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覺得耳畔風聲呼嘯,江雲宛眼楮一闔,緊緊抱住了秦湑,然後覺得他似乎後背著地,帶著她在草叢里滾出了好遠。
再一睜眼時但見趕車的人已不見蹤影,那輛翠蓋朱纓的華車從車廂里轟然炸開,馬車四壁碎成幾片借著那股怪力被震飛出去,那炸裂之聲響徹樹林,周圍的樹影斑駁,狼牙月冷而黯淡中,粉塵四濺,落葉颯颯!
馬兒受驚,揚蹄嘶鳴,卻忽地被飛來的暗器擊中要害,頓時倒地抽搐了片刻便死了。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馬兒死去不過一瞬,骨肉便開始融化,散發出陣陣惡臭,先是看著它的皮肉冒泡,再而可見森森白骨,最後攤作一灘血肉模糊的血泊,那白骨化成一陣青煙,經風一吹,散去了然無痕。
這麼一匹馬,就這樣瞬間消失!
江雲宛哪里經過這種驚駭可怖之事,頓時心如擂鼓,連大氣也不敢出,只能死死抓著秦湑的腰際,嗚嗚了兩聲。
並不是她膽小,只是她將眼楮闔上之前,看清四面八方飛來的幾道凜冽藍光,那寒芒逼來,竟無一絲要刀下留人的心軟……
她不想死前皮肉裂開,直冒血水,變成一縷腥臭的青煙飄上天吶。
拂千秋?秦湑心下一凜,卻不知為何殺意從眼底幽幽化作一點青芒,他起身擋在江雲宛身前,猛然拔劍。
寒芒暴漲,那劍鋒映著幾點冷光,劃開一層逼人後撤的煞氣!
「鏘鏘鏘——」他手中長劍擋住三次攻來的暗箭,腕子飛揚,動作毫無花哨,卻在他足尖一點飛起的瞬間,映成一道青色光幕,在林中如一叢幽幽鬼火,令人脊背發寒。
秦湑飛身,腳尖點在樹上借力,身輕如鴻,那長劍直震,「嗤」的一聲,那劃開皮肉之聲細得微不可察,逼來的黑衣殺手卻登時攔腰斷作兩截,溫熱的血腥氣漫開一陣血雨。
似是感受到身側的殺意,秦湑那把長劍直直劈下,另一個黑衣人眉間一點朱砂色瞬時劃開一道紅痕,腳下癱軟,死在了草叢里。
一股腥熱的血濺上江雲宛的臉頰,她只敢偷偷睜開一只眼楮,卻見秦湑眼也不眨地手刃了兩個刺客,那劍下毫不留情,霸道又狠辣之極。
毫無花哨,和刺客們舞出一陣陣劍風的招數不同,在戰場上歷練出的那把長劍,只是簡單地劃、劈、刺、砍,絕無防守的意味,每一劍揮出,都是為了殺人。
單純地奪命!
血雨腥風的戰場上,若不能一劍致命,又如何長驅直入,攻進敵寇陣營……
江雲宛見秦湑如此厲害,立刻從草叢里爬起來,她堂堂大燕右相,豈能在這兒就被嚇得腿軟,她江雲宛就算不會打架,騙術還是可是響當當的聞名四海。
「黑衣人,喂,你褲襠破了!」江雲宛一挑眉,對著再次逼來的一個殺手笑道。
誰知那痴傻的殺手竟真的低頭去查看,就在他遲疑頷首的一瞬間,他頸後一涼。
腦袋骨碌碌地滾落,眼楮還空洞地瞪大著,打算查看自己的褲襠究竟破沒破……
「太狠毒了罷,不要下手那麼狠。」江雲宛又一次脊背發寒,那腦袋滾在她的腳邊,她頓時想吐。
可在那一瞬間,空中涌來的刺客,頓時停下了動作……
秦湑和江雲宛都是一愣,怎麼回事,不繼續打了?
這廂還未定楮細看,卻見那密林中,暗影重重的樹梢上,大約七八個黑衣獵獵的刺客頓時全部皮肉綻開,血泡直冒,一寸寸皮膚像是被燙一樣,血肉模糊地開始潰爛,然後和那匹馬一樣,露出森森白骨,飄出一陣濃郁的惡臭!
