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世事無常
出現在灤州火車站的這個絕美婦人，正是當初站在杭州禪房外的鳳虎。這三個小流氓是從上海上的火車，正好和鳳虎在一個車廂內，見到鳳虎的姿色，一直糾纏她到灤州火車站。當時如果不是听著這三個小流氓是灤州口音，以鳳虎的能耐早在半路上就把他們給解決了。但自己不理會他們，他們倒得寸進尺了，以為到了自己的地盤上，可以為所欲為了。所以，說不得，鳳虎只能小小地懲戒他們一下了。
雖然當時廣場有不少人，但大多數人都看到了事情的原委，知道是這三個小流氓想欺負人家婦女，所以當這三個小子捂著襠倒下時，不但沒有人同情，大家反而感覺特別的解氣。只是心里暗暗奇怪，這位女同志好快的身手，竟沒有人看到她是出手還是出腳，就把這三個給放躺下了。
出了火車站的廣場，鳳虎直接上了一輛出租車，目的地竟是夏莊子。
鳳虎似乎對這個村莊有些記憶，雖然這些年在村子的外圍蓋了不少新房，但進入村子後，鳳虎還是依稀地辨清了路，將出租車一直指揮到了老女乃家門前，然後停下車子，從車中走了下來。她把行禮箱從車後面拿下來，付了車錢，讓車子先開走了。自己卻站在門口先向院里張望，見院子里很整潔，應該是有人住，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氣。
老女乃正堂屋里坐著，見門口來了輛車，就顫巍巍拄了一根黑紅色杖子，走出門外看來得是誰。
鳳虎慢慢地走近老女乃，越走神情越是激動。到了老女乃身邊，深情的喊了一聲︰「老姑女乃，我是小鳳，我回來看你來了。」
老女乃也漸漸地召回了久遠的記憶，眼中流下兩行渾濁的淚水，顫聲說道︰「小鳳？你…你是…小鳳。我的小鳳啊……」黑紅色的拐杖不覺間從手中月兌落，踮著小腳抱向了鳳虎。
鳳虎哭著喊了一聲「老姑女乃」抱著老女乃失聲痛哭。老女乃邊哭邊不停地叨念著︰「可憐的孩子啊……，你可想死老姑女乃了呀……，咱們一大家子，可就剩下咱們娘倆了呀……」，聲音是那麼的悲切，仿佛這十幾年的離別之情，都積聚在了這哭聲中。
其實，鳳虎是老女乃唯一的親人了。老女乃娘家姓李，住在河東，與震生他們村子隔河相對。唐山大地震時，老女乃這邊只有她一個幸存下來，而她娘家那邊也比較慘，只活下來一個孫子輩的小孫女，就是眼前的鳳虎，真實的名字叫李賽鳳，當時只有十五歲。
李賽鳳在地震中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整個人都變得痴呆起來。震後老女乃回娘家看時，被悲慘的現實傷透了心，簡直都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她娘家村里有遠見、明白事的人，就讓老女乃將李賽鳳帶回家去撫養，好讓她心中有個牽掛，熄了尋短見的心思。
老女乃將李賽鳳帶回家後，為了能夠照顧震生和傻孫女，竟真的轉變了過來，開始認真的過日子。在她的照顧下，李賽鳳的痴呆癥狀很快就有了很大地好轉，能夠認得老女乃，知道幫她照顧震生。但卻又添了另外一樣病癥，經常在半夜里抽風，吐白沫，農村里將這種情況叫做發羊角瘋。每次李賽鳳發病時，老女乃都無比痛惜，含著眼淚在邊上照顧。半年後，李賽鳳遠在杭州的舅舅，親自過來將李賽鳳接去了杭州，後來來信告訴老女乃說，李賽鳳在杭州住得挺好，他請了靈隱寺里的一位高僧，把李賽鳳的病治好了，讓老女乃放心。再之後，就斷了音信。
老女乃和鳳虎在院子里一時之間止不住哭聲，竟驚動了左右鄰居，大家循聲過來，都不認得這個陌生的年輕婦人，只好七嘴八舌地勸住，讓兩人進屋里歇息。
村長也聞聲過來，在老女乃的幾番解釋下，才依然記起了那十幾年前的舊事。心情平靜下來之後，老女乃懇請村長去城里將震生叫回來。她這兩天心里有事情，本來也要請村長去城里叫震生，現在小鳳回來了，正好請村長今天去一趟。
村長得了老女乃的吩咐，就騎了自行車，去了郝為先家。
而郝為先家經過前一天的大調整，現在比以前寬綽了許多。郝為先正帶著震生和郝思佳清理房間衛生。听了村長的傳話，趕緊放下手中的活，出去找車。而村長則先回了村里。當村長的自行車進了村時，郝為先帶著震生和郝思佳也進了老女乃家的門。
