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著笑,坐到張良身邊。看到我過來,張良的神情瞬間柔了,微側過臉,輕搭上我的手,探探溫度,柔聲問︰「為何出來,可有不舒服?」
我搖頭,剛想說幾句,那邊的陳平落了座,好整以暇道︰「天高雲淡的成信侯竟也會有這樣的時候,真是……」,我聞言抬頭,陳平望著我,意有所指一笑道,「嬌妻在懷,真正羨煞平!」
張良輕緩淺笑,微掀眼角。狹長的眉眼卻是帶著震撼人心的氣場,慢悠悠道︰「娶得阿若,良此生足矣,卻不知陳中尉可有讓中尉此生足矣之人!」
陳平笑容一凝,似乎是被張良戳中了什麼弱點。氣氛就此僵住,一股淡淡的火藥味充斥大帳,我拉了拉張良的衣袂,張良扭頭,靜靜一笑,微微搖頭,並不答話,這個男人,絕對是故意的。如果他想要算計誰,那這個人怕是下輩子也逃不了吧!見他一副悠然的模樣,我收回手,望向沉默中的陳平。
不多久,驀然听到上座一道爽朗的笑聲,抬起頭,但見劉邦撫著胡子道︰「好好好,看來子房是被這小女孩給套住了」說著,他身體前傾,望著我,笑道︰「子房心氣高,季一直想會是誰最終讓他一念傾心,原來就是你啊,不錯不錯」撫了撫胡子,劉邦轉頭,又是一笑,「陳中尉也該娶妻了,可有中意的,若沒有,我幫你看看,到時說合說合,這男人哪能沒有個暖被窩的呢!」
陳平掀眼笑︰「多謝漢王,大丈夫當立志遠大,功成名就之時,何患無妻!」
「陳中尉果然超凡月兌俗,有你和子房,我劉季還怕甚項羽,來來,大家喝酒!」
三人喝了,劉邦抹去嘴角的酒漬,望著張良,異常的誠懇道︰「子房,對于我剛剛說的關于酈生關于分封六國諸侯的建議,你意下如何?」
酈生,分封六國,難道是酈食其提出的關于分封六國的建議。♀
還不帶我想完,張良接口︰「漢王,你若是鑄六國之印分封六國後人,漢王之志,到此休矣!」
劉邦放下手中的箸,大驚道︰「子房何出此言?分封六國,萬民具歡,天下歸心,到時強楚自然不攻自破,不知子房為何……」
「漢王」張良靜靜的開口,不若劉邦那般的焦躁,眼眸移動,淡的好似水一般,「誠如漢王所言,分封六國,天下歸心,只是——」他頓了頓,繼續道,「漢王可有替自己想過?」
「我?」
「不錯」他繼續道,「漢王將天下之地分封六國,可考慮過那些為漢王拼命的將士」
「這……」
張良垂眸一笑,輕捏起手邊的箸,沾了些酒,在案上畫了起來︰「漢王,臣便用這箸來說明吧」劉邦點頭,張良不緊不慢一笑道,「昔者,商湯討伐夏桀,卻是將子代分到杞,只是商湯分子乃有完勝之策,試問漢王對于項王可有此種完勝之策?」
「不能」劉邦搖頭,「這當然不能!」
「好」張良用筷子在案上一劃,問︰「周武王滅商紂之後,分封紂王子孫,是因為武王有絕對的實力將商紂子孫捏在手里,而今,漢王可輕而易舉的將項王捏在手里?」
「不能,不能」劉邦又搖頭,語氣有些沮喪。
「好」張良眸間精光微閃,用筷子在桌上一畫,雅然道,「武王滅紂後,修前朝聖賢商容閭門于內,建賢人比干墓坯于外,釋忠臣箕子,統萬民,籠絡天下百姓,不知漢王可做到這些,比肩武王,令萬民仰慕?」
「不……」劉邦的聲音有些沉,臉上的笑意退去,眼下的他,正被楚霸王項羽團團圍在滎陽,別說修建聖人閭門來奪取天下民心,就是自己怕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好」張良又用筷子在案上輕畫,繼續道,「昔者,武王開鋸橋糧倉,散鹿台之財,救民于水火之間,漢王可散的了項王米糧錢財?」
「這……」他一頓,「做不到!」他的聲音是說不出的感覺,讓我不由自主的望向他,只見他的臉有些蒼白,手放在案上,將杯子捏的死緊。
「子房」我輕輕拉拉張良的衣袂,用眼神示意劉邦的表情,張良斜過眼,回一個安撫的笑容,然後轉過頭,目光從容,剛剛那笑意就好似不曾出現一般。
「好」他用箸尖在案上使勁一劃,不容置疑道,「武王滅紂後,毀其兵器,改其兵車,以此來向天下表明他不在興兵,漢王可能立即罷兵不戰?」
劉邦沉默不語,許久,才一口將手中捏了許久的酒灌進嘴里,放下酒爵,捏著眉心,有氣無力道︰「這怎麼可能,眼下楚漢相爭,烽火相連,先罷兵者輸,我怎麼能……」
劉邦的有些頹然,就好似突然老了十幾歲一般,想這個男人,數十年的底層生活,將近知天命之年,老年起事,自然志在千里,眼看著大事將成,卻遇上這樣的事,又怎麼不郁悴呢!