那從樹葉間飄下來的血肉雨中,江雲宛終于忍不住地大吐特吐……
秦湑一邊摟著江雲宛的腰,讓她不至于癱軟,一面警戒著林中的風吹草動。
怎麼回事,難道說幕後指使殺手行刺的人,下了命令讓他們全部自盡,不留活口?
秦湑正在猶疑著,忽覺懷中的江雲宛腳下一癱,仰面向後倒去。
他心下一凜,湊上前去細看,卻見她緊閉著眼,竟然暈了過去。
也不怪她,今夜又是酩酊大醉,又是車馬顛簸,目睹一場廝殺後又吐得肝腸寸斷,此時她既然暈了過去,秦湑頓覺耳根清淨……
真是個十足的傻瓜。秦湑將她打橫抱起,她竟然也知道緊緊摟著他的脖子,睡得昏沉。
※※※
還未入府門,秦湑便見那敬國府門外燈火通明,偌大的江府上下近百口家僕女婢簇擁而上,頓時亂作一團。♀
平日里出了府門都鼻孔朝天,眼高于頂的江府的下人們,只跟著江雲宛一起大搖大擺,橫行霸道過,幾時見過自家大人如此衰樣,滿身血腥,惡臭撲鼻,還不省人事地掛在玉鏘侯的脖子上?
「相爺,你醒醒啊,你若是撒手去了,我敬國府上下百口下人如何向老爺交代呀?」管家博叔哭得涕泗橫流,周圍一群嚶嚶而泣的丫鬟們莫不是念著阿彌陀佛,跪地不起。
江修自從升官當了太傅後,掛著個徒有其名的正一品,位列三公,卻不思進取,整日和夫人攜手同游,不知在何處瀟灑晚年,如今就算快馬加鞭或許也趕不上看女兒的最後一面了……
思及此處,眾丫鬟們放聲大哭!
然而,燈光一轉,那府門里出來一襲碧色衣袍的女子,卻是眉目清冷,薄唇含雪,朗聲向那府前一團亂麻叱道︰「都給我進屋去!霜兒你去燒水,翠顏和落碧快去請京城里最好的大夫,博叔你年紀大了,還是該有些老管家的樣子,擦擦鼻涕快去報官,去首府衙門找崔府尹速速來查案!」
經素斂的一記當頭棒喝,府門前哄亂的人群頓時散去,各自領命去做事了。
素斂攬過裙裾,快步為秦湑開路,卻見秦湑和江雲宛身上都血跡斑駁,腥氣沖天,不由得心中一痛,忍淚道︰「這卻是怎麼了?不過一個時辰未見,我家大人就成了這幅樣子,侯爺不是說今夜會有埋伏,便遣了我先回府,如何還是讓她暈過去了?」
秦湑斂眸,那雙冷如冰雪的眼楮里,浮起一絲霧靄,帶著若有若無的迷離,令素斂不知他究竟何意。
于是也顧不上細問,她跌跌撞撞跑進江雲宛的屋里,鋪好被褥,便和霜兒為江雲宛擦身換衣,扶她躺下,卻覺得她那平日里滾燙的身子竟模上去冰涼扎手。
素斂終是忍不住,貝齒輕咬下唇,流下淚來。
那不知輕重,頑劣不羈的混世人物,如今氣息荏弱,面無血色地睡著,似是靨住了,還胡亂在夢里掙扎幾下,也不知她究竟哪里痛……
素斂一抬眼,淚眼朦朧中,紗窗外的身影,還在靜靜地,立在廊下。
素斂推門,秋風卷起庭院里槐樹葉飄落,那少年眉眼微蹙,正站在廊檐下一隅陰暗的角落。
那一襲英武的黑袍染了血後愈發變得深黑如墨,卻映得他清 的臉更加蒼白,血痕如朱砂,點染出一片觸目的顏色。
他在流血,右臂的衣袖里不斷有血珠滾落在他的腳邊,他卻筆直地站著,沒有絲毫的動容,留下那側影像是虛的,似乎經風一吹便可飄渺無蹤般,空洞無神……
原來侯爺這許謫仙似的人物,也會有害怕擔憂的時候啊。素斂蹙眉,心亂如麻地絞著手中的錦帕,她剛剛責怪他,真是有幾分無禮取鬧了。
最擔心她的人,應該是他啊。
「侯爺,進屋包扎下傷口罷。」素斂喚他。
他听見素斂的聲音,便輕輕轉過身,神色清冷地步步走來。
「她中了毒,恐怕是今日在璟王府飲酒時中的……」秦湑與她錯身時,語調低緩,字字吐出來一句驚天動地的話。
素斂大驚,心如擂鼓,听玉鏘侯說江雲宛竟是中了毒,一時間無法反應,只斷斷續續地哭道︰「這,這,這如何是好?這毒可是奪命斷魂,見血封喉,還是肝腸寸斷,嘔血而亡?」
秦湑靜靜地望著屋內的燈火,淡淡蹙眉︰「明日她要前往雲陽賑災,有人不想讓她去。居然手段如此齷齪,看來明日雲陽之行,定會比今夜更加凶險。」
說罷,他冷冷轉身,秋風撩起他衣袍的下擺,為他引路的小童躬身在前,他竟離去的如此瀟灑。
喂喂喂,我家相爺可是中了毒啊!
