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月過去，日子似乎是過得飛快，像是不知愁的少年。我除了養傷，就是關心王爺的心情，他心里應該是還惦記著四阿哥的事情，但是卻不露痕跡，我心里也憂心這樣的事情，但也沒有絲毫表現出來。
彼此都知道對方是在刻意壓抑著，但卻要比對方顯得更加無所謂。可有一點是真的，就是我和王爺之間的情意，心有靈犀。已經將近年關，兩個人偶爾會相擁著，面對著暖爐賞詩畫梅，在這越發嚴寒的冬日里面倍感溫暖，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王爺打開了一幅畫，遞到了我面前，我側身一看，畫風清樸，年代已久。用白描的手法栩栩如生地描繪出了一位手執秋扇的女子，身形縴細，雲鬢高聳，神情幽怨惆悵，目光淡遠，衣裙隨風輕揚。意境飄渺，線條粗細餃接自然，筆墨濃淡韻味相宜，氣息溫文爾雅。
我頭腦嗡地一下，看呆了，不覺往前挪了挪，肩膀的傷口卻被不小心牽扯得疼痛，我馬上皺了皺眉頭。王爺一下扶著我，問道，「小心，你怎麼了？」
我顧不上回答他，不敢相信地仔細盯著眼前這幅畫，失聲說道，「這是，這是唐寅的《秋風執扇圖》，這難道是真的嗎？」我只在史書上看見過，從來沒有看見過實物。
王爺笑了一下，說道，「再怎麼樣也要小心自己的傷口。你說的對，這是唐寅的真跡。看來我了解你還不夠多，你精通的東西可真不少。」
這幅價值不可估量的畫作最後被收藏在上海博物館，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曾經會出現在這里。于是驚奇地問道，「王爺，是如何得到這幅畫的？」
「三年前離京辦差的時候，偶然從一個學子那里收來的，用了幾乎百畝良田的代價，可還是值得了。現在該我問你了，你對唐寅的畫很熟悉？」王爺把畫放在了書桌上，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我笑了一下，說道，「這畫上雖然也有唐寅的字跡和印章，但是這畫中的筆法富于韻律，剛柔相濟，尤其是這行雲流水般的爽利，如同一氣呵成，除了唐寅，再無人能有這渾然天成的才情，故而大膽猜測不是臨摹的贗品。父親從小栽培我，像唐寅這樣不拘一格的人，怎麼會漏下？只可惜，我所學的還不夠，不足父親的十分之一。」
「還不夠？現在這樣已經讓我欲罷不能了。」王爺說著，笑了起來，說道，「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遇見你這樣的女子，鴻行說得對，你是剔透玲瓏心的女子。」
「王爺為什麼會喜歡這幅畫，這畫里面是一位深宮怨婦，你可不像心里陰郁的人。」我看著他的眼楮，認真地問道。
「李白的灑月兌不羈，和唐寅的不拘一格可是相得益彰，我既然喜歡李白，豈有不喜歡唐寅的道理？名士也有不如意的時候，這幅畫，是唐寅對自己的人生寫照。」王爺的笑意未減，聲音里面卻多了幾分清愁。
我看著他的心事從心底爬到了眉頭，說道，「王爺，權傾朝野之人想著通天，如同四阿哥，富有四海之人想著一統天下，如同皇上。人生的煩惱是沒完沒了的，能夠這樣安心坐著，也是一種福氣，我現在不想去多想那些事情，請王爺也暫且不要去想。」
「我不是想四阿哥的事情，我是在想，得趕緊想辦法把你娶了，免得夜長夢多，讓我天天記掛著。」王爺說著，就把我摟在懷里。
我貼著他的臉，想了一下，說道，「听打掃書房的人說，你兩年來只要一有時間就會呆在這里？王爺這是故意折磨自己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自從瑜容去世後，我就經常把自己關在書房里面，很少踏進她曾經的屋子，只有這樣，我的心才會好過一點。我還記得她臨終前跟我說過，想等到春天跟我去初次相見的地方去看看，她很想再看看我策馬奔騰的樣子，說想永遠停留在那個地方。可是，她卻沒有等到春天來臨。」
