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勛一直忙到了年三十,在縣里買了幾樣東西,這才回到家中。
掏出了一摞厚厚的票子,沐勛往桌子上一擱,笑著說︰「除了工資,老板又多給了五百塊錢的獎金。」
「這麼多?」沐風湊了上來,伸手模了模那摞票子。
「明年還多。」沐勛說著,從袋子里取出了一個盒子,「看,爸給你買了什麼?」
沐風急忙接了過來,眸子一亮,「手槍!」
「嗯,里面可是放了塑料彈的,別朝著人打。」
「嗯嗯。」沐風一口答應,然後又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可我這回沒考滿分。」
「不是也考了個第三名嗎,以資鼓勵吧。」沐勛模了模沐風的腦袋,又沖沐澤擺了擺手,「來,看爸爸給你買了什麼。」
沐澤對這位聚少離多的父親不太親近,聞言只是咬了咬嘴唇,直到沐勛掏出了一架飛機模型,他那波瀾不驚的小臉上才終于泛起了興奮,「呀,飛機!」
王穎見了,問道︰「做得這麼精細,不便宜吧?」
「幾十塊錢的東西。你不是說小澤想要飛機嗎,我沒本事整一架真的給他,買個模型總可以。」沐勛說著,伸手抱了抱兩個正在搗鼓玩具的兒子,「和爸爸一起貼對聯吧?」
「好。」兩人剛得了好處,必須一口答應。
貼好了對聯,父子三人一歪頭,看向了其余的鄰居。一溜紅對聯,襯著滿地的白雪,年味十足。
回到家里,三人又洗了洗手,動作一致的落座,幫王穎包起了水餃。
沐勛負責 面皮兒,妻子和兒子比賽包餃子,一家人說說笑笑,間或撲對方一臉面粉,鬧成一片。
家家戶戶正在搞團圓夜,不遠處的山上,沐陽「嗷嗚」了一聲,拿腦袋蹭了蹭母狼,往她的懷里拱了拱。
母狼已經很老了,皮毛變得暗然無光,牙齒也不再鋒利。此刻,它顯然不能再給兒子什麼,只能挪一挪身子,貼在沐陽身上,讓他果|露在外面的肌膚能感受一些溫暖。
狼是靈性很高的動物,此刻的沐陽,已經感覺到了母親的蒼老,和命不將久的悲哀。
他不笨,他知道自己不是母狼的孩子,可是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年,有它的地方才有家。
遠處的鞭炮聲響過了一陣又一陣,沐陽有些害怕的縮了縮身子,緊緊貼在了母狼身上。
突然,他听著母狼的肚子里發出了一陣難耐的咕嚕聲,顯然是有些餓了。沐陽猶豫了一下,突然站起身來,往洞外走去。
母狼警覺的睜開了眼,然後「嗚嗚」了一聲︰「去哪?」
沐陽回了一句︰「找食物。」
「不成!」母狼一嗓子喝住了他,「你不準下山,危險。」
沐陽回身看了母親一眼,他知道山下是個禁區,母狼一直不讓他去。可他也知道,那里食物最多,因為猴子們每回下山,總能帶回稀奇古怪的東西。
眼下,他已經不是嗷嗷待哺的小孩子了,也該用自己的雙手,為母親做點什麼。
回過身去,沐陽向母狼投去了安心的一瞥,然後縱身一躍,飛奔而去。
沐勛家中,王穎下好了餃子,然後乘了一碗,擱在了沐澤手里,「乖,端去東廂,給東山老爺和西山老母供上。」
「嗯。」沐澤答應著,端了餃子出了中間,往東廂走去。那里,供著兩尊不知名的神像,早些年爸媽請了來,說是能保平安的,一直都虔心供奉著,有了好吃的,總要先孝敬兩尊大神。
而此刻屋內,沐陽正在冒犯神明,盤腿坐在案台上,一邊啃雞腿,一邊喝了一口白酒,然後拿手扇了扇舌頭,覺得太辣了。
突然,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正朝著這邊走來了。
沐陽一怔,急忙貓腰躲進了暗影里,同時探出了鋒利的指甲,隨時準備將闖入的人一把撕碎。
沐澤「吱呀」推開了門,披著月色走進了黑漆漆的屋子里,沐陽猛地收起了爪子,愣愣的看向了那個白白女敕女敕,看起來很好吃的小家伙。
好像是——同類?!