素斂一把抓住秦湑的袖子,怒道︰「你這沒良心的孩子,我家相爺跟你一起長大,相識十年,如今中了毒你也不管不問,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
秦湑的眉角抽搐了一下,冷冷將自己的袖子從素斂的手里扯出來︰「宮花散,這種毒起先會上吐下瀉,持續低燒,之後全身浮腫,掉一層皮,毒素干淨後,人會清瘦幾分,肌膚也會變得更細膩紅潤,乃是皇宮妃子中最流行的藥。」
素斂听完,怔了半晌。
這算什麼……
「所以,不管明日她是個什麼樣子,我都會來接她上路去雲陽的,讓她做好準備罷。」秦湑說完,踏著一路血腥的污痕走出了敬國府。
次日,天剛蒙蒙亮,敬國府上下就被一聲如喪考妣,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嚎聲震得顫了三顫。
博叔腿腳不利索,磕磕絆絆跑到江雲宛的房間門口時,卻見屋門前一地的碎片,什麼茶碗花瓶,裂開的銅鏡,金玉珠翠,丟的一地都是的綾羅綢緞,心道這財大氣粗的右相大人真是敗家子……
然而那聲哭喊聲依舊回音重重,蕩得滿院子都是,博叔只好從門縫里望了一眼。
頓時,整個世界都被一只手臂充滿了。
那只手臂又粗又圓,還微微泛著紅色,簡直跟他的大腿一樣粗,他以為自己老花眼了,江府上下哪里又多了這麼一個珠圓玉潤的丫鬟?
定楮一看,那只手臂的主人竟然長得有幾分面熟。
再細細看過,博叔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然後那雙不靈便的腿竟然靈活無比,他沿著回廊便一路小跑起來。
「博叔。」
忽地有人喚他,博叔愣在原地。
「昨日你去京城首府找了崔大人來查案,有沒有查出來昨夜究竟是誰在那處密林里刺殺當朝右相的!」江雲宛如鬼魅一般的聲音飄進耳朵里。
博叔不情願地回過神——
眼前的江雲宛竟腫得比平日里兩個她都大,而且皮膚上還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層紅斑,那雙怨毒的眼楮直勾勾地盯著滿面淚花的博叔,令他不敢動彈。
「再去一次,告訴崔大人,若是三日內查不出來刺客和在璟王府給本官下毒的混蛋,他這輩子別想在京城的地盤兒上出現了,還有他那俊俏貌美,年輕瀟灑的兒子,或許不介意做本官的第三十二位男寵……」江雲宛低聲說道,無端從那通紅的眼楮里伸出一股濃濃的殺氣……
「是的大人,小的這便去趟崔大人的府邸!」博叔一溜煙兒地跑沒影了。
博叔剛剛消失在回廊的轉彎處,卻見霜兒從前廳跑過來,興沖沖地腳下抹油似的,跑到了江雲宛面前。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霜兒喜滋滋地說道,她平日膽子大些,初初看見江雲宛變作這幅模樣只是跑到後院大笑了整整一個時辰,便習慣了江雲宛這副宛若妖魔的樣子。
「有什麼好賀喜的,本官七天之內,不會出府門的。」江雲宛極其怨念地瞪大眼楮道。
「大人,過了這村兒便興許就沒這店兒了,如今,大人你終于嫁出去了!」霜兒喜道︰「現下,那沈青影沈公子,正在前廳靜候大人呢,他帶了聘書過來,要向大人提親!」
江雲宛五雷轟頂。
老天,這不是讓她一輩子嫁不出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