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五日,九月初九重陽節一早,燻天赫地的鑼鼓聲吵醒了從城中顏府,到郊外胡府沿路兩邊的人家。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人們皆道驚奇,不知所為何事,紛紛圍而觀之。
便有那「知情人士」當仁不讓解惑道︰「是顏相公接女兒哩。听我在相府里做管事的堂哥說,顏相公家老母親病重,病中碎碎念叨想要個孫女兒,說那孫女兒姿容絕世、天仙下凡,就在這城郊胡府上。還說那孫女兒某年某月某日某時生人,說得是煞有介事。」
「這方城郊我老子頭轉悠了幾十年,哪寸地頭沒踩過?哪里什麼胡府?顏家老夫人這是病糊涂了,胡言亂語呢吧?」
有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跳出來反駁。他胡子花白,佝僂著身子顫巍巍,說話聲卻中氣十足。對城郊之地較為熟悉的人皆點頭,贊同他的說辭。
「可不咋地!」那知情人士又道︰「京城誰人不知,城郊沒有胡府,只有一座破土地廟!」
待引起眾人同聲共鳴,他接著說︰「可大伙兒也都知道,咱們顏相公爺是多麼孝順的一個人吶?老母親的心願,他怎麼忍心忤逆?這不,明知沒有這麼個人兒,也得來迎一趟,算是撫慰老母親的心情吧。真是孝子難得喲……」
說著,他連聲嘆息,好似十分感慨的樣子。
「是叻,咱們的顏相公的確是個大孝子叻!我听說,當年他為父守孝,竟推了先帝爺破例選八歲稚齡的他入宮給皇子當侍讀員外郎的殊榮。」
人群中另有個年長的人提起這一茬陳年美談,不禁又引來人群亢奮的附和聲。
打從八歲憑一篇驚世策論橫空出世,進入人們的視線後,顏諾在世人心里,便一直是傳奇般的存在。甚至當年紅香院花魁洛翎為他折腰許身,人們也一改尋常對紈褲子弟唾棄鄙夷的態度,將二人的風花雪月傳為才子佳人的佳話。
好奇的人們跟著喜慶的隊伍來到城郊,驚愕地發現,原本破敗殘頹的土地廟所在,竟憑空出現一座胡府。
正當眾人皆驚愕時,有人當先跪了下去︰「顏相公孝心感天動地,天神顯靈,仙女下凡啦。」
經他引導,平凡的人們懷著對天神的敬畏,紛紛跟著跪了下去,朝著胡府方向膜頂禮拜。聲勢不可謂不浩大。
素素便是在這樣的陣仗下,由兩名丫鬟攙扶著,頭戴幃帽,款款走出胡府大門,上了顏家的馬車。
兩名丫鬟跟她進了車廂,旋即化作兩股青煙,飄散無影。
這一次,顏諾並不乘車。他騎著一匹通身雪白的駿馬,高高在上睥睨眾生,儼然傳說中的白馬王子。
「可惜這個王子不是公主的愛人,而是她爹。」素素獨自坐在車內,百無聊賴地撥弄著兩枚玉佩,痴痴笑了兩聲,惱自己又犯花痴。
再入顏府,不需那許多儀式,父女倆直接進門去到老夫人的暖閣。
因先前老羅說起顏家往事,素素方知,顏老夫人常年只在暖閣見人,是因為早在西北時,雙腿已染疾而廢,再不能行走。
半年不見,老夫人精神更萎靡,痴痴呆呆,口齒不清。嘴角時不時還會流出口水。
素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抱著她又是一番抹淚,質問瀾千︰「你們平日是怎麼照顧老祖宗的?」
瀾千怔定在側,心神俱無。
不久前相公才命人在女郎曾住過的小院里掛白吊素,說為女郎設靈堂。這才過了幾日,卻說要再迎一位女郎進府。而這個女郎,竟還是原來的那一個!
她很迷惘。
自家相公兩次說「女郎不會再回來了」,結果女郎兩次都回來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顏諾也憂心母親病癥,但目前更急迫是安頓女兒的事,拉了拉素素,示意她隨他去。
「你得改名……」
書房里,他話才起頭,素素便問︰「改成什麼?」
顏諾想了想,沉吟道︰「……你母親為你取名洛歡,想你是她的歡樂。你也是爹爹的心頭歡,如此,便改名叫‘亦歡’,顏亦歡,如何?」
「好。」
听到「顏亦歡」三個字,素素想也沒想,立時應下。雖然晚了半年,但「洛歡」終究還是成了「顏亦歡」,也算解開了之前一直困擾她的姓名之疑。
「之前你答應我的,只要我好好活著,你就娶我娘,還算不算數?」
廣袖之下,小手捏緊玉佩,只等他一個答復。
顏諾怔了一怔,隨即放聲大笑,笑著笑著,眼角淚光閃動。「算!怎麼不算!君子一諾千金,駟馬難追!你說,咱們給你娘定個什麼名份好?」
「什麼樣的名份,既可以不改動現有的人際,又不會很難看?」
素素捏不準該提個什麼名份。在這里,除了**女人的位份,其他的妾、侍妾、通房丫頭之類,她統統還沒理清。
顏諾倒沒想她還顧及到了既有的人事,听了她的話,心里無限感慨,又是欣慰又是憐惜。毫不猶豫地道︰「平妻。」
「平妻……」素素默念著,點了點頭。心下暗忖,有個「妻」字,應該能算數了吧?
