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馳道,一大片的灘涂,依依的蘆葦茅草布滿了路兩邊,遠望去,一座座淡藍色的丘陵,寬闊的河流縈繞在山丘之間——
「子房」我斟酌,「就這樣放亞父回去,他會不會?」
「不會」
「你怎知不會,萬一他報告項王……」
張良輕輕一笑︰「你認為他會說嗎,人在他府上逃走,而且又被挾持,這樣的事,他不但不會說,所有在場的人也不會說出來!」
「你是說……」
「沒錯」
他說的沒錯,範增不但不會說,而且也不允許別人說出去,因為老謀深算如範增,他必然深知項羽性格,如果讓項羽懷疑自己,那他這輩子就算再沒有機會兩人。
難怪人說大多數的謀略家都是深諳心理戰,果然如此。背靠在車廂,我轉了話題道︰「出城的時候,西城方向有火光,那個方向好像是亞父……子房,可是亞父府中失火了……」
「嗯」他拉著韁繩,漫不經心應道。
「可……是……子房你?」
「是」他大方承認,牽起韁繩輕輕一甩,馬跑的更加快了,兩邊的景物瘋狂的倒退,可這馬車偏偏如履平地。這便是古代所謂︰「御」的精髓。
「為何要燒,是為了趁亂離開嗎?」
他啞然失笑︰「也算一部分!」
「只是……一部分?」
「嗯」他道,「還有一部分,那里是彭城存放文書的所在,全城百姓的文書資料有大半堆在那里,作為項王的左右手,這幾天他會忙的顧不上我們」
看著他沒有一絲情緒起伏的聲音,我語塞,這個男人,竟然是這樣的一箭三雕,即報了仇,也讓自己月兌困,更重要的是打擊了對方。
看著我發愣,他迅然回頭一笑,立馬轉了回去,低聲道,「當然」我轉過頭看他,他目視前方,柔聲道,「因為他曾傷害了一個不該傷害的人?」
「不該傷害的人?誰?」我月兌口日出,他低眉無聲笑著,露在衣領外面的喉結上下活動著,然後緩緩的轉過頭,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望了我一眼。♀
無言的靜默總是讓人揪心而動心。
我偏開頭,啞聲道︰「你……你是算準了這一切,對不對」扭頭望著身側駕車的男人,他已經重新扭頭看向前方,碩大的斗笠遮住了整張臉,只露出光滑如玉的下巴。
「怎麼會」他輕笑一聲,頭也不回,輕甩了甩鞭子,馬車急速超前疾馳,身邊的景物一路後退,輕柔的嗓音飄在路上,「你總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沒有听清他之後的呢喃,只是皺眉繼續問︰「難道不是嗎?你早就將一切都打點好了,赴宴不過是一個障眼法而已」微頓一聲,我望著前方,抱著膝輕聲道,「聲東擊西,好一招聲東擊西,連亞父也料不到……」
這真的是他的風格,只需一棋,便會全然翻牌,只不過因為我出手,所以他由著我出手,最後再給予致命一擊。
「在那樣的情況下,你為何要由著我自做……,我知道你有更好的月兌身之計,為何不用……」
「……阿若」
「嗯?」我悶悶道。
他將馬韁轉到一只手上,空出一手輕壓在我放在膝上的手,我一顫,他第一次霸道的壓著不讓我的手抽走,溫暖的觸覺從手背一點一點傳來,一直暖到心底。我悄眼看,他依舊看著前方,笠檐寬大,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從他柔和的唇角,察覺他情緒的波動。
我遲疑︰「子……房」
他輕嘆口氣,手指收攏,緊緊的捏著,優柔喚道︰「阿若……」
我從膝上抬起頭,心跳瞬間失衡,扭頭看他,他的臉半掩在斗笠下,悠白秀雅,讓我不由的看愣了。
「這是我第一次被一個女……」我目光一縮,他繼續道,「被一個這樣的你舍命,良……只願……」
「……子房」
「只願……」
「……子房,其實我……我……」
馬車吁的一聲停了下來,張良坐在馬車上不動。♀
「……子房?」我頓了聲,疑惑。
斗笠緩緩轉動,然後慢慢抬起頭,我的心神一震,只覺得自己望進了一片幽黑的虛空,再收不回自己的神魂。
「阿若……」
「嗯……」
「為什麼不做女……」
「什麼」
張良一笑,輕聲道:「沒什麼」。
我笑道︰「想說什麼隨便說,怎麼,子房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他抬起頭,我笑容一凝,趕緊低頭,只听他道︰「阿若,果真是會稽人氏」
「會稽?」
答完突覺得有些不對,忙抬頭看他,他卻輕輕低笑,緩緩靠了過來。
「子房,你是不是……」他是不是知道什麼?
「阿若」
話還未吐盡,便被他低喚的猶如呢喃的聲音截去,我翹眼望他,他的聲音極低,低的讓人心慌意亂。
「什麼」我腦袋一片空白,只是盯著他紅楓般優美的唇,僵硬道,
「你剛剛說了什麼?」
「我說……」低低的聲音仿佛含在咽喉。
「什麼?」我腦袋打結,不解。
張良失笑,低低的聲音讓我的心晃動的好似清晨葉上的露珠一般,在半空晃啊晃啊晃!
