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他們先在皇宮赴宴,然後走入都城鬧市,月缺更是陪幕城走進了那家花滿樓。幕城來此只是為了一個答案,而現在已經不再需要任何答案,所以杯酒過後,他凜然走出房間,再無留戀。
前來之際,外面大雪尚在飄零,當屬有意,歸去之時,大雪忽停,當以無意。
告別了冰兒姑娘,月缺和幕城一同走出花滿樓,出了大門站在雪街上,呼吸著夜里的寒風,頭腦格外清醒,就連在樓中沾染的余香都在雪地中消散。
是深夜,但年夜難逢,除夕坐歲在大陸各國都已成傳統,許多人都不準備入睡,城內萬千燈火通明,直到此時響了半夜的爆竹聲才終于淡去。
月缺看著深邃的長街,感知在雪地上完美的延伸到極致,他看了幕城一眼,笑道︰「看來你有麻煩了。」
幕城不以為意的呼出一口氣,心思似乎還沒有走出那間樓子,只是淡然的說道︰「皇帝陛下既然讓我跟著你混,現在你在這里,我怕什麼?」
幕城的意思很好理解,如今他們兩個人同屬一條戰線,那麼他一個人的麻煩便不再需要他一個人解決。在不久前,書華韻曾問他︰怎麼,怕了?他當時沒有回答,想來現在也不需要答案。
月缺有些無語的站在雪地上,他想不到這個一貫冷淡的家伙也會有如此無恥的時候。
長街上傳來無數輕微的腳步聲,說是腳步聲,實則是厚雪被踩爛的咯吇聲,這種聲音非常細微,很容易在風雪中隱沒,但這並不表示以此就可以瞞過月缺的耳朵,修行者往往不能以常理度之,這個稱謂本來就代表了某種奇跡,某種尋常人不能理解的範疇。
在襄城的時候,白霧江畔怒濤掩聲,尋常人說話都要大聲嘶喊才可以听見,但是像月缺和墨淵,卻可以像往常一樣輕談。
如今深夜,雖有風聲和厚雪做掩飾,但那些腳步聲依然不能逃過那雙可以捕風捉影的耳朵。
三十多個黑衣人很快就在雪街出現,像是白衣上深沉的污漬,非常顯眼。以月缺毒辣的眼光很容易發現,這些人並不是專業的刺客,而是一些豪門權貴家養的打手。
月缺抬頭便發現其中的帶頭者就是之前在樓里大堂叫囂的大漢,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對方沒有第一時間找上書姑娘,反而找上了他們,對方怎麼會知道他們就是面見書姑娘的那兩人?還有,對一般人來說,都會選擇在青樓過夜,折騰一宿之後,要等第二天r 上三竿之後才滿意的走出樓子,對方怎麼確定他們離開樓子的時間?
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樓里有人通風報信。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猜想已經在樓中證實。
清麗的小姑娘懷揣著一袋銀子,在她暗自得意之時,還沒來得及真正激動,就被小廝冷漠的帶到了樓上管事那里。
中年男人不怒自威,目中沒有過多的表情,他盯著小姑娘的眼神就像是盯著一個死人一樣,他身上那股濃烈的殺伐氣息雖然調養了十多年,但是依然不曾真正淡去,此時擴散開來彌漫在房間里,嚇得小姑娘花容失s 。
他低下頭看著跪在地上臉s 蒼白的小姑娘,冷漠的問道︰「他給了你多少銀子。」
听到這句話,小姑娘的心里再也沒有一絲僥幸,她此時已經確信事情已經敗露,于是老實說道︰「十兩。」
「十兩?」中年男人像是听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冷笑道︰「我樓里的賞錢似乎不比這少吧?」
小姑娘跪在地上不敢接話,此時她連哭泣求饒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作為花滿樓的姑娘,她清楚的知道樓里管事的冷冽風格和狠辣手段,所以她只敢死死的低下頭,避開那雙冰冷的雙眼,以自身體溫尋求慰藉,但她的身體卻因為害怕,早已忍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他是誰?」中年男人寒聲問道。
小姑娘畏怯的抬起頭,蒼白的小臉因為害怕而扭曲,她知道這是她活命的唯一機會,所以她壓下心頭的顫抖,努力的抬起頭來,她不敢將視線對上中年男人的雙眼,只敢落在他的下巴上,她知道中年男人問的他是誰指的便是之前那個大漢身後的少爺,于是顫聲說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周公子。」
周公子?中年男人笑了起來,都城里敢如此放肆的周公子只有一位。
許久之後,他回過頭淡淡的看了一眼小姑娘,沒有任何厭惡之類的情緒,只是輕輕揮了揮手,冷聲道︰「從此之後,滾出花滿樓。」
