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結束駕車回到御景,已是凌晨十分。
張秘書打著哈欠迎出來,面色凝重的往樓上還亮著燈的書房指了指。俞知遠將車開進車庫,留給他一個寬慰的笑容,快步進了客廳直接上樓。
「怎麼這麼晚?」俞老先生面沉似水,微微瞌著眼皮躺在搖椅上,手里還拿著本字帖,聲音疲憊︰「你爸的事叔公親自來電話說了。還有,今天鐘書記來了一趟。」
俞知遠泰然自若地搬了椅子坐到他身邊,靜靜听著。
搖椅咿咿呀呀的聲響中,俞老先生再次開腔︰「我從來不過問小輩的感情,你爸是如此,你亦如此。鐘書記既然親自登門,開尊口為自己的閨女說媒,我們總該給個說法不是。」
「鐘叔叔應該去找崔旭,而不是找我。」俞知遠雙手交握,目光落向地面的倒影,直言不諱的接著說︰「我不喜歡霄霄,對她也沒有過類似妹妹的感情。」
俞老先生睜開眼,幽幽嘆著氣︰「我如今已是黃土埋脖,這輩子唯一看不開的,就是我們俞家虧了你媽,虧了你。所以你若喜歡男人,我就當自己真的多了個孫子,真打算再婚,你愛娶誰便娶誰,這個人不能是卜晴。」
俞知遠臉色沉了沉︰「為什麼不能是她?」
俞老先生倏然生起氣來︰「你既然喜歡男人,何苦坑害人家那麼好的一個姑娘!」
「喜歡男人?!」俞知遠本能的眯了眼︰「法制晚報的事都過了多久了,您怎麼還提這茬。自個養大的孫子,我是什麼脾性您還不清楚,真是……」
「上了大學一年見兩次,工作後不是出差就是呆在國外幾年不見,誰知道你身邊的人是男是女,你讓我上哪了解去!」俞老先生氣哼哼的從躺椅上下來,隨手將字帖甩上書桌︰「我累了,有話明天說。鐘書記那邊,自己去處理。」
這老頭怎麼跟小孩似的,說生氣就生氣……俞知遠哭笑不得,跑下樓把剛躺下的張秘書折騰起來,問他爺爺剛才說的那番話,到底是幾個意思。喜歡男人?他自己怎麼不知道!
張秘書磨磨蹭蹭的從被窩里坐起來,臉色也不是太好的模樣,簡單將從卜晴單位打听來的事復述一遍。末了又強調,這些是卜晴親口承認的。
俞知遠太陽穴突突的跳了幾下,別了張秘書上樓洗澡休息。躺在床上,他卻怎麼都睡不著。第一次相親遇見卜晴,她大大方方的端坐著,笑起來溫婉又甜美。兩側臉頰上的梨渦很淺,但非常好看,頗有幾分媽媽年輕時的風采。
然而真正覺得心動,卻是在女乃女乃的葬禮當天。按照寧城的風俗,人死後要將生前穿過的衣服、睡過的被褥,全拿去殯儀館燒毀。那一天早上天剛亮,她獨自呆在女乃女乃房里,一樣一樣把東西仔細歸攏好,眼眶紅紅的,不時低聲抽泣。他站在虛掩的門外,一遍一遍听她喃喃自語︰女乃女乃,知遠趕回來送您了,他沒有不孝。
那一刻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沉沉壓在胸口,他想推門進去,又怕驚擾了她。一向堅硬的心房,在她的柔聲呢喃中,漸漸變得異常柔軟。
此後他暗暗決定,等國外的項目完工、驗收完畢,他就回來守著爺爺安度晚年,順便正式和她提不離婚的事。♀可惜世事往往出乎意料,俞知遠怎麼也沒想到,卜晴會去起訴,眼下又編出如此離奇而荒唐的離婚理由。
此次北京之行的暫別,讓他終于有機會冷靜下來,反思自己的沖動舉止。親眼看到父親的遭遇,他感慨之余又想到了卜晴。相較于陳文月的貪婪,卜晴對錢的態度簡直傻氣的可愛。
表面上那麼愛錢,骨子里卻驕傲得容不下一點污垢,不屬于自己的一分都不願意多拿。
俞知遠工作時非常喜歡循序漸進,模清儀器工作的規律,尋找一切可能會出故障的弱點。他心中所圖的卜晴,弱點其實就一個——卜家老太太,所以他才那麼爽快的答應說不追。
不過今晚听了爺爺的話,他忍不住又在自己的賬上,給卜晴記了一筆︰膽敢說他喜歡男人,遲早得讓她好好認錯……
周日一早天公不作美,紛紛揚揚的飄起了毛毛雨。卜晴7點多就爬起來打車去了南大,和其他的老師匯合後動手清理禮堂內的垃圾。忙到中午,彭小佳來電話,說自己要回景州,讓她陪著去惠之家采購。
回去不就是羊進狼窩……卜晴頭疼的掛了電話,和其他老師將剩下垃圾搬出禮堂,趕緊打車趕去惠之家找她。到了惠之家樓下,發現超市正在搞促銷和大抽獎活動,等著抽獎的人里三層外層的圍著抽獎點,場面熱鬧非凡。
