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已有涼意。秋風颯颯中,我在滎陽城內走著,身後是張良派的名為保護的小將,張良白天都在劉邦那里,陳平亦然。我知道,等待這座城市最嚴重的考驗就要來臨了,也許明天,也許後天,這里將不再屬于任何人。
這里,如此的風雲變幻,可是千年後,依舊什麼也沒有剩下,人世間,紛紛擾擾數十年,掙來奪去的到底是什麼呢?
我靜靜站著,目光慢慢的放遠,滎陽的城牆是土台壘成的,高卻有些古舊,牆體上依稀可見一些殘留的箭羽和焚燒的痕跡。抬頭望天,滎陽的天空有些灰蒙蒙的,也許是燻染了太多的狼煙,戰火和六國將士的鮮血,才變成這樣的模樣。也許在過去,當我將這段歷史當做故事一樣去讀的時候,從沒有認真想過這場戰爭背後的殘酷,但是當我真正在這里時,我意識到了,卻那般的無奈!
什麼也改變不了,什麼也做不到,只能隨著歷史的腳步前進,就好比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退的下場便是滅亡!
「求求你啊,求求……」
「快走開……」
突然傳來的求饒和呵斥聲驚醒了我,我回神,突然看到其中一個小將正將一個瘦的讓人心驚的人推離,便忙道︰「住手,等下,你這是干什麼?」
那小將住了手,卻依舊用身體遮住那人,恭敬道︰「夫人,這個人他竟撲過來向您要飯,屬下也是怕驚擾夫人,況且戰局不明,也不知道是敵是友!」
「你讓開吧!」我嘆口氣,「他不過是個孩子」
那士兵讓了些出來,露出一張髒兮兮的臉,那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極為消瘦,圓圓的眼珠有著隱忍的驚懼,我蹲到他的面前,溫聲道︰「餓了嗎?」
他搖搖頭,眼角掃了眼那小將,低著頭,語焉不詳︰「夫人……」
「有什麼需要幫助的盡管說吧」說著,我回頭對身後的小將道,「去取些飯食罷」
小將猶豫了下,轉身快速跑開了,看著他跑遠,我回頭,還不待說話,突然衣袖被人拉了拉。♀
「大膽!」
那孩子瑟縮了一下,我扭頭對著小將笑著搖搖頭,低頭平視著孩子道︰「怎麼了,告訴我!」那孩子瞄了眼站在旁邊的小將,小聲道︰「母親快要……死了,我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吃飯了……」
「我們……是你和母親嗎?」
那孩子猶豫了下,輕輕搖搖頭,輕聲道︰「還有很多人!」
我一時哽住了,是啊,楚漢戰爭早已開始,滎陽的糧食全都依靠著敖倉的糧食,以前尚且可以分得一些,而今甬道被斷,漢軍尚不能飽月復,何況這些百姓。
眼角似乎有什麼將要出來,我起身,拉起那孩子道︰「走,帶我去見見他們!」
「夫人」
那小將攔在我的前面焦急道︰「侯爺有吩咐不能讓夫人去哪?」
張良他——知道我要去,果然是料事如神,可是,他竟然猜到,也必然能猜到我一定會起了吧!
「怎麼不能去?」
看到我的表情,那小將退後了些道︰「那些地方,侯爺也去過,太……」他的嘴唇顫了顫,低頭道,「總之不適合夫人,請夫人回去吧,屬下一定會將食糧送給他的母親」。
「你去過嗎?」
似乎和預料的答案不同,那小將愣了一下,搖頭道︰「沒,但是我听別人說的,那里……」
「只有自己去了,才會真正有存在的感覺,不是嗎?」我接口,低頭看那孩子,孩子愣愣的,許久才輕扯起笑容,只是這個笑容看不到一個孩子該有的圓潤,竟是滿臉的褶子,只听他虛軟道︰「夫人,這位哥哥說的對,您是個高貴的人,那里不適合您去,您還是回去吧,您這樣說,小牧已經很感激了,而且那里真的……」他沒有說完,眼神瑟縮了一下,卻是依然純淨。
看到他的表情,我似乎能猜到那該是個怎樣的地方,必然是滎陽最讓人不能目睹的地方,可是為何他卻又依舊保持著那般的純淨的眼神,那里究竟又怎樣的魔力?
「高貴?」我搖搖頭,笑道,「我高貴的只是這個名號而已」驀然想到現代,不由有些恍惚,「況且在這樣的亂世,指不定什麼時候便命歸黃泉,又會有誰是高貴,誰是低賤的呢?」
也許那個最低賤的地方,反而是最高貴的存在,畢竟那里,張良也曾去過,他能去的,難道我去不得,難道我就只是活在他創造的夢幻中嗎,不,我定然要和他站在一起,一起經歷風雨,成為一個真正配的上他的女人。♀
「子房他……」想到張良,我心中有種溫暖和甜蜜,微笑道,「一定也會贊同的,滎陽危急,整個天下風雲變幻,漢王和子房他們此時要忙戰爭的事。那安穩民心,撫賑災民這樣後方的事,呂夫人不在,作為成信侯的夫人,這難道不是我該做的嗎?
