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北皺了一下濃黑的眉,「啪」的將拜帖合上,目光不由得往房內瞅了一下,頭疼起來。
「君墨問?就是東瓴國那個君墨問嗎?」
阿第輕輕的問,眉目間流露疑惑之色︰
「他怎麼跑到這里來拜山?」
據說,那人清高的很,常混跡于皇侯貴人之間,極少與匪寇結交溷!
裘北不答,看向寨衛,聲音沉沉的問︰
「他一個人來的?」
「不是!帶了一個人。那人,看上去不是俗物!和君墨問稱兄道弟!庹」
「哦?」
裘北點頭,將拜帖扔給阿第,說︰
「你帶人守在這里。除了我,不許任何進房,老夫人也不行!小巫,我們去會會那位傳的神乎其神的東瓴公子君墨問!」
他的心情極度郁悶。
人家必是來要人的!
難道玲瓏當真是他的夫人?
要是這樣,他霸著不放人,那等于就豎立了一個強敵……
听說得罪了君墨問的人,沒有一個是有好下場的!
這一點,他倒是不怕,這里畢竟不是東瓴,在望風灘這一片地頭上,誰也咬不動他。
可不知怎麼的,他心頭就是生了一陣陣莫名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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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天氣晴朗,萬里無雲靄,雖冷,但風——這幾天,雪早已化盡,空氣漸顯干躁,冷的也極干爽。
下鬼山,猶在吊籃里的時,裘北就看到亂石崗前山道之上,兩個少年人,高倨于兩匹渾身通亮的赤馬之上,有說有笑,相互比劃著什麼,全沒把戒備在他們十步近遠的鬼頭寨衛當回事。
二人都皆著墨緞錦袍,高大一點的背對著身,手抱長劍,正深深的睇著身材稍嫌單薄、側著臉的那位,這人時不時以手上短笛點著附近的地形,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不知怎的,瞧著他們那架式,會讓人想到一句話︰
「立寒風,看萬山冰雪,遙指江山,笑萬戶侯似糞土,以我風華正茂,主繁華沉浮。」
他們身上,當真有那種能將萬物踏在腳下的氣場。
裘北出得吊籃,寨衛高喊了一聲︰
「寨主到!」
在外人面前,裘北一直臉上戴面具,但,這一次,他沒有戴,而是以自己的本來面目來見他們。
二十來個寨衛,左右整齊有序的退開,裘北邁開鹿皮靴,大步跨上去。
馬上的兩個人听到這聲喊,齊齊驅著馬轉過身來,一雙長相不凡的臉孔赫然映入眼來,他的身子莫名的就深深一震。
不論他們中間誰是君墨問,那一眼奇俊傲骨的氣質,第一時間就叫他驚嘆︰
怎有如此少年公子?
這個子高大的少年,二十來歲光景,眉飛入鬢,濃而鋒利,額頭寬而飽滿,膚若金麥,唇似赤焰,渾身逼著一股子久居人上、不怒自威、號發司令的威懾之色。
這人手中,環抱一柄古樸長劍,挑眉而視的姿態,目露深厲的研究之色,緩緩才下得馬來時,以劍支地,依舊只是淡淡的審視——
那站姿,絕對霸氣十足,沒有尋常過路之人拜見鬼主的那種微惶忐忑之情,流露的是讓人望而生畏的氣勢,可見人家乃是一個見過大陣勢的非常人物,必定久在權勢場上跌打滾爬。
另一個少年,年紀約模在十七八歲的樣子,那臉孔,叫人為之驚艷,足令天下女子皆黯然羞煞……
鵝蛋臉,腮若羊脂玉,微染春霞,眉似遠黛,卻又英氣颯颯,眸如星子,亮如驕陽,身形縴縴,卻又高挑若松柏,飛馬落地之姿,利落英氣,衣袂輕揚,便似仙謫下凡來;似笑非笑間,令人覺得可親可近。眸一變,目光又若天邊之浮雲,那般飄逸而不可及。
當裘北的目光落到他們的座騎時,心頭更是警鐘大鳴!
這是什麼馬?
汗血寶馬!
整個望風灘附近,沒幾人能有這種千里挑一的馬中神騎。
但他听說,北滄蕭王金晟帶領的軍馬最近就在二百里之外的望湖邊安營扎寨,正休整兵馬,似乎有降服望風灘的勢頭。
為此,望風灘諸個山寨主曾聚在一起商量對策︰朝廷若是來招安,他們該如何就對?
