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漪還沒哭完便被馮誕支走,他來到馮潤耳邊輕語道︰「我的好妹妹,戲已經演完,把你假惺惺的眼淚收起來。」
「我對馮漪的感情沒摻過半點虛假。」
馮誕聞聲大笑,眼中卻並無笑意,「你騙得了馮漪卻騙不過我。」
「騙你?你值得我騙嗎?」馮潤嗤之以鼻,也反嗆回去。
馮誕伸手掐住她嬌女敕的脖頸,厲聲道︰「難道你不怕我騙你?你有沒有想過我會過河拆橋。若我不給你解藥,你又如何。」
馮潤面不改色,笑靨如花道︰「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活著出去,所以我根本沒擔心過。你要殺我,殺了便是。」她將他的手掰開,在他掌心毅然決然地寫下「沖」字。
馮誕掏出一枚藥丸放在她的掌心,第一次鄭重其事地對她道︰「馮潤你或許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
受了二十鞭鞭刑,馮潤回到靈泉殿,她的心情反而有些暢快。與他同樣受了鞭刑,她覺得他們命運緊緊相連,兩心相惜。
一大批宮女宦官小心翼翼地將她扶上床,黑壓壓的人頭中她一眼就瞅見了離她最遠的荻月。她不動聲色,只盯著馮潤一個勁兒地看,流光細碎在她們眼中盈盈發亮。
馮潤知道雖然在場所有人中她站的最遠,卻是與自己的心離得最近的那個人。
望著眼前人影綽綽,為她忙進忙出,她干脆趴在繡床上睡了個昏天暗地。或許是受了傷的緣故,亦或是為拓跋宏盡了一份心,幾日來她頭一次睡了個好覺。
一覺醒來馮潤便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荻月告訴她今早上鮮卑八部和滿朝漢臣都拒絕覲見,要讓皇上上朝。太皇太後為了大局著想,也便讓皇上重見了天日。
見她傻笑個不停。荻月戳了她額頭一下,譏諷道︰「這下你可放心了。再這樣下去,皇上還沒出事兒。你就先含笑九泉了。」
「皇上駕到。」門外的陳祿急忙忙地喊了一嗓子。
馮潤焦急地理了理微亂的雲鬢,趕緊對荻月使了個眼色道︰「荻月。我是不是很憔悴,是不是?」
正在她發問的瞬間,拓跋宏已經邁入內室,他笑聲朗朗,落座在馮潤榻前,道︰「沒,我的阿潤不施粉黛更有清水出芙蓉的月兌俗之美。」
馮潤撲進拓跋宏的懷中。用力過猛撞到彼此的傷口,兩人俱是倒抽一口涼氣。
「痛。」二人異口同聲地低呼一聲,眼神糾纏在一起,柔情百轉。馮潤羞紅了臉低下頭。
「阿潤,這幾日,你受苦了。」拓跋宏在她的耳邊低語,「不過一切都已過去,還好我們都在。」
馮潤察覺到他語氣中莫名的傷感。躺在他懷中。她柔聲問道︰「陛下為何要說還好?」
「我們雖活著,有些人卻不在了。」
他的聲音有難掩的悲慟,連心跳的聲音都帶著悲鳴。
「幸虧齊國內亂,蕭賾分身乏術,否則北魏真是有滅頂之災。任城王打了場極其慘烈的勝仗。已有上萬名將士在邊境埋了忠骨……」
談及生死大事,馮潤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畢竟她也只是個凡夫俗子,參不透這生死迷局。
郊外臨水邊,一丘新冢,刻著幾個字「秦州人士柳霜之墓」。冷冷的幾個字,刻不出躺在這里的人生前的笑靨如花,冷冰冰的如埋在泥土中的尸骨。
馮誕將寶劍出鞘,往下一刺,寒光閃現,便牢牢立在墓碑前。♀
「柳霜,我把祝羿帶來了,生不能同寢,死能同葬一處,亦算是最好的結局。」
他們生時雖然命運坎坷,死後能同穴而眠,不枉此生了。而馮誕呢,他活著,只能與他愛的彭城公主生生別離,每當想到這里他都心痛萬分。
「馮大哥。」馮誕回頭見是常翩翩。那日她將窈娘送出平城,寶馬香車,一路日行百里。人雖出了平城,心卻落下在那兒。窈娘被護送到安全的領地後,她便孤注一擲奔回平城。
「祝羿怎麼能死了?他……」她掩面哭了起來,「我一定要替他們報仇!」
「報仇的事情就交個我,你只要帶著常笑書醫治好身體便可。洛陽隱秀山下有位隱世神醫叫做高懷觴,他雖性情古怪,卻醫術超群。往日他曾受過我的恩惠,你到了洛陽就去找他看看吧。」
常翩翩想起常笑書身上的累累傷痕就恨不得將那些壞人關在一起,食其肉,寢其皮。但是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醫治好常笑書的一身燙傷。
