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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三天過去了,我一天比一天沉不住氣,按照赫舍里氏的性子,怎麼會知道玉芙受了委屈還一點動靜都沒有?我都已經坐立不安了,更別提是他。我正胡思亂想著,看見福管家走了進來,我趕緊站起來走到門口去。

「闌珊姑娘,王爺今早出門的時候,讓我轉告姑娘,在書房留了字,讓姑娘過去看看,若有什麼需要,盡管來找我就是。」福管家頷首微笑著說道。

「多謝福管家了,我這就過去。」我點點頭,想了一下,說道,「敢問一聲福管家,這兩日可有赫舍里大人的消息嗎?」

「闌珊姑娘還是親自問王爺為好,這不是我們可以隨便開口的事情。」福海說完,稍微俯了一出去了。

我馬上叫青眉幫我系上了披風,朝書房走了過去,桌面上用硯台壓著一張折疊的紙。我把硯台拿開,將紙打開一看,上邊用俊逸的的字跡寫著林逋的《長相思.吳山青》︰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我一看,知道王爺是在同情赫舍里氏跟玉芙的事情,這種心心相映卻難成眷屬的人生悲苦,似一江恨水,綿延無期。我嘆了一聲,眼楮就潮濕了,提起了案台上的筆,慢慢寫道︰

傷心不獨漢武帝,自古及今皆如斯。

人非木石皆有情,終不悔遇傾國色。

幾千年來的禮教觀念壓迫,被活生生拆散的又何止這一對?我心情沉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筆,復看了一下王爺寫的字,重新將硯台壓上,走了出去。

天黑的時候,我讓青眉把酒端到了金樽亭上去,白天讓福管家幫忙布置下了,這會子剛剛張羅好,就听見身後一個高亢的聲音,含著幾分不羈,又含著幾分苦澀,笑道,「這麼煞費一番心意,是特地給我準備的嗎?」

我一听就趕緊回過身去,果然是赫舍里氏,我心里一陣驚喜,看見他沒事真是高興,跟青眉朝他行禮,卻捂著肩膀皺了一下眉頭。

「你真是的。」他趕緊扶了我一把,對其他人說道,「你們下去吧。」看見丫環都走了下去,赫舍里氏看著青眉,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家小姐這個脾氣,比石頭還要硬三分。若是那麼愛行禮,我一天來一百回可好?」

青眉抿嘴笑了。我看著赫舍里氏,說道,「剛才有人在這里,我怎麼能亂了分寸?我已經听說了大人跟玉芙的事情,這幾日是燒心得很,寢食難安,如今情況怎麼樣了?」

赫舍里氏一听,臉上仍然是一絲笑意,坐了下來,那笑意里面的內容分明是蒼涼的,看見他這樣,真難以想象這幾日他是怎麼過的。青眉替他倒了酒,赫舍里氏拿起了酒杯,抬頭看著立在旁邊的我,說道,「能怎麼樣?她有意,我有心,相見少,相憶長,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情,更加讓我和她不敢再動彈半分。殷泰讓我暫時不要再見玉芙,我尚且痛心如此,就不要說玉芙會難過成什麼樣了?今天過來,就是來跟你討酒喝的,一醉解千愁。」說完把酒一飲而盡,滿目傷感。

「怕是酒到愁腸愁更愁。大人就暫且忍耐,等這件事情過些時候再說。王爺既然已經出面了,怕不會有人再輕易對玉芙姑娘不敬的。」我伸手把酒壺拿到離他遠一點的位置。

「你的肩膀怎麼樣了?」赫舍里氏那發光的眼神盯著我,不愧是情種,一般不知情的女子一看他這**果的眼神,怕是要深陷進去了。要不是我有些了解他,知道他直來直去的從來不拘什麼小節,怕也要覺得奇怪。

「正慢慢恢復,除了不能隨意活動,其他的還好。」趁著我說話,他又把酒拿到了自己跟前,就自顧地倒了起來,好一個聲東擊西。

「婉兮,你能夠想辦法幫我勸勸玉芙嗎?你們是那麼投緣的人,又同樣是女子,她對你贊賞有加,你說的話,玉芙應該會听。我為了她什麼都肯付出,你勸勸她月兌離那種生活,我會找一個清靜的地方,對她很好的。我不希望她再發生那樣的事情,平常讓那些男人在玉芙身上貪婪地停留,我已經忍耐到幾乎丟失了一個男人的尊嚴,如今你讓我再怎麼忍得下去?」赫舍里氏激動地說完,剛想倒酒,被我伸手一下按住了酒壺。