為洛翎抬名份一事,進行得很低調,因而沒有引起許多波瀾。只有賈環佩重見到素素時,一反淡定從容常態,歇斯底里的激動了一把。
贖身、互換庚帖、禮聘、過門等諸事完畢,已到十月上。既有了平妻身份,靈位便可入駐家祠。
對著「平妻顏門洛氏」的牌位行完跪拜禮,再起身,素素不由長長嘆息。
終于一切都塵埃落定。
是夜,天狐老祖駕臨非無院。還是那一身白衣,衣袂飄飄。
「玉佩。」
他說話總是無前無後,吝嗇至極。這一點,在胡府共處的幾天里,素素早已領教,頗有體會。
乖乖取出玉佩攤在手心,遞給他,也不問他做什麼。
既然玉佩里封印著洛翎的法術修為,而今詛咒已解,他來拿回玉佩,也不足為奇。
白衣男並不收走玉佩,白皙手掌在玉佩上掠過,便帶出兩股青綠色的光焰。光焰順著他的手勢,鑽入他袖口,立時暗了下去。算是被他收服。
他若無其事地抬眼看素素,干咳了兩聲,挑眉示意她看自己手心。
素素垂眸看去,玉佩早已不見蹤影。手心里有兩滴水珠在蕩漾,冰冰涼涼,晶瑩剔透。
「洛翎的傷情之淚?!」她失聲道。
白衣男點點頭︰「放進眼里。」
「什麼?」素素一時不覺,下意識反問一聲,指了指手心里的淚露,又指向自己的眼,神情呆滯。
白衣男皺眉,失去耐心,也不多解釋,直接抓過她的手,往她眼楮捫去。倒完眼淚,他又說︰「閉眼,屏息凝神,專注心魂。」
素素循著他的指點去做,忽然看到慕藉統帥三軍凱旋歸來,將從北城樓進城的場面。心一驚,睜開眼。畫面也就消失了。「這……」
「看到了吧?」白衣人語調輕快地問她,頗有幾分得意洋洋。
「嗯……呃?什麼意思?」素素納悶,繼而再次驚呆,「你是說,這眼淚能讓我看到未來?」
白衣人點頭,神色十分得瑟︰「洛翎的傷情淚,是這世上唯一能遇見未來之事的媒介。」頓了一頓,加重語氣強調一遍︰「絕無僅有。」
素素將信將疑,閉上眼再試。
這一次,慕藉已過北城樓,進入城內。
「看到什麼?」
「殺我的人得勝歸來……」
她知道他不認識名字,因而也不再提慕藉,那個讓她恨到發指的名字。
白衣男聞言,褪去嬉笑得意之色,眉頭皺緊了一些,「只看到那麼點?」
「嗯,」素素不知他所指何意,如實交代道︰「第一次看到他在城樓下,第二次看,他已經進城。」
「不應該啊……憑洛翎的修為,目光怎會如此短淺……」白衣男沉吟著,指月復在素素臉頰上輕輕一刮,來回摩挲幾下,了然道︰「原來是灑出去太多。」
剛才因他外力胡亂偏頗,兩顆淚珠,只有極小一點點流進了素素的眼里。
也就是說,素素損失大發了。
素素暗自琢磨好一會兒,才想明白,他說的話意味著什麼。
「本尊很忙,先走一步。」白衣男見勢不妙,準備月兌身離開。卻被素素一把拽住衣袖,「你浪費了我的眼藥水,就想逃?沒那麼便宜!」
白衣男自知理虧,抹不開臉,便強擺出一副傲慢嘴臉,道︰「你欲如何?」
「我……」素素語塞。一時之間,她也想不出提什麼要求。
人間的事,他不會管;狐界的事,她無法參與。前世的走向,她已經看過;今世的未來,她可以預見。她還有什麼需求?
「……那眼淚是我娘留給我的,被你毛手毛腳弄灑了,你好歹也得補償我點什麼吧?」
意思是你看著辦吧,身上有什麼好寶貝,隨便拿一兩件出來,權作抵過。
白衣男垂下眸子,仿佛的確在認真思考。小半刻鐘後,憑空變出一本書。「本尊剛剛遍翻道術典籍,這一種,剛好適合你修習。」
素素接過一看,封面上歪歪扭扭四個字——心有靈犀。
「這是什麼道術?」她口不經心地問著,隨手翻開扉頁,上面丹朱筆記寫著「……非元神異合者,不可得此道之精髓。」
「你身上既有狐族元神,又有人族元神,二者合而為一,為你打通通靈慧根。修習此術,便可讀人心。」
白衣男破天荒耐下心給她解釋,轉眼卻見素素根本不在意他說了什麼,早已專心致志看書。
他搖了搖頭,難得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逐漸隱去身形。余光裊裊,只留下一句話︰「能看透別人的心,卻看不透自己的心。」
素素一口氣看完整本心法,方想起白衣男。抬頭一看,除了她和自己的影子,哪里還有什麼白衣人?
若不是手里還握著《心有靈犀》心法法訣,她真要以為,剛才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而已。
「謝謝你。」
默默念了一句,起身走出書房。漏夜去找顏諾。
行到非無院門口,卻見顏諾正準備叩門。
「你?」顏諾微微有些驚愕,隨即揚起和煦笑容。何謂心有靈犀一點通?大抵便是他和女兒這樣吧!
素素也流露淺淺笑意,隨他去花園的小亭子上坐。
「我想為母親守孝。」
「你……」
顏諾將將開口,素素已先說出內心打算。
顏諾點頭,「我也正有此意。你是個孝順的孩子。」
素素牽強地笑了笑。
三年時間,應該足夠她掌握這個世界的生存技能……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