沐澤還沒有發現那躲在黑影里的「異類」,倒是一眼就看見了桌子上凌亂的食物,和滿地的狼藉,就連兩尊神像都被人摔在了地上,脖子都斷了。
沐澤心里一咯 ,剛想著趕緊通知爸媽,卻一回頭,對上了一雙幽深的眸子。
「啊——」驚呼了一聲,沐澤急忙又閉上了嘴,愣愣的看向了面前的人。赤|果的上半身,及腰的長發,漆黑的眸子,整個人雖然靜默著,卻散發著野獸一樣的氣息。
沐澤有些害怕的退了幾步,卻發現沐陽沒有傷害他的意思,而是低頭看向了他手里的食物,鼻頭動了動,伸手取走了一個餃子。
沐澤呆呆地看著他,見他吃過了,有些滿足的舌忝了舌忝自己的爪子,然後又伸出手來,把整個碗都端走了,坐在地上,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雖然有些貪食,但沐陽沒忘了山上還有個饑腸轆轆的母親,于是只吞了幾個餃子就打住了,四下看了看,找了個髒兮兮的塑料袋,將沒吃完的餃子和雞肉全倒了進去,然後拎著出了門。
「哥哥。」沐澤喊了他一聲。
沐陽回身看了他一眼,「嗷嗚」了一聲,然後一手攀住了牆壁,翻身躍了出去。
沐澤發了一會愣,這才急忙去到了王穎那里,「媽,我剛剛看到了一個哥哥,把東西都吃了。」
「什麼哥哥?」
「頭發長長的,身上髒髒的,在東廂里,把雞肉和餃子都帶走了。」
「嗯?」王穎一怔,急忙去到了東廂,看到了滿地的狼藉之後,啐了一口,「哪家的小兔崽子,跑老娘這里偷東西!」
沐風一臉的好奇,「關著門呢,他怎麼進來的?」
「翻牆,嗖地一下,可厲害了。」沐澤一臉的崇拜,頓了頓,又說︰「肯定是會輕功的。」
「噗——」沐風很不給面子地笑了起來,「又不是武俠劇,哪來的輕功。」
未來的日子,沐澤終歸是沒能再見一見那個會輕功的哥哥。只是心底,卻存了那麼一份希冀,他既然會輕功,也許能帶自己飛到天上。
飛行的願望從來沒變過,即使沐澤上了學,知道了這世上還有很多更酷更炫的職業,他也堅持著,長大了,就要做個飛行員,去盡情的擁抱藍天,俯瞰大地。
沐澤頭腦很聰明,比著哥哥的心思玲瓏卻不務正業,他倒是一門心思撲到了學習上,回回都拿第一。
王穎幫兒子把獎狀一張張貼到了牆上,逢人便得炫耀︰「瞧瞧我兒子,每年都有獎狀,一看就是大學苗子。」
眾人跟著附和︰「可不是嗎,這孩子打小聰明,背東西比誰都快。」
「那可不,連老師都夸他資質好,悟性高,日後準定是個高材生。」王穎越說越自豪。這窮山僻壤的婦女也沒啥追求,就盼著孩子出息了,能跟著揚眉吐氣。
王穎並不知道,她的兒子正是因為優秀了,在學校里,反而受人排擠。
沐澤皮相很好,長得漂亮而毫不媚俗,氣質上也有那麼點不食人間煙火,和祖祖輩輩都生活在山溝溝里的孩子站一起,顯得鶴立雞群。
雖然沐澤脾氣很好,對誰都彬彬有禮,滿懷善意,但這些品質加諸到他身上,等于又給他加了一層光環,讓人越發覺得牛逼閃閃,不敢直視。
也許孩子們覺得和他不是一類人,所以對他敬而遠之。也或者是因為本身的嫉妒心理,所以才沒人願意和他站一起。
可若只是簡單的疏遠他也罷了,偏偏有些人把他視作了眼中釘,肉中刺,比如班長孟旭,因為成績總是趕不上沐澤,便得了個綽號——萬年老二。
孟旭長得不賴,頭腦也算聰明,被人吹捧著長這麼大,一直覺得自己是人生的贏家,可這份優越感,因為沐澤的出現,徹底粉碎了。
而且,還因為他,害背上了「萬年老二」這麼屈辱的綽號!
