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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毒

腳心還殘留著被毒液灼傷的痛意,觸模到石穴中的盒子,那一刻內心完全趨于平靜了,仿佛徘徊在風口浪尖的行舟靠岸,偏偏,手心一片濕冷僵硬。

……朧突然出現在這里,成了這個計劃的一個變數,他特地冒險闖進地下迷宮究竟是為什麼,這個問題如今我也置之腦後了。

我明明不感到緊張或是不安,為什麼手會如此僵硬冰冷呢……真的可以終結了嗎,這個盒子,代表的,是三年來對阿芙和可瑪,甚至整個薩卡族的虧欠的一點挽救,我設想過無數個來日,無一不是帶上這個盒子,和疾雲、魯爾爺爺們一起回到草原。

但……這意味著,我薩卡王子的身份將完全暴露給祁玄英他們吧?

……真的要正式以這個身份來與他們面對了吧?

到那時候,怕是誰也瞞不住了……

平靜的心湖下,那份被隱藏的不安終于慢慢延伸了,指尖觸踫到的骨灰盒子堅硬而冰冷,我始終沒能把它取出來,任由意識陷入死寂的彷徨中。

只是看著。

只是沒有任何表情地,雙目發直地看著自己露在石穴外的半截手臂,睫毛微微動著,腳心是辣痛的,思緒被掏空了一般。

這一刻,我想到的,竟然是他們……

樓碧月,樓棲然,朧,青緞,鳴珞……會如何看我?

中原人眼中的蠻族,他們是這麼想的不是嗎?知道我就是那蠻族王子的那一刻,他們,就不會再是他們了吧……

瞳孔慢慢地縮小,胸口流淌著一種輕微的窒息感,感覺自己的呼吸竟然有些不穩定。

一直對我窮追不舍的樓棲然,對我冷嘲熱諷的樓碧月,對我照顧有加的裴焉,對我百般追隨的青緞,對我不屑一顧的祁玄英,對我不勝其煩的鳴珞,對我循規蹈矩的霍甘遂……

這些人,都會成為不再近在咫尺的種種了吧?

……為什麼。

一年前的我,根本不會在意這些的啊……

頭無力地垂下,唇微微擰緊了。

明明……只需要把異世界的一切和薩卡族的往昔看成自己生命最重要的東西就足夠的了,為什麼,為什麼一想到即將面對著背棄這些人的來日,腦子便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了呢。

這就是事實嗎?

我,不想讓樓棲然恨我,不想她真的對我刀劍相向,也不想樓碧月對我露出鄙夷和嫌惡的表情,不想要裴焉、青緞、鳴珞和霍甘遂在知道我的身份後對我百般憤恨……薩卡族,始終是他們眼里的蠻夷啊……

我就是這樣一個異族侵略者余黨的身份,關系到國榮國恥,誰又能甘心讓我活得自由自在呢?

武學世家的後裔,皇族之人,朝廷命官,他們一個個,都有著最不能原諒異黨的身份啊……

為什麼會這樣……

一向以自己是薩卡人為榮的我,竟然會起了懊惱的念頭,有那麼一瞬間,希望自己不是什麼梟彤王子的身份……

……可惡,我該怎麼辦。

這份掙扎而不安的心情,不斷盤旋在心里,席卷著每一份思緒,完全無法思考,腦中只有無數飛旋的畫面……

想到在客棧當賬房的樓棲然和當店小二的我,相互嘲諷相互攻擊的日子,想到年中祭祀時與樓碧月二人在樹上觀望著君王聖駕隊列的畫面,想到一望無際絕美淡雅的千荷源中駛出霍甘遂和錦詩同在的一葉小舟,想到白瑯寺後山楓林之下假扮訪民使的祁玄英負手而立風華絕代的畫面,想到在諾耶宮庭院與裴焉一人拔草一人打掃落葉的日子,想到被告之成為小倌的那晚自樓上俯視一舞傾城魅笑眾生的青緞,想到第一次見面一襲紅色嫁衣眼中充滿不甘的鳴珞……

……原來如此。

原來,這就是我一直在糾結的問題。

松開了擰緊的唇,僵硬的手指動了動,一股寒意襲上心頭,自手臂處纏上全身,我全然不覺。

直到身後有人急切呼喊了一聲,並沖上來抓著我的手臂將之從石穴中拔出,我怔忡地回過頭,看向近在咫尺冰冷僵硬的白色面具,握緊了自己同樣冰冷而僵硬泛著詭異黑色的右手,有什麼東西漸漸清晰了,我不自覺抓住了朧的手臂,就這麼沖口而出。

「如果這些人,都成為自己名正言順的敵人,我還能一如既往地雲淡風輕嗎?……」

聲音有點微弱,嘶啞,我猛地咳了幾聲。朧拖著我不安地道︰「夏侯瀲,你說什麼?你感覺怎樣?」而後「嘖」地一聲,扣住我的脈搏,略一沉吟後懊惱著,「……竟然,還有別的毒,夏侯瀲?夏侯瀲?……你別暈,我馬上幫你把毒逼出來!」

不需要了……

「夏侯瀲?夏侯瀲?可惡,來不及了!」

是啊……來不及了,所以不需要了。

也許,我就是來不及了吧,來不及挽回一切,來不及跟這些人保持距離,否則也不會淪落到害怕被他們討厭的地步……

……原來,最後的骨灰盒上,有毒嗎?什麼毒呢?不知道……不過,可瑪的骨灰盒,還是要帶回去的吧?