蕭王北征,也許會往磬龍主道那邊而去,但依那人的脾氣,怎能容人伺于他枕榻邊上?
雖然,他們並不想與朝廷為敵,但他們的存在,始終是蕭王眼中釘!
君墨問何時與蕭王聯成一氣了?
裘北將目光落到了那小個子的少年身上,毫無疑問,這人便是君墨問——
相傳,君墨問,那可是東瓴第一美男子,笑吟吟一眸,便可令天下少女為之傾倒!
他猜的一點也不錯,下一刻,那少年噙著一抹淡笑,雙手瀟灑的一揖,清朗的聲音在晴空底下極悅耳的響了起來︰
「在下君墨問,路經貴寶地,特此前來拜會。真是想不到,原來鬼頭山上的鬼主,竟是如此英氣不凡的少年英難,真是失敬失敬……」
裘北淡淡的看著,心頭就像灌了一大瓶醋一般的酸澀澀。
這真是一個俊的叫人嫉妒的美少年!
試問這世上,哪個姑娘不愛俏啊,怪不得那個玲瓏心心念念的想著這人,果然生的出采,若不是因為玲瓏的原故,想必他對這個少年也會生出幾分欣賞來的……
听說啊,這人的功夫那是非一般的好!
是嗎?
看上去就像一個小白臉,功夫能有多好?
「客氣!」
他淡淡應了一聲,回以一禮︰
「君公子之威名天下傳揚,我們這種窮山荒灘的山寇能見到君公子,那才是三生有幸。听說君公子曾在東瓴武林大會上力拔頭籌,真是讓人不得不嘆一句︰長江後浪推前浪。今日有緣結識,恕本鬼主粗魯,倒想與君公子領教一二……」
他想模模這人的底。
君墨問哈哈一笑,挑起那漂亮俊秀的眉︰
「傳聞鬼主的功夫在望風灘上那可是數一數二的角色,既然來了,自當切磋切磋一番的。不過寨主啊,想要切磋,也不急于一時啊!」
他手執玉笛指指那荒僻的四野︰
「古語說的好啊,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咱們兄弟遠道而來,鬼主是不是該請我們上山喝杯茶,盡一下地主之誼,然而再在技藝上一較上下。喂,不離兄,你說是不是……」
說話間,他笑呵呵側過頭,一邊用玉笛拍拍手心,一邊說︰「都走了老半天,肚子都餓了!哎呀呀,听說鬼頭山上的盛產松子酒啊,君某人眼巴巴的想上去吃一些解解饞呢……現在要打,肯定打的不盡興……」
那叫「不離」的少年點點頭,懶懶倚著自己的馬,笑道︰
「我也肚子餓了。寨主大人啊,這餓著肚子打,就算你打贏了,也不算英難好漢吧!在下听說在這望風灘三十六寨,每一寨皆如狼似虎,良莠不齊,獨獨鬼寨最最講道義。難道傳言皆虛的?竟也是落井下石、宵小之輩?」
「你才是宵小之輩!」
小巫听得他們一唱一喝,極有默契的將他們鬼頭寨損的不值半錢,不由得變以顏色,喝了一聲。
君墨問呵呵一笑,虛作揖︰
「誤會,誤會!鬼頭寨怎會出宵小。鬼頭寨全是豪杰……既是豪杰,那咱們就該學那曹孟德青梅煮酒論英雄……不過,咱這沒酒,又冷,實在沒必要立刻在功夫上分上下……所以,我們上去坐坐如何?」
裘北不知道誰是曹孟德是誰,只覺得︰這話听著怎麼就這麼別扭?
做主人的都沒開口邀請客人,客人就毛遂自薦非到人家家里吃酒,是人都會懷疑人家別有用心的!
裘北猜想,他們這是想上去求證玲瓏到底在不在山上吧!
「鬼頭寨能上去只有自家兄弟!」
他淡淡的很婉轉的拒絕︰
「兩位若要吃酒,可到前面不遠的馬莊,那里自也有好酒好菜招待兩位!」
「那咱們也來入寨如何?寨主,要不咱們也學那劉玄德,來個鬼山三結義,然後一起聯手把三十六寨吞並了,從此以後,你做大寨主,我這位不離兄做二當家,末了,我君墨問年紀最小,做個三頭領就成了。日後誰敢跑咱地面上來鬼叫,就讓他吃屎……咱也做一方土霸主……要是朝廷上來人了,也就啃我們不動了……現在這三十六寨就像散沙似的,擰不成一股繩,太容易叫人個個擊破了!你說是不是?」
這口氣,可狂著呢,盡想吞並三十六寨?