當震生進屋時，鄰居們都已經散去了，只有老女乃和鳳虎在屋里。郝為先早就與鳳虎見過面，此時突然老女乃家相見，兩人都是一楞，但卻都裝作相互間不認識的樣子，等著老女乃給他們做介紹。介紹之後，兩人裝作剛相識，互相說了幾句客套話。一家人見過面之後，老女乃就開始問起了鳳虎這十幾年在南方的生活，鳳虎就將自己如何被一個老和尚治好病，怎麼拜老和尚做師傅學習醫術和素齋，以及一直在杭州上學等事情，撿不重要的，一一向老女乃說了。等鳳虎說完，天就已經黑了下來。鳳虎去灶堂做了飯菜，一家人草草的吃過。
吃過飯後，老女乃拉著鳳虎和震生的手，久久不願撒開。震生剛到家時，就發現了老女乃突然間顯得老了許多，自己離開家這才剛剛一個多禮拜，老女乃怎麼就突然拄上了拐杖了呢？震生心里感到很不安，問起了老女乃的身體情況。
老女乃知道有些事是終究瞞不過的，再說到了現在這個狀況，她也不想再瞞人，于是就向震生和鳳虎說了自己這幾天的情況。
原來最近這幾天，老女乃只要一閉上眼楮，就能看到自己的老伴、兒子、兒媳、小孫子以及娘家的親人，都站在自己的頭上說話，不停地念叨「來吧！來吧！來吧！」睜開眼就消失，閉上眼就出現。
老女乃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所以這一半天就想著去叫震生回來。
郝為先和鳳虎听了老女乃的話，互相看了一眼。他們兩人也都知道，這是一個人到將到大限時，出現的一種狀況。看來老女乃的生命馬上就到盡頭了，說不準也就是這一半天的事。
兩人知道這種事是無可挽回的，生老病死，那都是人的自然規律。兩人在感到傷心的同時，也暗自慶幸，自已在這個時候正好在灤州，正好在老女乃的身邊，對老女乃也是一種安慰吧。
而震生和郝思佳，對這些事卻不太懂。兩人坐過去，輕聲地勸慰老女乃，要她不要多想，並說好明天帶她去看醫生。老女乃對他們的要求都一一答應。
最後老女乃對鳳虎說道︰「小鳳，你今天能回來看老姑女乃，老姑女乃就什麼心思都滿足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震生了。他現在還小，沒立世呢。你以後有時間要幫老姑娘多照顧他。」然後又看著郝為先說道︰「震生他干爸，震生能認你當干爸，我走以後，他也就有了依靠了。我如果有個好歹的，震生就托給你了。」鳳虎和郝為先趕緊勸老女乃不要多想，她的身體早晚會好的。同時也表示，一定會照顧好震生的。郝為先還當著老女乃的面，問鳳虎回來之後有什麼打算？鳳虎先是一楞，然後馬上接口說想找個工作，在灤州長住幾年，多陪陪老姑女乃。于是郝為先就說起了想把女兒留在國內學習以及自己過兩天還要出國的事，看能不能請鳳虎過去照顧兩個孩子，鳳虎會醫術還會做素齋，倒是個非常合適的人選。鳳虎馬上答應了下來。
兩人故意將這個事當著老女乃的面定了下來，其實就是想讓老女乃放下心事。
一直到了深夜，老女乃才依依不舍的放開鳳虎和震生的手，而郝為先也一直帶著女兒思佳陪坐在老女乃身邊。
第二天清晨，當震生和鳳虎醒來時，發現老女乃已經含笑而去了。
兩人不由得都號啕大哭。在郝為先的幫助下，震生和鳳虎操持了諸般喪事，一直忙了三天。
老女乃的一生雖然悲苦，但卻保持了一顆善良敢擔當的心，所以在走之前，與所有在世的親人都見著了一面，含笑而去，這應該是上天對她的回報吧。
三天後，學校就要開學了，鳳虎、郝為先和震生郝思佳都回到了城里。
老女乃生活清貧，並沒有留下什麼遺產，震生從家里只拿了老女乃最後拄得那條黑紅色的短杖，留做紀念。
據說這條短杖是當年地震震塌研山文峰塔時，在從塔里掉出來的東西，村里人當成寶貝拿了下來，交給了村長。可是村長觀察揣摩了兩三年，也沒發現與一般的棍子有什麼不同的地方，最後一氣之下，隨手把它扔在了自家院子里。有一次老女乃帶著震生去村長家串門，震生哭鬧不休，拿什麼東西都哄不好，最後村長媳婦從院角把這根破棍子撿給了震生，震生才止住了哭聲，臨走進時，還死活不肯放下。村長媳婦見就是一根破棍子，不值什麼錢，就大方地送給震生了。震生長大後，上了學，就不再拿著那棍子玩了。而這根棍子就一直放在了屋里的牆角里。前幾天老女乃感覺腿腳走不動路，臨時又想起了這根棍子，就拿過來做了拐杖。
震生心里想念老女乃，就把它拿了過來，以便睹物思人，有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