……可是,手好冷,好重,抬不起來,沒辦法將它從石穴里取出來。

朧會取嗎……但,上面有毒不是嗎?

……果然,最適合來取盒子的,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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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防線一一都被攻破,連最後一個水潭不可避免發生的意外也順利地度過,唯獨,偏偏作為最終目標的骨灰盒子上,竟然沾染著未知的毒物。

本來應該陷入無盡的夢靨中,卻意外地被並不怎麼高亢的對話聲微微驚動,睫毛動了動,悠然轉醒,慢慢張開眼楮。

入眼是一片華麗的紗帳,映入茫然渾沌的眼瞳里,帶出一絲迷惑。

……我,還活著啊……

這算好事……還是壞事呢?

渾身無比的酸痛,像被拆了重裝一樣的感覺,其實,這不過是因為劇烈運動所引起的肌肉酸痛罷了。

環顧四周,並不陌生的兩個聲音正從床榻邊的屏風後面傳來,雕欄畫棟,桂2殿蘭宮,這里,儼然就是阿芙的寢宮了呢……

微微垂著眼簾,只要稍微動一下,便會牽引渾身的酸楚,眉頭輕蹙,暗自出了一口氣,略有無奈地放棄掙扎。

「陛下,據說夏侯瀲的腦部曾經受過撞擊,留下了記性極差的後遺癥,臣只怕,這次的毒雖然解了,卻會影響他尚未復原的傷……」

「……朕知道你在顧慮什麼,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朕不能讓他白白丟了一條命,倘若……真的留下什麼後遺癥,朕會盡自己所能補償他的。」

「……陛下,你已經確定了吧?」

「……」沉默。

頓了頓。「陛下,雖然你不願說,臣也知道你當日與引鳳太後所說的話……引鳳太後的話,自然是可信可不信的,關鍵是,陛下是否已得到證據,解開了這個迷局。」

我不動聲色地側過眼眸,看向屏風上倒映著的兩個人影,模糊不清。

……裴焉和祁玄英又在說什麼了呢,宮里的事還能是變化莫測……

原來我的毒已經解了嗎?他們怕我會因此牽引了頭上的舊傷,導致喪失了記憶?

……思緒繞回來,我移開視線再次看向床頂,淡淡一嘆。

如果能失去記憶,那也未嘗不是好事……

……不,我在說謊,我根本做不到,只是忘記原來的世界作為一個異域人生活都讓我感到恐慌,又談何抹去所有的記憶存活下來呢。

逃避現實……果然是人類特有的一種本能啊……

我……真是窩囊呢。

與我的沉默一致的,是祁玄英久久沒有出現的聲音。良久,裴焉的聲音又遲緩的響起,語氣中有些微的無奈和自嘲︰「……陛下,臣且問一句吧,倘若夏侯瀲真是你所尋的那人,你是選擇將他繼續留在身側保全他,還是應了自己對他的承諾,即刻便放他遠離皇宮這個是非之地呢?」

剛要合上的眼簾因這句話而掀開,我呆滯地看著上方,雙目發直。

……這話,是什麼意思?

未等我在心里構成完整的疑問,祁玄英已經出了聲,屏風上那抹身影微微撩了撩衣袍,動作依舊從容而散漫,只是,語氣里是不容置疑的認真。「……不管她是什麼人,身為女子卻讓她涉險,本就不是應理的事……雖然薩卡王妃透漏的訊息,她口中的梟彤王子有可能是女子,但也不一定就是夏侯瀲本人……」

……咦?

「可是……夏侯瀲本就是薩卡族人不是嗎?」

「……」

「陛下……你莫非,其實並不希望她是梟彤王子?」

指尖動了動,忍不住揪緊了床單,我雙眼幾乎睜得裂開,胸口悶得慌,心跳不自覺加快了頻率,呼吸也有些不穩定。

……祁玄英,知道我是女的?而且,他一直在找梟彤王子?不,如果是阿芙口中的梟彤,那應該是指我才對……可是,為什麼?

良久,才復而听見他的聲音,淡淡地道。「不管是或不是,她都是薩卡人,這是不爭的事實……天佑皇室,欠薩卡族太多了。」

呃——

瞳孔瞬間失去焦距,心髒仿佛停止了,唇微微動了動,啞然失聲。

他、他為什麼……

情緒頓時有些失措,慌亂,呆滯地看著床頂華麗的床帳,噤口無言。為什麼……為什麼祁玄英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一向……一向雲淡風輕,連一個嘲諷的眼神都吝嗇與給我的不是嗎,他不是應該對我甚是鄙夷嗎……

……明明,他是那個先帝的兒子,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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