三十六寨能那麼容易吞並的嗎?
但那眼光絕對是犀利的!
對,三十六寨,各懷私心,各掃門前自家雪,真要是有強敵來襲,後果的確是不堪設想。
「區區小廟,怎樣能裝得下兩尊大佛!」
他淡淡的回絕。
「別!千萬別給我戴高帽。咱哪是大佛來了?江湖傳言,全數是參水份的。咱其實就混吃騙喝一江湖混混,坑蒙世人眼,如今落魄的都要沒飯吃了……你就不能行行好,收容了我們?」
君墨問嘻皮笑臉將自己損的一文不值——世上名人都愛自己的名聲,獨他一例外,一個勁兒的抹黑自己,盡想與他套近乎——底下那份心機,可見是何等的深綿!
裘北冷淡一笑,拂袖轉身︰
「君公子拜山,顧左右而言其他,繞著這樣大一個圈子,將人似傻子一般戲弄。這便是閣下拜山的誠意?本鬼頭喜快人快語,若沒有什麼事。本鬼主奉不相陪……」
這話落下,君墨問神色立刻一正,喝了一聲彩︰
「好,痛快。既然寨主如此說,那君某人也就不拐彎抹角了。實不相瞞,君某人為我夫人玲瓏而來。听說一個月之前,你們鬼頭寨誤擒一女子,如今安在?」
走向吊籃的步子陡然頓住,手掌不由得捏成了拳。
小巫暗暗驚詫,那女子竟是君墨問的夫人,如今她在鬼頭寨經歷了這等事,憑江湖所傳,君墨問有仇必報,他能與鬼頭寨善罷甘休嗎?
轉過身,裘北看向那個目光咄咄逼人的少年,他的眼神告訴他︰他已認定他的妻子就在鬼頭在。
「她已經不在寨上。」
他淡定的撒著謊。
「是嗎?」
君墨問目光一深,微笑,那神情,表明他完全不信︰
「什麼時候的事?」
「三天前!」
「三天前?」
君墨問目光又一沉,抱胸回睇眼神深不見底的不離,兩個人交換了眼色,才徐徐道︰
「听說三天前,你們鬼頭寨在清理門戶!據說南口寨曾放了一個眼線在你們寨上,那一日,那人下得山來斬殺你們馬莊上幾個兄弟……」
「不錯!」
裘北點頭,驚訝他們竟將事情了解的如此透徹,看來寨上還有內賊,不過這樣也好——
「那日里,本鬼主遣人送姑娘下山。後在馬莊發生了命案。姑娘已叫南口寨的人帶走。這幾日,本寨正在開喪,沒能及時去尋姑娘的蹤跡。姑娘現在具體在哪里,本寨不清楚!」
很自然而然,就把贓栽到南口寨。
君墨問目光微微一閃,眉頭一蹙︰
「那好,我這就往南口寨瞧瞧去!告辭!」
他極爽快的一抱拳,招呼上不離飛身上馬,揚場而去——竟沒有懷疑其中有詐,走的竟如此匆匆。
此人當真就如此好打發嗎?