「你說什麼?」
張良低聲道︰「阿若,餓嗎」
「啊!」我反應不過,愣愣張著嘴。
他輕柔一笑,優雅的起身下了車,將手中的韁繩栓到樹上,轉身淡笑︰「良去抓些魚來」
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腦袋還糾結在剛剛的曖昧中,實在無法消化突如其來的轉換。
真是想多了,怎麼會以為……以為他要吻自己呢,抬起頭,他雅淡的身影隱現在一片依依的水草蘆葦之中,美的好似一幅寫意畫。
「子房……」我趕緊跳下馬車,沖著他的背影叫。
張良回頭,望著我,似笑非笑︰「阿若,可是有話和良講!」
天有些擦黑,一絲一絲的風帶起他的發絲,繞在臉頰,修長的眉,狹長的眸,雅致中偏分了另一種讓人移不開眼光的妖嬈。
即將出口的話一頓,結巴道,「沒……沒什麼!」別開眼,轉身,手悄悄捂著自己發燙的臉。
背後,夜風帶起的一絲暖意的淡笑慢慢遠去,我的心驀然沉靜的好似天際的暮靄,回過頭,偷偷打量,他站在湖邊,動作優雅的卷起長長的衣袂和腿上的寬腳褲,暮色西垂,橘紅的光芒將他的臉染的好似上好的美玉一般。
看著他慢慢的步下水,緩緩拔出腰上的長劍,心中一動,我玩心大起,踮著腳上去,撿起草叢中一塊石頭,對著他的身後,咚的一聲丟進水中,看著他沾濕的衣袍下擺撲哧一笑。
張良回頭,也不生氣,略一挑眉,只是鎖著我的眼,暗黑的眸中浸染著讓人不安的笑意。
「我去撿柴」見機不對,我忙借故準備開溜。
「嗯」他沒有為難,似笑非笑,應了道,「早去早回!」
我一愣,應了聲,慢騰騰往邊上一個林子里走去。走了幾步,順手撿起草上的一根小樹枝在草上甩啊甩,不時回頭看拿著湖中,那個提著劍,扎著魚,卻依舊保持著高雅尊貴的男人,心里暗道,難道他不計較我,還是這樣的小事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啪的一聲,我回頭,只見一尾大魚被甩上了岸,正卷著身體不斷的在岸上的草叢撲騰跳躍,再看他,粼粼的湖光映著這種玉潤沉靜的臉,唇紅眸黑,美的讓人移不開眼。
這樣的男人,他說範增惹了他一個不該惹的人,是指她嗎?還是,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搖搖頭,我收回目光,這個男人,上次範增派人夜入他的府邸血洗,他對範增的報復更狠,直接一把火讓他心力交瘁,這種緩慢的折磨比直接的暴戾更可怕。
現在,便是張良最恐怖的時候,好似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撿了些柴回來,丟在空地上,蹲在柴堆前,抹抹發髻的汗,抬頭,驀然目光僵住。
湖面上一個人影也沒有,一傾碧波,只有幾波粼粼的水紋漾起。
湖面在西迫的霞光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直起身,快步走到湖邊,湖風將我的衣袖,發絲吹的到處飛。我雙目四處搜尋著,地上幾尾已經被補上來的魚甩動著尾巴有一下沒一下的開合著嘴;岸上並沒有人攀爬過的水痕,也就是說張良他還在水里。
想到這一層,我驀然一慌,突然想到自己對張良的捉弄,心里的慌亂便消了些,轉身氣怒道︰「子房,別開玩笑了,我可走了?」背後一絲聲音也沒有,轉身,不確定道,「喂,我真的走了,我……走了」。
沒人回應,湖面依舊一絲聲音也沒有,心中的不安開始擴大。
回頭喊道︰「子房……張良,你在不在,你別嚇我?」
依舊沒有一點聲音,天越來越黑,簌簌慢搖著的蘆葦發出淒惶的聲音。
他難道出事了嗎,在我撿柴的那段時間,掉水里了嗎,還是範增的人來了?
「……張良」我喊著,顧不得其他,慌亂的躥進水,冰涼的湖水頃刻間淹沒了頭頂,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劃動四肢慢慢浮了上來,漂在水面,四處望著,嘴里喊著︰「子房,你在哪,在哪?」冰冷的水一直灌進,一直浸到了心底。
「子房,你在哪?」我瘋狂的喊,淚水不由的爬滿臉頰,突覺得天地太過博大,大到空茫。
假如張良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白痴廢物,什麼都不要的混沌度日,也許我也不會如此的……,但是他的心思那麼的敏悟通透,處理事情起來井井有條,這樣的男人,無論放在那里都是耀眼的。
可是,現在他沒了,也許死了,也許被抓了!
我捂著臉,大聲的哭喊,任情緒發泄。」阿若」低不可聞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哭聲一頓,緩緩的放下臉上的手,轉過身,岸邊是一個男人,廣袖博帶,修長飄逸,湖風揚起他烏黑的華發,在眼前縈繞成讓人糾結的情緒,我猶帶著哭音道︰」子房」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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