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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精市臉上的驚訝之色褪去,眼底蔓延著淡淡的哀傷,喃喃自語道,「神的祝福嗎?」
安藤淺不知道該如何回話,把手從他頭上移開,面對著幸村精市坐在病床上。
她想要習慣性地露出微笑,可臉頰紅腫著,怎麼也扯不開嘴角,只能拼命點頭,「嗯!」
「從小,他們每個人都這樣說,說我是得到神的祝福的孩子,是神之子。可實際上,我並沒有覺得幸運,因為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會越多。也許有一天,神的祝福變成詛咒也說不定。」
幸村精市的自嘲讓安藤淺一驚,繼而又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只覺得眼前的少年莫名的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他的存在。
對了,他剛剛說到了「神之子」,他是「神之子」幸村精市!
腦中靈光乍現,安藤淺終于明白為什麼會和幸村精市有一種類似于一見如故的感覺了。
因為,她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他的存在。
安藤翼說過的,那個天才中的天才,在網球方面可能比手冢國光還要更勝一籌的人。
安藤淺失神了片刻,她記得之前遇到過立海大附中的切原赤也,關于神之子的話題,他們曾有過短暫的交流。
只可惜那個有點天然呆的切原赤也說的不清不楚的。
安藤淺只知道那個被稱為「神之子」的幸村是立海大附中男子網球部的部長,本該和他們一起在網球場上馳騁,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在去年冬天就住進了醫院。
沒想到,居然能在這里見到他!
「怎麼了?」幸村精市見她愣愣地望著自己,也不說話,像是看到了什麼珍稀物種。
「你打網球很厲害,哥哥是這樣說的。」
安藤淺認真的回答著,漆黑的眸子黯淡,寫著深深的倦意。
的確是很了不起的人呢,漂亮,強大,溫和而親切,只可惜現在的安藤淺已經累到了極點,連說話都覺得疲憊,再美好的事物擺在眼前也敵不過身心的困乏。
說到就到,安藤淺剛剛還在念叨著自家哥哥,轉眼安藤翼已經站在了門口。
他淺金色的發有些凌亂,精神也不是很好,卻依舊耀眼,安藤淺立刻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哥哥,你回來了啊?」
安藤淺面對安藤翼時,還是有些手足無措,因為她自從得知自己並不是安藤翼的親生妹妹後,心里總有點隔閡,可又忍不住地想要去依賴他。
一雙漆黑眸子看著困倦的安藤翼,安藤淺忽然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是該道謝?還是平靜如常?
她始終拿不定主意。
安藤翼並沒讓安藤淺矛盾多久,他伸手將安藤淺扶回了原位,讓她躺好,並替她蓋好被子,「阿淺,你先好好睡一覺,哥哥回家替你拿些常用物品回來。」
「嗯。」安藤淺只能順從著安藤翼的安排,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等待著倦意襲來。
幸村精市見安藤淺休息了,也不好再留在病房里,正準備回去,卻被安藤翼喚住,「幸村,等等,我有些話想和你聊聊。」
「好。」幸村精市點頭應道,雖然有些不解,卻並沒有多問,只是與安藤淺並肩走回了他自己的病房。
幸村精市的病房布置的很簡潔,除了通常病房中都會有的事物外,只是多了幾本書,一副字帖,一盆矢車菊以及放在牆角的網球拍。
書本擺在床頭,矢車菊擺在窗台,而字帖上寫著「無病息災」。
安藤翼之前也並沒有留意這些,現在看到這完全向著臥室布置發展的病房,心里有些酸澀,久久說不出話來。
曾經的神之子如今卻只能窩居在病房之中,對著心愛的網球拍卻連揮動它都做不到了。
幸村精市似乎並沒有在意這一些,或許是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可安藤翼知道,他絕不可能甘心,習慣了在夢想的道路上馳騁,又怎能忍受這一場命運的惡作劇?