「夫人……」
「夫人……」
小將和孩子一同出聲,一者低哽,一者輕呼。
「走吧」笑著模了模孩子的頭,扭頭望著那小將道︰「如果你不願去,那就在這里等我吧!」
「不」小將著急的喊了聲,輕聲道,「我去!」
城里的景象和我曾經看過的城不同,滎陽城相比一些大的城市,並不很大,但是此刻卻無端讓人覺得無邊的空曠,空的讓人心驚,一路過去,三三兩兩倚著牆躺倒的流民,有的癱坐著,蜷曲的雙腿凍的發白;有些趴在地上,拿一雙慘淡的雙目注視著路過的人;有些卷著草席躺著,不知是死是活,這里的一切就好似入了地獄一般讓人心驚。
「夫人,不要再進去了,那邊,听說有出現過吃死人的!」
我繃緊的內心猛的一蹦,扭過頭,小將的嘴唇有些發白,我知道這一刻,我的內心也動搖了,去還是不去。
「夫人」
遠遠的,一個響亮的聲音響起,我回頭,只見那個回去的小將快速的朝這邊跑過來,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小隊的漢軍,每個人手里都拿了一個包裹,散發著熱騰騰的香味。
邊上的流民能站的都紛紛的站了起來,拿一雙貪婪的眼餓狼一般的盯著那幾個包裹,只是礙于漢軍手上的武器故而不敢動。
「這是……」
「侯爺讓我們帶過來的!」那小將說完,回頭指著身後那一對漢軍道,「這些人也是侯爺讓屬下帶來保護夫人的!」
我點頭,輕聲道︰「拿出兩包分給他們,其他的沿途散給他們,留下一些給小牧的母親!」
「是」那小將回頭,「這是我們成信侯夫人,夫人說了……」
「不,這是漢王的東西!」
在這一點上,主位上的人最敏感,我不能害了張良,那小將也是很會抓話頭,立馬改口道︰「是,這是漢王憐憫大家,故而拿出分給你們,希望你們能一直謹記漢王恩情!」
百姓們紛紛涌上來,嘴里念叨著什麼,忙不迭的往嘴里塞著那白花花的饅頭。
我被擠到了最外圍,那小將也是衷心,緊緊的跟在我的身後,我轉身拿來一個饅頭塞到小牧手里,卻不想小牧只是聞了聞,然後小心的塞到衣服里。
那一刻,看到他滿足的笑容,我有些動容,鼻尖涌起的酸澀讓我這個從沒有經歷過這種景象的現代人第一次理解了什麼是愛和美!扭頭壓了壓酸脹的眼眶,笑著模模孩子的頭,語氣不穩︰「沒關系,這里還有,小牧先吃吧!」
小牧搖搖頭,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我想和母親一起吃!」
憋住的淚瞬間落了下來,沒有一絲猶豫,我轉頭,想要掩藏自己的眼淚,卻不料身後的一個小兵哭出聲,想來他們也是想到了他們的家人了吧!
我扯出笑容,回頭溫聲︰「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繼續往前,一路過去,這里是滎陽典型的貧民窟,平時這里尚且破爛不堪,更不用說被困了那麼長時間了,現在的這里簡直就是人間地獄一般,到處都是橫陳□的尸體和挪動的蛆,偶爾幾截不知是動物還是人的骨頭散落在牆角下,平添了幾分陰森!
驀然想到王粲的詩︰「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這些慘劇,何止是在這里,這個時代,哪里沒有上演呢?
還未想完,突然身後的人驚叫了一聲,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我的腳下,稀松的土里,露出一段骨頭,,如果剛剛牆角的地方那些骨頭碎片看不出是人還是動物的,那麼現在在我腳下的,如此清晰的存在,讓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自己看到的還是動物的骨頭,這明明就是一個人的腿骨。
我忙退開,一股極不舒服的胃酸胸中翻涌起。猛吸一口氣,一股強烈的惡心涌到喉頭,我猛將身體轉到一側吐了起來。
「保護夫人」,有人大喊,我擦掉臉頰上的淚,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地吐出︰「不……用……把……那……骨頭……埋回去!」
「是!」
那邊剛應了,我止了吐,目光被不遠處一個陰暗的角落吸引住了,那里坐著一個人,似乎是察覺到我在看他,他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嘴角有些血紅。也只是看一眼,然後依舊低頭啃手中的東西。等我看清他在啃的東西,再也無法忍住,翻江倒海地將黃膽汁也吐個干淨。那是一只嬰兒的腿,他居然抱著一只腿!
怎麼會……這是我第一次經歷這樣慘烈的事,曾經剛過來時,我也看過死人,但那是在戰場上,帶給我最多的也只是悲壯,然而這里,沒有悲壯,沒有大義凜然,有的只是慘痛和惡心!我甚至可以想象很多很多人在啃食人的畫面,月復部開始劇烈的收縮著,東西吐完了,黃膽汁也吐完了,卻依舊干嘔著,似乎再也停不下了一般!
為何,那般的無力,為何那般的殘酷,是我太小題大做還是這個世界太過殘忍,亂世無尊嚴,亂世無生命,亂世只能是這般嗎,亂世,人和動物的界線弱化的好似看不到一般,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淚水模糊視線間,一人緩緩走近,好似黑暗中驀然頓開的光芒,讓我冰寒的心涌進了一絲微的溫暖,淚,在那一刻落的更凶,好似從沒有流過一般。」阿若」有人疼惜的輕喚著,溫柔的,伶惜的,心疼的,緊接著一雙手溫柔的扶住我的雙肩,加重力氣一帶。用力的樓住我。我的臉貼在他的衣領上,一股梅花的清香侵入鼻端,嘔吐的感覺緩緩的消失了,頭埋在他的頸間,淚沿著一滴一滴沿著臉頰滑落在他的脖子上,低啞道︰」子房……,,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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