我一听，問道，「那，後來？」
王爺有了一絲苦澀的笑意，說道，「她去世後，我沒有把她葬到了族陵，而是在當年遇見她的地方修了一座陵墓，讓她可以看到每年郊外的春天，完成了她的遺願。婉兮，我這樣一個自私的人，根本就不配瑜容那樣全心全意的愛。是我誤會了她對我的用心。」
「福晉若知道你這番心意，也不會有遺憾了。最起碼，她臨終前已經得到了王爺的理解和關懷，那時候的她雖然身體不好，可心里是幸福的。」我嘆了一聲。
「婉兮，你難道不介意嗎？」王爺把我扶直了，驚訝地問道。
「我為什麼要介意？福晉是個如此難得的女子，清心寡欲，一心為你，我喜歡還來不及。我允許你心里一直有她，不過，別人可不行。」我很認真地說道。
「我答應你，就沖你這樣的性情，值得我喜歡。」王爺終于輕松地笑了起來。
正說著，青眉端著茶點進來了，一一放下，說道，「小姐，這是王爺特地吩咐為你做的。」
我一看，茶是好茶自然不用說，那極品的紅茶在這冬日里面散發著沁雅的醇香，可一看那精致的糕點，我一愣，呆呆地說道，「蘭花香糕？」
「對，你能夠用菊花替我溫酒，還能夠用梅花替我燜茶，我就不能用蘭花給你做糕點嗎？听青眉說，你最喜歡這蘭花做的點心了。」王爺笑著把點心端到我面前。
「可現在白雪皚皚，去哪里找蘭花？」我出神地問道，太意外了。
「尋常之處肯定已經沒有，但是育蘭之人肯定有。有不少人專門給紫禁城中的雅客供應蘭花，只要找到他們，就解決了。」王爺解釋道，「我派去的人可是走了不少地方。」
我感激一笑，伸手拿起了一塊，剛要吃，被青眉叫住了，說道，「小姐可不要一下子用太多，這點心雖不算甜，可也容易粘膩，當心影響傷口。」
王爺點點頭，看著青眉說道，「你真是貼心的丫頭。」青眉一听，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看著青眉，說道，「我的傷應該沒事了。雖然不比男兒身，也時常有些疼，可已經無礙了。」
「那麼深的傷口，怎麼能那麼快就沒事呢？當初王爺把箭拔出來的時候，血都濺到了床單上．．．」青眉說著，忙掩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一臉驚詫地看著王爺，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青眉，青眉馬上退了下去。
「王爺親手替我拔的箭？怎麼從來不跟我提起？」我訝異地看著王爺清淡的臉問道。
「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哪里值得說？那些大夫是治傷的，不會拔箭，若是不慎，你會更加危險。我是個武將，對中箭已經是屢見不鮮，又是傷在你身上，我更加不放心，所以親自替你把箭拔了出來。婉兮，你真是把我嚇壞了。」王爺雖然說得很輕松，可當時一定急壞了。
我怕他又提起對付四阿哥的事情，剛想說點什麼，卻忽然想到，替我拔箭，那豈不是把不該看的地方都看了？想到這里，我一陣難為情，說道，「多謝王爺。」
王爺看著我手中拿了半天的蘭花點心，說道，「再不吃，可就變味了。」我一听，回過神來，咬了一口，很是清雅，卻听見王爺低聲在耳邊說道，「拔箭的時候我讓所有人都出去了，只有我一個人，若不剪開衣服，會污染了傷口。不告訴你是怕你心里面對我不自在，你現在，是真的害羞了嗎？」
我一听，一口蘭花糕點頓時 在了喉嚨里面，上不得下不得，頓時嗆得咳嗽了起來。王爺卻大笑了起來，倒了一杯茶送到我面前。