我忍著肩膀的疼痛,吃力地說道,「大人,醉上加醉可不是一個男人找回尊嚴的辦法。我跟玉芙再怎麼投緣,一旦涉及到做人原則,也是無法改變的。再說,如果玉芙是這樣一個貪圖安逸的女子,大人當初會喜歡她嗎?你總要靜得下心,我才能慢慢想法子。」

「一想到她當眾受人輕薄的樣子,我還不能在她身邊保護著,心都要碎了,你讓我怎麼靜得下心?要不是殷泰攔著我,我定要當街把那個畜生剁碎。」赫舍里說著,眼底盡露寒光。

我沉默了一下,說道,「好,我也同意大人的想法。把這壺酒喝了,大人就可以直接找到欺負玉芙的人報仇了。殺得輕了還不行,一定要先把他折磨得痛苦萬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一刀刀把他的肉割下來,讓他慢慢感受自己的死亡,知道萬念俱灰是什麼滋味,這樣大人才會殺得解恨。」

赫舍里氏一听我這樣說,眼楮就直了。我當做沒有看見,繼續說道,「雖然說那是官宦之子,卻是豬狗不如。替玉芙報仇之後,大人不過就是背了一條人命罪。朝廷若是追究起來,大人也罪不至死,頂多就是失去自由幾年罷了。至于玉芙,一旦案發,怕是要遠走他方了,不過這樣也是明智的選擇,你想想,覬覦玉芙美色的人本來就多,如果知道她背後的保護傘沒有了,就是本來沒有賊膽的怕也要對她蠢蠢欲動。若是你們還有緣分,就等著有生之年再相見好了。」

「婉兮,你這到底說的是什麼話?」赫舍里氏終于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提高了聲音說道。

我抬頭看著他,說道,「我是在幫你,你心里不是咽不下這口氣嗎?那就光明正大地去做,一個堂堂大男人怕什麼?你既然能夠不顧後果地去做,我當然能夠不計後果地去勸你。保護不了玉芙讓你覺得忍受不了,讓你丟盡了尊嚴,很好,為了你的尊嚴,你倒是放開手腳豁出去,如果你想讓我的話都變成現實的話。」我情緒也跟著激動,眼淚就出來了,越是往好處勸,他越是不清醒,順了他的心意,他倒是被一桿子敲醒了。

也許是看見我這樣,赫舍里氏也呆住了,很久沒有說話,在看著我,我瞪了他一眼,轉過臉去擦眼淚。青眉被我們嚇到了,趕緊掏出絹子來替我擦去臉上的淚水。

正尷尬著,卻忽然听見了一陣明朗的笑聲傳來,我一回頭,就看見王爺走上了亭子。王爺走上前來,看著我,沒有說話,又看著赫舍里氏,說道,「鴻行,這其中的厲害關系你不是不知道,吃虧就吃虧在這性子上。當日我只是打倒了你的人,不過還好,如今婉兮連你的心也打倒了,你真要好好冷靜一下了。」

赫舍里氏「哼」了一下,不以為然地把頭轉向了別處,說道,「誰都知道你殷泰是個謙謙君子,有雅士之風。」又看著王爺,說道,「可我問你,倘若是婉兮她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難道還能夠那麼鎮定?」

王爺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冷,說道,「鴻行,你想要那個人的命還不是易如反掌嗎?可你為什麼要偏偏要鬧得無人不知?至于婉兮,不要說輕薄,誰敢在心里打一下她的主意,我都會讓他悔不當初。」這話里面的寒意讓我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我看向王爺,他一臉冷淡隱藏得非常深,對上我的目光時,又重新變得溫和起來。我看向赫舍里氏,他的表情變得復雜,看了看殷泰,又看了看我,重新坐了下來,悶悶地說道,「拿酒來。」

我轉頭看了一下青眉,她馬上把酒拿了過去,再看王爺時,他也已經坐了下來,對赫舍里氏說道,「鴻行,把心里所有的事情都放空一下,等你再想的時候,就想通了。我已經跟你說過,凡事要變通一下,與其殺了他,你自己也有麻煩,不如換一種更加徹底有效的辦法。」

