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轉眼春日近在眼前,平城卻是一冬無雪。隨著樹枝上的枯葉落盡,掖庭失去了所有顏色。空空蕩蕩的枯枝如瘦骨嶙峋的手指絕望地指向蒼穹。
不知不覺中時光從指縫中遺漏,馮潤已經在靈泉殿居住了快一年。
埋在厚實嚴密的錦被中,待到馮潤從酣睡中蘇醒來,鴛鴦衾濕漉漉地黏在身上,只感到一陣忽熱忽冷的難受。
她側首望望枕邊,已經空空,伸手模模,余溫尚在。睡意全無,她也不叫雲翹隨身伺候,隨意披了件兔毛披風。推開門,一陣寒氣鑽入衣內,她頓時打了個哆嗦。
昨夜不知什麼時辰竟然有暴雪突襲。庭院中銀裝素裹,如瓊堆玉砌,有雪花冰凌如千樹萬樹的花開,縱情飛舞,佇立在樹下不覺雪花滿懷。
馮潤定楮一看,拓跋宏正在樹下堆著雪人。她趕忙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去,他抬頭驚異地瞧了她一眼,眸中流光溢彩。見他的手凍得通紅,她輕輕牽起他的手放在臉上,為他取暖。奇怪的是她的臉反而更加燥熱,絲毫不覺寒冷。
拓跋宏輕笑著,模模她的臉頰,抽出手,俯子,耐心地堆起雪人。
一個雪人多寂寞,它也要需要個伴兒啊……馮潤咬咬牙,卷起袖子,也學著他的模樣滾起雪球來。
二人相視一笑,並不說話,繼續忙碌起來。♀雪花落在他們的懷中、發上、睫毛間。大雪紛飛,白雪皚皚,身處冰天雪地中卻意外的感覺不到寒冷。
雪人堆成了,一起依偎在樹下。馮潤在心里默默給它們取了名字︰拓跋宏,林荷衣。這場大雪來的正是時候,可以把一切回憶和秘密掩埋。她徹底熟悉了馮潤這個皮囊,並且活得如魚得水。
在屋內倚著拓跋宏,一起看樹下的兩個小小身影,她多希望時光能在此刻凝滯。
蝸居了一個冬天,氣溫回升,春暖花開,樹下的雪人慢慢融化,直到變成一灘毫無生氣的冷水。
馮潤暗暗難過。
拓跋宏安慰道︰「雪人並不是消失了,而是去了你看不見的地方,其實它一直在那兒。」
拓跋宏卻不能長久地停留在她的身邊。一年一度的祭祀和藉田又近在眼前,皇上與太皇太後先要去天壇祭天,然後同諸侯、文武大臣一起躬身藉田,此去一來一回至少要十日。
走過一年的大風大浪,馮潤已能在勾心斗角中做到寵辱不驚,全身而退。拓跋宏曾听聞在他南巡時她處境之險惡,無論如何對她仍是不放心,在臨出行前召見她。
「這是不死詔,滿朝文武中也只有王睿、高允才有權執掌,今日朕暫且將它交予你保管,見此令牌如見朕親臨,萬不得已之際可護你周全。♀祝羿朕也把他留下,听你差遣。」
她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千言萬語盡在其中。
本以為拓跋宏已想得如此周全,這十日必定會過的順風順水,卻沒想到風雨總隱藏在陽光之後。
聖駕才走了一日,惹事精馮漪就六神無主地闖進了靈泉殿。
「姐姐,不好了。二哥來信了,他說、他說我娘不行了……」
她把哭的昏天暗地的馮漪攔在懷中,低聲安慰道︰「不急,慢慢說。」
「今日我收到二哥的信,信上說我娘親已經病了數月,沉痾痼疾,湯藥不進。大夫說他束手無策,娘已經時日無多,日薄西山了……娘這幾日什麼都吃不下,一直念叨著我的名字。姐姐,你說我該怎麼辦?」
淚水絕提,剛擦干的臉頰又濕了,馮潤擦了又擦,半響才把手絹放下。
「馮漪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你最好還是等皇上和太皇太後回來,得到了他們的許可之後再回宮探親。」
馮漪用力抓住她攥著手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我這不是探親而是見我娘的最後一面。如果我真的趕不回去,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馮潤理解她的心情,卻不能縱容她任性做錯事。不管她怎麼可憐巴巴地懇求,她都狠下心腸搖搖頭。
翌日,馮潤在尚食局準備了幾樣馮漪喜歡的小點心去了永昌宮。到了內室,卻發現根本不見馮漪的蹤影。她問蘇風,蘇風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
她心中暗呼不好,早知昨晚真應該把馮漪綁在靈泉殿。腳步發虛,昏昏沉沉,馮潤正欲出去尋她,卻與馮漪撞了滿懷。
「你去哪兒了?」
馮潤第一次對馮漪發這麼大的火,話剛吼出口,她就已經有了幾分後悔。
馮漪卻並不怕她,昂起頭,一副愛答不理的態度︰「不用你管。」
她自七歲起以罪臣之女的身份收歸掖庭,對于母親這個形象她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虛影。她無法明白馮漪對于母親那種骨肉相、血濃于水的親情,但是她明白此時若她再不答允馮漪,以馮漪的性子真會闖下彌天大禍。
「馮漪,我問你,這次出宮你可有周密的計劃?」
馮漪听出馮潤言語中透出要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意思,急不可耐搶白道︰「女侍中素黎綽與我娘親是故交,我把我的難處說給她听,她答應會站在我這一邊,幫我打點好一切,今夜送我出宮。」
「那出宮後呢?」
「出宮後,崔敬默說他願意送我回洛陽……」
提到崔敬默,馮漪羞赧地低下頭。她明知道崔敬默喜歡自己,對于她的請求,他定然不肯拒絕;她明知這是刀山火海,居然還厚顏無恥地去求他。
幸好馮潤的注意力並不在此,她咬著下嘴唇,眼神真誠,信誓旦旦道︰「那好。馮漪你放心的回洛陽吧,宮中的事情就交給我了。」
她鄭重其事地從懷中掏出拓跋宏給她的丹書鐵?喚壞椒脕羰種校?潰骸罷饈遣凰磊肆釗緙?К萸琢 ?閽詮? ;?姆??鬩歡ㄓ玫米牛?米擰!?p>馮漪眼波盈盈,泫然欲泣,並不拒絕,將冰涼的什物握在手中,直到變熱。
馮潤幫馮漪收拾好行禮之後,便回到靈泉殿,她將一切都告訴荻月。她知道在掖庭之中,荻月是她最後的朋友,亦是最後的助手。
「貴人,奴婢該怎麼說您好呢……」荻月緊盯著她,語氣並無平日里的冰冷,「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
「當然。」
「若這件事紙里包不住火暴露了,貴人你也會連坐受罰的。」
「我與馮漪是姐妹,自然一肩承擔。」
荻月冷哼一聲,低吟道︰「這並不是最可怕的結局。貴人有沒有想過馮貴人若是沒有回宮怎麼辦?」
「她有崔敬默隨身保護,崔敬默功夫不弱,怎會……」
「如果馮貴人不願回宮呢?」荻月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籠中鳥飛進天空後還會願意再回頭看一眼嗎?」
四目相對,各懷心事。片刻之後,馮潤揚起一笑,如同冰雪吹不散的紅梅。
「我相信她。百度搜或,,更新更快就算為了我,去了多遠的地方她也會回來。荻月不予置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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