可又有什麼辦法呢,病來如山倒。
強大如神之子幸村精市,如今也只能在對夢想的絕望之中苦苦煎熬。
「你……」安藤翼干澀的喉嚨終于發出了聲音,只能逼著自己說出不算安慰的話,「你趕緊好起來吧!等你好了,我們再好好地打一場比賽。」
「呵~」安藤翼的鼓勵換來的是幸村精市的一聲輕笑,悲涼孤寂,藍紫色的眸子望著安藤翼,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你不是有話要和我說嗎?」
安藤翼也清楚,幸村精市現在需要的並不是鼓勵,他從不缺乏面對困苦境地的勇氣,向來都會用自己的強大將攔路石碾壓過去,多說無益。
「其實,我剛才一直沒能睡著。」安藤翼臉上的困倦已經是最好的證明,他沉思了許久,終于得出了反省過後的結論,「也許我錯了。」
「我一直擔心不能給阿淺最好的,讓她留下數不清的遺憾。
我以為,在青學網球部里,多多少少能夠彌補她心里缺失的東西,可是,我錯了。
自以為是的將她送進網球部里,卻換來了如今的結果。」
安藤翼的自責讓幸村精市有些意外,這個魔王居然也會有後悔的時候?在他印象之中,安藤翼從來都是冷靜睿智的,看似沖動的抉擇背後往往掩蓋著他良苦的用心。
只是此刻,他也弄不清,安藤翼的這一番話有什麼深意在其中,嘆了口氣,低聲詢問著,「所以,你是想表達什麼?」
安藤翼清朗溫和的聲音變得嘶啞,仿佛在盡力壓抑著極大的痛苦,「如果可以,我希望至此以後,阿淺能夠遠離青學的那群人,我想讓她轉學,轉到立海大。」
幸村精市笑容溫和絕美,藍紫色的眸子像極了盛開的鳶尾蘭,「因此,你希望我能夠聯系弦一郎他們,等她出院之後,就直接將她送入立海大?」
「嗯。」安藤翼點頭,布滿血絲的雙眼直直望著坐在病床上的幸村精市,卻換來他一聲嗤笑。
「又是自以為是的決定,你認為的就是最好的嗎?對你而言,也許是這樣,可對她呢?你何曾真正站在她的角度去考慮過你妹妹的感受?」
幸村精市的話猶如一道警鐘在安藤翼心頭敲響,身為摯友,幸村精市看得出安藤翼內心的痛苦與矛盾,同時,他也有必要在適當的時候點醒安藤翼。
「我也有妹妹,知道你做什麼都是為了她好。可是,真正的去留,還是要由她自己來決定。如果她決定轉學,那麼,我代表立海大歡迎她的到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離別對她而言,才是真正不可彌補的傷害?就讓她自己決定吧。」
安藤翼久久的沉默著,幾度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認同了幸村精市的話。
是啊,誰能知道,這算不算又一次自以為是?
安藤翼本以為自己在青學,就算阿淺得不到別人的照料,他自己也能照顧好她,可事實卻證明,他還是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終于,他站起身來,準備離去,「謝謝,幸村,最近要麻煩你了,請你在我不在的時候多多照顧阿淺。你說的對,以後的事,還是讓她自己決定吧。」
幸村精市看著安藤翼高大健碩的背影,遲疑了片刻,還是將心頭的疑問問了出來,「三樓是重癥病房,看她目前的情況,不應該出現在這里啊。」
安藤翼離去的腳步頓住了,苦笑著搖頭,「幸村,你也許只是暫時的失去了追逐夢想的權利,而阿淺……」
後面的話,安藤翼努力了許久才能說出口,微弱的聲音卻如同響雷炸開在幸村精市的心頭,「阿淺,她可能活不長了啊……」
安藤翼說完後,就快步離開了幸村精市的病房,步履匆匆,似乎害怕自己只要稍慢一點就會失去一大段與妹妹共處的珍貴時間。
幸村精市走到門口,望著對面那扇緊閉的房門,目光深沉。
難怪安藤翼會那麼緊張,那麼失態,原來是這樣。
那樣溫婉美好的女孩子,就快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嗎?
即使是才見過寥寥數次,可幸村精市還是為她即將逝去的生命感到惋惜。
輕輕將房門推開一條縫隙,他看到面色蒼白眉眼慘淡的安藤淺在病床上蜷縮成一小團,手心里似乎握緊了什麼東西,在睡夢中似乎也不得安寧。
明明是這樣脆弱不安的她,卻還在片刻前強打起精神笨拙地安慰自己……
喉頭有些梗塞,幸村精市將房門重新掩上,轉身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他和她都是同樣的人,習慣用溫和的笑容掩蓋自己真正的想法,讓別人看到的永遠是最好的自己。
可實際上,內心的痛苦煎熬又有誰能夠知曉?
不能說,也不可以說,因為一旦說出口,就等同于親手撕掉了那份堅強的偽裝,讓自己的無力軟弱在陽光下腐朽。
窗台上,那盆藍紫色的矢車菊燦爛地盛開著,背後是東京璀璨繁華的夜景。
可幸村精市卻覺得,那盆綻放的花朵已經快要過了花期。
有誰能看得出花繁似錦過後的枝葉凋零?
又有誰能看得出,所謂的強大背後往往需要承受多大的絕望與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