赫舍里氏一听,明白了幾分,說道,「殷泰,你可是想到了什麼好辦法?」我也在認真等著王爺的下文。

王爺松了一口氣,說道,「你可知道我這兩日查到了些什麼?那宦官不過是個五品的通政司參議,膽子可不小,居然為了自己兒子的前程,分四次賄賂了正三品以上的官員。」

赫舍里氏一听,立刻轉怒為喜,問道,「千真萬確?」

「我經手的事情,你還不放心嗎?想跟我作對的人是有,可敢欺騙我的人還沒有。」王爺露出了一絲笑意,說道,「你若殺了他兒子,他定不會放過你,可你若把他們連根拔起,他們還會有出頭日嗎?到時候你若再不解恨,對付他不是比現在容易?你又何必逞一時痛快?」

我從來不知道王爺有這樣一面,讓我不寒而栗。我心里不舒服,看向了別處,卻逃不過他的眼光,王爺別有用心地看了我一眼。

「殷泰,客氣的話我就不說了,有你這樣的朋友,我還有什麼好說的,為剛才的不高興,我自罰。」說完自己連喝了兩杯。

「依你武官的身份,不好出面,明日你可以找信得過的人上折子彈劾,我再打點一下,讓人把後面的事情處理好。皇上對這樣的事情一向是深惡痛絕,這次絕對會殺一儆百。」王爺悠悠地說著。

「我心里有數了,這酒真是喝得痛快。」赫舍里氏說著,看見我一言不發,笑道,「婉兮,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只是不知道這事情還有那麼多學問,我听得入神了。大人不生我的氣就好。」我低垂著眼神說道。

殺一儆百?王爺的一番話讓我想起了戴家的事情,我怎麼能好受?王爺也有如此讓我不寒而栗的時候。

「看來是一物降一物,殷泰把你教得都比原來知輕重多了。」赫舍里氏看了一眼王爺,又看了我一眼,說道,「不過,還真是你這樣橫沖直撞的性子,才能夠勒得住我這樣一匹野馬。你這個朋友我沒有白交,你剛才那些話,讓我心服,坐下來。」

我沒有動,赫舍里氏說道,「殷泰,你管管她。」王爺笑著看向我,我退了一步,說道,「我還是站著就可以了,你們說話我也插不上嘴。再說,身份有別。」

這話一出,赫舍里氏直直看著我,表情愣了一下,王爺也收斂起了笑意,意外地看著我,問道,「婉兮,你怎麼了?」

我搖搖頭,說道,「沒有什麼,可能,可能是靜養了一個多月,突然張羅起事情來,有些吃力。」

「嗯,難為你了。先回去休息吧。」王爺輕輕揮了揮手,我略行禮,就轉身走下了亭子。

一直走出了很遠,我才敢哭出來。心想,戴婉兮,不管你有任何的心思,始終都比不過這些從小就玩心眼的公子哥。我以為已經把王爺看得透徹,卻想不到還有那麼多的變數,听到他剛才說的那些話,讓我突然心寒。終究是,同人不同路,我始終是「叛臣」之女。

如今他只不過是對付別人,我都已經心驚肉跳。雖然理解他是為了朋友,但是倘若這些心思有一天用到了我身上,我不敢想象。可是卻有另外一個聲音對我說,他可是多羅郡王,是康熙身邊的領侍衛內大臣,如果沒有這些心眼,會有今天嗎?

一路渾渾噩噩的,就回到了屋子,感覺再也沒有一絲力氣,呆呆地就坐了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回過神來,看看門外,一片漆黑。青眉還沒有回來,估計是酒席還沒有散,我擦了一下臉上的淚痕,走到了妝台邊,單手把頭發解了下來,卻忽然听到了輕微的腳步聲,像是青眉回來了。

我坐了下來,人在出神,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頭發,慢慢問道,「青眉,他們今天喝了多少酒?」

沒有听到回答,卻有人從我手里拿過了梳子,我轉頭一看,正對上王爺說不清道不明的眼光,我趕緊要站起來,被他按住了,只得定定坐著。他伸手一邊替我輕輕梳理著頭發,一邊低聲地問道,「婉兮,當初你說過,要坦誠相對,今晚你在想些什麼,希望你告訴我。」

我低著頭,回答道,「王爺真的要听嗎?如果我說了真話,王爺不高興,那我的下場會怎麼樣?看來這段時間我太忘乎所以了,太過于安逸,以至于連之前不怕死的勇氣都沒有了。」我說完,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王爺慢慢放下了梳子,說道,「我看得出來,你是認為玉芙的這件事情,我處理得太極端了嗎?」