卜晴注意到滾動顯示屏上特等獎那一欄,竟然是二十八萬八千的現金支票,遂慫恿彭小佳,等會一定要買夠符合抽獎條件的金額,好拿小票過去參加抽獎。
彭小佳鄙夷的瞥一眼布告欄,一面護著她奮力往里擠,一面大聲說︰「這種的你也信,能抽個不知名品牌的轉運珠,就算是出門踩狗屎了,還二十八萬八千,做夢哪不是!」
卜晴想想也對,遂打消了心思。逛完三層惠之家,她買了些晚上打火鍋吃的菜,順便給女乃女乃和卜朗,分別帶了兩套加絨的保暖內衣。彭小佳因為要回去,所以推車里堆的滿滿當當。兩人在收銀台結完帳下來,直接走另外一個沒有設立抽獎台的出口出去。
別過彭小佳,卜晴步行回到御景,女乃女乃獨自蹲在後院的花圃里,拿著把花鏟刨土。她過去幫了一會,見雨下得有些大,趕緊招呼她回去︰「阿女乃,天太冷了你先回來,等會雨小了我給你接著弄。」
老太太佝僂著背,拿著花鏟使勁刮干淨鞋上的泥巴,顫巍巍的問︰「大妹,你說我在這種點什麼菜好?」
「不能種菜,這房子不是我們的,不能隨便動。」卜晴為難的拒絕︰「要不我去給你買個架子,再弄幾個花盆回來,把菜種到花盆里頭好不好?」
老太太回到廊檐下,拍拍身上的雨水︰「前頭你不在家,房東小伙來了一趟,給送了花鏟還說隨便種。對了他走的很急,不過給你留了樣東西,說是什麼蛋的禮物。」
俞知遠來過,還補送了聖誕禮物?卜晴抿了下唇,想象著他板著一張臉,把禮物遞給自己的模樣,立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攙著女乃女乃回到客廳,剛才進來沒留意,茶幾上確實放著一只精巧的盒子。將東西拿到手上掂了下,她想了想沒拆。
下午抽出時間,又回單位關好教室和寢室的門窗,結果剛進家門卜朗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話還沒說兩句,就嚷嚷著要錢。卜晴問清數目,直接上網銀給他轉過去。
元旦這天,她空閑下來立即包了個紅包給苗大姐,讓她放假,自己陪著女乃女乃去市場買菜種,買了雜七雜八的一堆工具。晚上張秘書過來請她和女乃女乃去那邊吃飯,她不好拂了俞老先生的意,到底還是去了。
柳媽告假去照顧生了二胎的女兒,家里的保姆有些生疏,卜晴想幫忙都插不上手。幸好大家聊的很開心,俞知遠吃一半接到單位的電話,碗一放就走了。
俞老先生趁他不在,熱絡的表示要給卜晴介紹相親對象。卜晴雲里霧里的,沒等想明白女乃女乃那邊已經滿口答應。
吃完俞老先生一直和女乃女乃聊天,卜晴偷了個空問張秘書,到底怎麼回事。張秘書笑眯眯的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說理由。卜晴無奈,等時間差不多,便領著女乃女乃回了俞知遠的小聯排。
經過兩天多的整理,房後的小小的庭院,變成了一攏一攏的菜地,還撒上了菜種。隨著元旦假期結束,不幾天功夫就迎來了寒假。
假期里來舞蹈班上課的學生的不多,卜晴和彭小佳合計後,將剩下的課程推到新學期。又利用現有的場地,搞了個假期隨托班,趁空賺點房租和零花錢。
自從有了後院的菜地,女乃女乃精神大好。時不時的還會稱贊俞知遠,說房東小伙子可靠又實在,讓她別去相親,直接考慮和他結婚就得了。他可靠又實在?卜晴在心里嗤笑了下,表示自己要等卜朗大學畢業,才會結婚。
老太太也知道她的難處,提過幾次便作罷了。卜朗一直留在北京沒回,放假的這段時間里,他又來了兩次電話,從她手里拿走差不多小三萬的錢,這讓卜晴隱隱覺得不安。
俞知遠說不追便再沒主動來找,兩人偶爾在小區里遇上,也僅是淡淡的打個招呼。轉眼到了農歷小年,天藍雲白的空氣晴朗又溫暖,哪有半點過節的氣氛。
卜晴因為頭天在隨托班不小心撞到左手臂,疼了一晚上沒睡踏實,早上手機一響情緒就特別的壞。她眯著眼在枕頭底下模出手機,半睡半醒的滑開接听鍵後,立即嚇得面如土色的坐起來。卜朗進了傳銷組織,目前人在合肥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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