。藕做的丸子清新不粘口,咬斷的時候還會有絲相連。不得不佩服廚子的功夫,在經過這麼多的加工後,還能保持蓮藕的本性。所謂藕斷絲連,藕斷絲連。
再好的菜色也沒了胃口,讓雲瑤把東西收拾下去後便立在窗前發呆。沒有留下任何話,什麼意思?難道他不清楚我的意圖嗎?還是,他那麼肯定我不會走。
不管他怎麼想,但結果達到了。一天,兩天,十天,我足不出戶,等著他歸來。等他一句話,他歸來時便是我自由之時,重生之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