我正想著出神,突然感受到對面的目光,看過去,陳平正慢悠悠的喝著酒,對上我的眼,散漫一笑。
「好」張良出聲,我的目光瞬間被張良所吸引,但見他起身,眼角不經意往陳平那一掃,而後轉向劉邦,雙目泛著悠然的笑意,顯得深不可測︰「武王滅紂,散戰馬于華山之南,以絕百姓驚懼之意,漢王可做的到?」還不等劉邦有所反應,他緊接著道,「驅牛群,絕軍需,停一切戰時裝備,天下享受太平,百姓興旺所在,漢王又待如何?」
劉邦默默不語,一雙眼只是盯著案上的酒器發呆,張良眼角斂起隨意從容的笑意,紅唇掀起,好似飛揚的紅楓,緩緩吐出最後一個理由,卻徹底讓劉邦絕望。
「漢王手下拼命為漢王拼命,無非是為了戰罷分得咫尺之地,若無地,恐怕那些將領不會再為漢王賣命,再說六國重設,天下游士謀臣,將領士卒便會棄漢王而去,重返故鄉,奉自己的故主,誰還會和漢王一起奪取天下呢,漢王大業怕是從此無望!」
這是最後一擊,他的聲音柔中帶著低緩,卻好似萬鈞的重錘,徹底打擊了劉邦的躊躇滿志,完全絕了劉邦內心小小的幻想,他臉色一片慘白。
帳內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許久——
「字字珠璣,果不愧是成信侯,平佩服!」陳平鼓掌道。
「中尉也想到了罷!」張良出聲,陳平呵呵一笑,「平只窺到一二點,可做不到成信侯這樣,成信侯果然」他停了停,身體前傾,「深不可測!」他的話雖誠懇,眼神卻帶著些挑釁,
張良悠然一笑,並不答話,相比張良的淡然,劉邦可就不淡然了,他呆愣了一會,許久才吐出一口飯,大罵︰「酈食其,你這個酸儒,差點壞了老子的大事!」
此時,酈食其剛進來,一听劉邦的罵聲,臉上一怔,頓時紅一塊白一塊,劉邦氣不打一處來,拍著案大罵道︰「你來的正好,趕緊銷毀六國之印,差點壞了老子的大事,你看看你,這什麼餿主意!」
酈食其臉上有些尷尬,低著頭嚴肅道︰「是,其實……臣此番是為另一件事而來」
「說來」
「而今全賴漢王洪福,燕趙已定,唯有那齊國卻是難啃的很,臣請命為漢王說的齊地!」
「齊?」
齊地,南有險固的泰山,西有縱橫萬里的黃河,方圓千里,兵民上萬,城池七十余座,佔整個天下十分之二,素有「東秦」之稱。這可不是個容易說下的地方。劉邦有些猶豫的望著座下兩人。
「漢王不妨讓酈先生試試!」張良淺笑。
酈食其去了,準備不日出城前往齊地,帳內再一次安靜下來,三個男人靜靜喝著酒。
「眼下……」劉邦出聲了,手指扣著案幾,低沉道,「滎陽被圍,你們可有妙計月兌身?」
月兌身?我晃了晃神,大段的歷史從腦間流出,時間仿佛回到了學校的生活,課堂上的辯駁,圖書館整日整日的翻閱,楚漢,那一段金戈鐵馬的生活,那一段意氣風發的日子,這是一段讓我熱血沸騰的歷史,我為之痴迷,而今卻身在其中,有多久沒有想過兩千年後的日子,沒有李白的詩,沒有蘇軾的詞,沒有高架橋,沒有川流不息的車輛,沒有夜間璀璨的霓虹燈,沒有听過爸爸媽的囑咐了,有多久了!
爸……媽……這兩個最最平常的詞嚼在嘴里,竟驀然生出無限的苦澀,歷史,難道不苦澀嗎?劉邦被困滎陽,城內到處都是餓死病死的士兵,項羽又何嘗不苦,千里奔襲,遠離故鄉,雖如此卻依舊如此強大,要戰勝如此強大的他,只有一個辦法。我有些恍惚,仿佛是自然而然的月兌口而出︰「反間之計」
帳內的男子一同抬頭。」阿若」張良率先回神,漆黑的眼眸中綻開點點光芒,那是欣賞,匆匡月定,是寵愛l-,好一個反間!」陳平挑眉露齒一笑,目光如電。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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