「馮大哥,常翩翩一定會回來的,回來要了那群惡人的命!」常翩翩擦干眼角的淚珠,倔強地翻身上馬,策馬狂奔。
馬蹄飛揚,撿起落葉如金色蝴蝶飛舞。恰巧,一個策馬的紅衣女子貼著常翩翩呼嘯而過,差點撞得她人仰馬翻。
「格老子的,你會不會騎馬啊!」
常翩翩沖那紅衣女子大吼,那人卻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她奮力追趕,奈何那紅衣女子騎著的是一匹神駒寶馬,她怎麼也追不上。
騎著這匹神駒的正是叱呂燕。前幾日她從大哥口中得知崔敬默已遠赴柔然邊境,身先士卒與敵軍廝殺起來。
「這個繡花枕頭,不好好讀他的書,去戰場上湊什麼熱鬧。」
叱呂燕咒罵道,一縷調皮的秀發飛進嘴里,她狠狠呸了一口。那日在漫天煙花中,她沒有告訴崔敬默她回到柔然的故事,現在她感到萬分後悔。為了向北魏借兵,她和大哥跟著父汗跋山涉水從柔然來到北魏平城。可是剛回到柔然便被父汗的兄弟郁久閭予成圍剿,父汗的軍隊損失大半,她甚至失去了她最愛的娘親。她不想告訴他,是不想他同情自己。可是現在她後悔為什麼不讓他知道郁久閭予成有多麼凶殘,戰爭有多麼可怕。
她永遠忘不了腐臭的尸體燒焦的味道,她永遠忘不了她親眼看見母親瀕死時的眼神,她更忘不了郁久閭予成那殺紅了眼,濺的滿臉都是血,卻還一直在狂笑的模樣。那是被餓了一冬的野狼才會露出的眼神。
不,野狼絕不會露出這種眼神。野狼撕咬獵物的時候不會笑啊!
叱呂燕想到這里,就恐懼萬分。崔敬默,你千萬要保重!
陰霾漲天,天空一副將哭未哭的模樣,像是在醞釀一番雪意,教人看了便心情不暢。
馮潤卻不得不看。身上的傷好了沒幾日,脾肺又傷了,沒日沒夜的咳,即使在夢里也常常被咳嗽叫醒。皇上這幾日正忙著在軍營處理軍務,離宮前再三吩咐她別輕易出門,馮潤只得乖乖臥在床上,做一只怕冷的懶貓。
盯著陰晴不明的天空,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等來第一朵雪花的降生。
「下雪了,下雪了。」
她赤著腳,歡呼雀躍地跳下床。還沒出門,她便被幾個陌生的宮女婆子堵在了門口。看著臉著實眼生,她不由得心生疑竇。
「馮貴人,太皇太後吩咐我們來看看您的病。」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宮女走上前冷聲道,說著向身旁的太醫使了個眼色。
經過一通詳細的望聞問切,太醫的眉頭皺了皺,馮潤也跟著皺起了眉頭。
「馮貴人得的果然是咳血癥。這病很容易傳染,若不注意,一個傳兩個,不出半月掖庭中的妃嬪都會染上這病。」
幾名宮女開始竊竊私語,馮潤有幾分惱了,道︰「那我就呆在靈泉殿中不出去便好了。」
太醫對馮潤起身拱手道︰「貴人對不住了,太皇太後已經下令。若貴人得的真是咳血癥,為了掖庭中其他人的安全,得送貴人出宮再另行醫治。」
「出宮?沒有皇上的旨意,宮中的妃嬪哪有出宮的道理?」
「那下臣也無能為力,太皇太後已經下了懿旨。」
不顧馮潤的掙扎,幾名粗壯的宮女立刻抄起繡床上的錦被將馮潤裹了個結結實實,好似一個華麗的蛹。
「你們好大的膽子。我要見皇上,我要把一切都向皇上問問清楚。」
老宮女俯身低語道︰「可惜貴人沒有這個機會。」抬首微笑,她臉上的每個褶皺都陷得更深,仿佛下一刻就要崩開。
「等一下。」荻月從門外不徐不慢地進來,「我有東西要給貴人。」
荻月解開脖子上的短笛掛在馮潤的脖子上,「貴人你好好養病,等你好了,荻月一定會去找你。」
「我不能帶著荻月一起去嗎?」馮潤渾身不能動彈,聲嘶力竭地發問。荻月站在遠處,默默凝視著她,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太皇太後的旨意,這次治病您不能帶著任何人。」
這根本不是治病,而是軟禁!
話音剛落,那幾個宮女就合力將馮潤抬起。
「你們放開我!我不要走!你們憑什麼!」馮潤在錦被中極力掙扎。此刻她像個陷在蜘蛛網中的小蟲,只能被任意宰殺。」太皇太後是為了您的身體,請貴人以大局著想。老宮女走在隊伍的最前端,一路往思賢門的方向走去。越來越多的人擠過來,有熟悉的臉,陌生的臉,都在馮潤眼前晃來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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