小姑娘如獲大赦,毫不掩飾重生後的喜悅,她跪在地上連連叩頭,直到出了房間之後才落下淚滴。
冰兒和書華韻各自倚在窗前,有人被掃地出門,連夜趕出花滿樓,她們並不覺得同情,她們清楚樓里的規矩,破壞了規矩自然要受到懲罰,她們已經從小廝那里了解到具體的事情,想到之前那兩位年輕的公子,竟有些不約而同的擔心。
都城有無數的周公子,但就像中年男人心中想的一樣,如此放肆,且這麼無知的在都城鬧事的只有一位。戶部侍郎周徑膝下有個獨子,平r 不學儒術,因為有一個官拜正二品的老子,出手闊綽,喜歡結交一些狐朋狗友,在都城一干人眼里行事霸道至極,名聲不小。
除夕年夜,周亦康和一幫狐朋狗友在不醉樓里喝了不少酒,便不可避免的談論起都城有名的姑娘,沒過多久,話頭就落在了那位傳說中的花魁姑娘身上。
中年男人喝著烈酒,想到暗探從不醉樓里傳回來的消息,在想到征西大將軍發回來的密函,他就忍不住的覺得好笑。前段r 子,有人在白霧江上力敵第四名將的傳聞早已傳遍各國,只是少有人知道那人到底是誰,但以中年男人的身份,他顯然知道很多詳情。
桌上的酒非常冰冷,中年男人並沒有用火暖一暖,要是月缺嘗過這酒水,一定會發現,味道和征西營的烈酒十分相似。
月缺看著長街白雪中的黑衣人,神情淡然。
三十多把長刀出鞘,冰冷的刀光映著白雪微亮,在領頭大漢想來,此次伏殺兩個寒酸公子,更本用不了這麼多人,直到現在,他看著那位神s 坦然的少年,才j ng惕的發現,一切並沒有他想象中的美好。
大漢給自己打氣,冷笑道︰「兩位,書姑娘的酒好喝嗎?」
幕城一直低著頭看雪,絲毫沒有理會四周的蒙面人,月缺看著他的模樣,心中頗為郁悶,看來這樓里的酒水是不能隨便喝的,今夜這個打手他是做定了。
他低下頭深感無趣,無奈的嘆了口氣。
大漢見他們沒人理會自己,臉上漸生羞怒,之前在花滿樓里沒人理他,現在在雪街伏殺,他以獵人的眼光看著身邊的兩個年輕人,居高臨下的問出那句話,他期待看見對方慌亂恐懼的臉,最好最後跪在他跟前顫抖求饒,但是沒有,沒有他想象中期待的任何畫面,反而迎來了少年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他覺得這是對他的侮辱,所以他決定讓對方付出慘重的代價。
但是他矛盾的發現他來此的目的就是奉命解決眼前的兩個人,還有什麼代價比死亡更加殘酷、更加可怕?
這讓他覺得非常惱火,但他最後發現,奉命殺死眼前這兩人和自己要殺死眼前這兩個人並不沖突,最終都是一樣的結果,所以他很快釋然,于是笑道︰「俗話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想兩位公子可以安心的去了。」
這句話里充滿了自信。
月缺說道︰「你們走吧,我不想年夜殺人。」
黑布遮臉,擋住他驚愕的表情,大漢看了一眼身邊的人群,再看了月缺和幕城一眼,覺得是听見了最好笑的笑話,他出聲嘲諷道︰「你以為你是五大名將嗎?你以為你是那位力抗鬼將軍的前輩高人?」
他冷哼道︰「你不想年夜殺人,我們兄弟可沒忌諱。」
白霧江一戰,南國那位神秘的隱士步入凡塵,很快傳遍六國,只是在很多人心中,那位隱士被以前輩高人的身份刻畫的更為神秘。
無數刀光微亮,在夜空雪地上劃出璀璨的刀芒,三十多個黑衣人目光冰冷,都是訓練有素的好手,寒風因為殺氣而凝固,無數黑衣人揮動刀鋒,直逼他們面門,寂靜的夜空因此而沸騰。
月缺輕輕嘆了一聲。
長街上的白雪因為這聲嘆息而輕輕顫抖了起來,然後急劇跳動,瞬間飄散,沉積的厚雪離開地面,將所有吶喊完全淹沒。
月缺向前踏了一步。
一步大風起,一步落下地上沉積的白雪便四散殆盡,一股令人心顫的氣息在他身上蘇醒,將三十多個黑衣人瞬間逼退,他抬眼看向四周的黑衣人,眼瞳上浮現出無數道劍意。
黑衣大漢驚駭的後退,剛才的那一幕讓他心生恐懼,慌亂之際,很快他便想起從襄城傳回的傳說。
然而一切都已來不及,他不是修行者,根本不能硬撼那抹深邃的劍意,而他的速度更不可能快過天涯咫尺。
在白霧江上,月缺看向墨淵,便瞬間斬掉其耳畔一縷黑發,當初墨淵在江面上不停的遁走,移形換位,身後便有無數道劍痕深埋江面,今夜他的眼中再次浮現無數道劍意,便將飛散在四周的碎雪切成無數粉末,而長街上除了他和幕城,再無一人站立。
鮮血撒在雪地上,映出一片殷虹。
沸騰的夜空因此而寂靜。
幕城憐憫的看了一眼躺在雪地上申吟的人群,搖了搖頭向遠方走去,他們沒有離去,反而繼續走回了花滿樓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