「怎麼會?那些人是罪有應得,王爺是除惡揚善,任憑誰看都不會覺得王爺不妥。」我隨口接了一句,卻始終沒有看他。

王爺的聲音里面透著深邃,說道,「這只是你表面上的話而已,你心里的真話到底是什麼?明明已經到我身邊,現在卻為什麼突然離我那麼遠?」

我忍了一下,于是說道,「王爺的一句殺一儆百,讓我想起了戴家的事情,這就是王爺想听的真話。」

「婉兮,你真的要一直揪著這件事情下去嗎?我不是說過讓你想開一些?」王爺的語氣多了幾分嚴肅。

「我是想開了許多,嘴上雖然一直不提,但不代表我心里不會去想,那畢竟是我的親人。王爺既然听了真話,為什麼不滿意?」我轉過臉去,抬頭看著他。

「所以就是為了這件事情,你嘴上雖然不說,但是心里依然怨我對嗎?」王爺的眼神幽暗到令人難以捉模,那里面除了不滿,到底還裝著什麼?

「錯了,我並沒有怨誰。我若是對王爺還有怨恨,又怎麼會心甘情願留下來?」我一下站了起來說道。

「但是戴家的事情一天不解決,你心里對我的結也永遠會打不開,難道不是嗎?」王爺那冷峻的眼光直擊我的心底。

「好,那我就說說能夠解決的事情。就算處理了這一次,玉芙只要還留在那個地方,說不定會有第二次。以王爺的能力,區區一個玉芙怎麼會說服不了?又怎麼會安排不到?大人可是敬你如同兄長一般,王爺若真的替他們著想,為什麼開始的時候不幫著他們?現在出了事情才幫他們處理,王爺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我情緒十分激動,臉一熱,眼淚就馬上下來。

「婉兮,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在你眼里我就如此不堪嗎?」王爺一把抓著我的胳膊問道。

我定定地看著他,說道,「難道不是嗎?當初在書房外,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王爺親口說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事情,強出頭不如裝聾作啞的好。這就是王爺的作風對嗎?連對身邊的人都是如此,我就不難理解,王爺為什麼能夠輕易說出讓我放下戴家事情的話來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頭腦一片混亂,什麼都控制不了。

「我們怎麼會突然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婉兮,你冷靜一點。昨天還好好的不是嗎?就因為玉芙的事情,你就把所有的罪名往我身上加,在你心里,我真的是那樣冷硬的人嗎?」王爺抬高了聲音,把我震住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說的話竟然有些過頭了,只顧著自己心里的想法,卻忘記了他是個王爺。我看了他一眼,眼淚依然在流,就別過了臉。

他低低地嘆了一聲,說道,「當初我若替他們安排好,那他們豈不是太順利了一些?如果不是愛得那麼不容易,他們怎麼會堅定得那麼長久?你以為幫他們做好所有的事情就是在幫他們了嗎?你以為我真的是那麼狠心無情的人嗎?你既然喜歡梅花,卻怎麼不知梅花香自苦寒來的道理?只有不容易得到的,才會更加珍惜。」那深沉的嗓音透著傷懷。

「可玉芙她...」我看著他的眼楮,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放心,我既然出面了,不會不管到底的。我已經在戲樓安排了人手,玉芙一有什麼動靜,我馬上可以知道。現在放心了沒有?」他的眼神重新變得溫和,甚至是寵溺。

「對不起,我...」我剛剛開口,就被他打斷了。

「不要說這樣的話,對我用不著。那天書房的話我不過是隨口說出來,你居然放在心里那麼久。婉兮,你心里到底對我還有什麼不滿的,全部說出來吧。」王爺很認真地看著我。

我頓了一下,說道,「沒有了,剛才我說的都是意氣話。其實不是一直放在心上,只是剛好想起。」

他笑了起來,說道,「先是陪鴻行喝了不少,如今又讓你鬧了一陣,你們兩個真不愧是朋友。」

「大人怎麼樣了?」我一听,心里輕松了不少,問道。

「喝了許多,但是沒有醉,重要的是,他心情好了不少,已經回去了。」王爺微笑著說道。

我點點頭。卻听他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想讓你在金樽亭子備酒?」

我看著他深遠的表情,說道,「王爺心里有數,為什麼來問我?吳山青,越山青,這吳越指的是江浙一帶,而這金樽亭子剛剛好就正正對著江浙一帶的方向,至于這江頭潮已平,潮汐潮汐,白天潮水為潮,夜晚潮水為汐,潮已平,說明白天已經到了盡頭,那不就是指的天黑嗎?況且王爺還吩咐,讓我有需要就找福管家,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

「真是什麼都難不倒你。」王爺開心地笑著,拉著我坐下,重新拿起了梳子,輕輕替我梳起了如絲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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