裘北蹙起眉,跟在他們身後,走了一段路,直盯著他們一前一後飛也似的消失在遠處小山巒的轉角處。
陽光溫暖的撒在身上,他的心,一片荒涼。
小巫一步步走了過來,深深的的瞅著他,低聲說︰
「遲早他們還會來的!他們來頭不小……那是蕭王駕前的汗血寶馬,另外那人不怎說話,可眼神,太讓人發怵了……留下玲瓏姑娘,只怕會惹禍事!」
裘北眯了一眼,看看當頭的太陽,思量了一會兒,才說︰
「傳聞蕭王到處,有寇剿寇,有匪滅匪……如果,那人真是蕭王那邊來的,那麼,這二人的到來,倒霉的絕不可能僅僅是我們鬼頭寨。望風灘三十六寨若不能同仇敵愾,被滅,那是指日可待……」
小巫神色一緊︰
「那該如何應對?難道坐以待斃?」
裘北閉眼,捏眉頭,煩躁之極。
他也听說了,蕭王雖不得寵于帝駕前,然他的的確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軍事奇才,在他治理之下的塞北,原本動蕩不安的局面得到了控制,並漸漸安定,呈現一片欣欣向榮之態。
一般的山賊游寇皆不太敢在他地面上作亂,據說一旦被他發現誰誰在禍害百姓,那麼,他會第一時間集齊兵馬,想盡辦法端了那人的老巢。去年時候,有一股流寇裝作是商販在塞城里明搶明劫,傷了不少平民百姓。
蕭王听聞,大怒,上稟帝君,誓要北伐清剿︰不僅要剿了那些流寇,更想趁勢,一統附近那些小族,將他們的領地一並歸納進北滄的版圖之中。
而這一年多時間,他已經順順利利拿下了不少領地,直到如今,這位蕭王已將掃蕩的目光落到了望風灘附近這片人煙稀少,卻又是必須該佔為已有的交通之地之上。
他們三十六寨在這里盤居多年,以收買路費為生,或是到遠處草原上劫掠,儼然已自成一霸。多少年來,無人管束,誰肯受了降去給朝廷做牛做馬?當然一個個更願意做自己地盤上的小皇帝,那才是最最自在的事!
他鬼頭寨自也不願誠服于人。
「通知其他山寨。小心提防這兩人。」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道理,他懂。
每個寨最多也就兩三百號人,其中一半還是婦孺,三十六寨合起來,就萬把個人,真正能打的也就幾千人。
就這點人,若善加利用的話,還可以憑著自己的地形優勢加以周∼旋,如若不然,蕭王的一旦真打過來強攻,三十六寨必成歷史。
「是!」
小巫點頭。
至于,鬼頭寨和南口寨的那個大仇,只能等這事消停了,再清算!
傍晚時分,裘北得到稟報,君墨問和那位叫「不離」的少年,自南口寨下來後,離開這附近,往南山而去,似乎是回望風鎮了。
後來,他們就失了行蹤。
如此平靜了三天。
這三天,與裘北而言,那簡直是度日如年。
一方面,君墨問的靜默,令他直覺︰他不是引退了,正相反,那人正蜷縮于暗處,正畜勢待發。
而寨上,母親在生他的氣,曾將他叫去一番臭罵。
他靜靜的承受著,沒有將玲瓏所遭受的事合盤托出。
那些不堪的事,他絕對不願讓更多的人知道︰阿第和小巫是他的心月復,自不會將這種宣揚開去。
所以,母親總認為是玲瓏紅顏禍水,給山寨惹來了血光之災,乃是一個不祥的妖孽,想方設法欲令他將那女子處置。
他死活不肯,對母親說︰「她是我的女人,我既然要了,就會要到底!」
母親被他氣病了。
但他始終不肯讓步。
而他的房里,玲瓏就像一頭發怒的母獅子,恨恨的盯著他——若眼神便是那鋒利的鋼刀,他早在她的刀下死了何止百次千次。
她的情緒一直處于不穩定當中,既不肯吃藥,也不肯吃飯,甚至不能放開她——她若能動彈,就想撲過來將他咬成碎片。
阿第說她受的刺激很大。
裘北只能點她穴道——但是他不可能永遠點她穴道。
他心頭很急,這丫頭,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從那陰影里走出來呢?
似乎也只有他不在房里那會兒,她才能安靜一點……
令他稍稍欣慰的是,今天,她終于知道吃點東西了!
裘北別無希望,只盼著她別再鑽牛頂尖,就算恨他毀了她的清白,也要顧著自己的身子。
因此,他不敢去刺激她,凡事都順著她︰
他知道她不愛穿他的衣裳,他讓人下山給她買衣裳。
她覺得身子髒,要洗澡,他就讓每天燒一大鍋水供她洗身子。
她不願見到他,他就盡量不在她醒著的時候去看她。
待到夜深人靜,他才去瞅一眼︰
即便睡著,她的眉也是皺緊的。
做夢的她,滿臉驚惶,叫他又疼惜又心痛。
*
裘北第二次見到君墨問,竟然在自己的房里,淚流滿面的玲瓏撲倒在他懷里,憎恨的看著走進來的他,咬牙切齒對她的夫君說︰
「阿墨,殺了他。我要他的命。我要他的命……」
明天見!
昨天的三千補上了哦,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