他開始怨恨,故意拉攏了同學疏遠沐澤,心想著哪怕有一方面,讓沐澤輸給自己。比如︰看,我的朋友比你多。
可是,沐澤偏偏生性涼薄,根本不把這些當回事,靜靜地坐在位子上,擺出一副歲月靜好的姿態,讓人更為惱火。
這招不成,孟旭開始玩陰的,趁人不備,把手表擱在了沐澤的鉛筆盒里,然後故意咋咋呼呼,說手表不見了,明明放在桌洞里的。
這事鬧開了,老師一聲令下,同桌之間互相搜身,包括對方攜帶的一切物品,定要把那行為惡劣的小偷逮出來。
而沐澤,坦然打開了鉛筆盒的一瞬間,臉色就變了。
這塊手表哪來的?!
同桌先沒說話,後位上的男生卻大驚小怪的吆喝起來,「是沐澤!」
沐澤的身子一僵,急忙搖搖頭,「不是我,我根本沒拿。」畢竟是小孩子,被人這麼栽贓,多少有些慌亂。
眾人嗤笑了一聲,「撒謊,明明是你偷的。」
百口莫辯,沐澤突然看向了孟旭,那孩子有些心虛,急忙低下頭去,余光里,卻瞥見沐澤靜靜走到了自己的身邊,將手表放在了自己面前。「我媽說過,人這一輩子,行得正坐得端,無愧于心就行了。我爸也說過,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有些人做了錯事,總會心里難安。孟旭,你說呢?」
孟旭哪里听過這麼深奧的句子,不過三年級的小孩子,被沐澤這麼一問,整個人都傻了。抬頭時,發現沐澤目光深邃,心里莫名一慌,急忙又低下了頭。
見孟旭不吭聲了,沐澤也不想多說,轉身回到了座位上,偷偷攥緊了拳頭。
剛才全憑著耍帥拽了這麼兩句詞出來,顯然沒有預期的效果。
周圍的同學還在對自己指指點點,他們認定了自己是小偷。要說莫名其妙被人誤解,不難過,是假的。
可是,小小的少年有他的驕傲,有他的堅持,有他性子里幾乎變態的執拗。所以,不能哭,不能暴露自己的軟弱。
終于挨到了一天放學,沐澤匆匆收拾了書包,急步走出了教室。在他身後,還依稀能听到有人喊著︰「小偷,小偷!」
沐澤忍了忍,決定無視。
突然,背後伸出一只手來,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扯到了跟前。
沐澤回頭看了一眼,「哥?」
只見沐風的臉又黑又臭,緊盯了沐澤的臉,「你偷東西了?」
沐澤眉頭一皺,心里有些難過,「連你也不信我……」
「我只問你偷了沒有。」沐風黑著臉,真有點長兄如父的感覺。
「我沒有!」沐澤一口否認。臉上雖然倔,眼圈卻有些紅了。
然後,只見一只比自己略大的手掌,帶了溫度,模上了他的腦袋。
「成,你既然說沒有,哥就信你。」沐風笑了笑,突然又有些吊兒郎當的,沖來往的人吆喝了一聲︰「都給我听好了,手表是老子偷的,然後放在了我弟弟鉛筆盒里的,有本事的就別朝我弟弟撒野,來找我啊!」
沐澤一驚,急忙捂住了沐風的嘴,「哥,你可別亂說。」
「怕什麼,反正大家都說我不是東西,小時候坑蒙拐騙偷,長大了我就吃喝嫖賭抽,才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沐風說著,大咧咧攬過了沐澤的肩膀,「走著,回家。」
「嗯。」沐澤點點頭,看了一眼他瞬間高大的哥哥,然後眨了眨濕漉漉的眼楮,「哥,你背我。」
「你都這麼大了。」
「不,就要你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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