我接著才喝了一口，就看見福管家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看見王爺，俯身說道，「主子，赫舍里大人身邊的人在門外求見，說是，大人他出事了。」
我一听，嚇了一跳，王爺神情變得鄭重起來，說道，「鴻行人在哪里？」
「赫舍里大人在景月樓。」福管家趕緊回答道。
「讓他先回去把人給我看好了，我現在馬上過去。」王爺說著，就站了起來，福管家答應了一聲連忙退了出去。
我猜到了應該是跟玉芙的事情有關，馬上有了不好的預感，伸手一下拉住了他。王爺看看我，輕聲安慰道，「沒事，鴻行是個容易沖動的人，尤其是為了玉芙，我去勸勸，很快就回來，你安心在這里等我。」看到我點點頭，他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一整個下午都沒有一點消息，我心里真是急壞了，不知道赫舍里氏為了玉芙會鬧出什麼事端來，真是有情人多磨難。青眉已經勸了很多遍，我還是停不下來來回回的腳步，直到天黑，才听說王爺回來了，我顧不上那麼多，朝書房走過去。
可剛剛走到門口，就看見王爺疲憊的身影，我停下了腳步，想了想，轉身往回走，卻听見了王爺的聲音，「婉兮，進來。」
我走了進去，看見他坐了下來，說道，「王爺怎麼知道是我？大人他怎麼樣了？」
「現在矛盾著的，應該只有你一個人了。既然想問，為什麼不直接進來？」他定定地看著我說道。
「我是很想問的，可，我剛才看見王爺很累，所以，不忍心再開口，想等你休息好了再過來。」我如實地說道。
「過來。」他的眼眉有了一絲笑意。我走了過去，他拉著我坐到了腿上，握著我的手，聲音深沉，說道，「鴻行這次，沖冠一怒為紅顏，差點釀出了大禍，非得要我出手，他才肯消停下來。現在這件事情，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我真擔心會傳到紫禁城中去，那樣對他們兩個更加不利。」
「大人他到底出了什麼事情？玉芙她又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我還未問完，眼淚就已經下來。
王爺替我擦了一下眼淚，說道，「玉芙她昨天，被景月樓中一個時常看戲的官宦之子當眾輕薄了，仗著酒勁，欲行非禮，是景月樓中管事的跟幾個有身份的听戲人出面，才止住了。玉芙怕鴻行知道會闖禍，不讓身邊的人泄露半句。偏偏昨天鴻行不在城中，今天一听說這回事，馬上提刀在街上把那個人給攔下來了，若不是手底下的人死死抱住，如今已是深陷牢獄。我趕到的時候，對方一再挑釁，鴻行正紅了眼把身邊的人踢開，要砍殺過去，我迫不得已，將他打倒在地，如今送回府上了。」
「那玉芙她，豈不是傷心壞了？出了這樣的事情，她還怎麼能夠安身立足下去？如果她跟大人的事情被傳開，那不是把她往絕路上逼嗎？」我一想到那個高潔如梅的如水女子，可敬可嘆，卻要面對這樣的命運，不禁悲從中來。
「就是怕他們的事情會傳開，所以我沒有讓鴻行馬上去看玉芙，不知情的人，大不了就是認為兩個看戲的人為了一個戲樓女子打了起來。那些知道鴻行事情的人，我已經一一讓他們封口。戲樓里面認得鴻行身份的也有，但是只要不了解他跟玉芙之間的情況就沒事了。」王爺皺了一下眉頭，緩聲說道。
「我想去看看玉芙。」我下意識地說了一句。
「不行，婉兮，若你真的為了他們好，現在什麼都不要做，外面的好事之徒多不勝數，我若安排你去了，順藤模瓜總能找到鴻行身上。何況，忘記我說過什麼話了嗎？你現在出去很危險，又受傷了，玉芙不是一般女子，會挺過來的，放心吧。」王爺攬著我的手多了幾分力氣。
我沉默了一下，說道，「既然這樣，我只能安心等待他們好起來了。王爺累了，我去傳膳過來。」說著就要起來，他卻把我按住了。
「我沒有心思吃，把今天的蘭花糕拿過來就行了。」王爺輕輕說了一句。
「王爺當真不吃嗎？」我看著他問道。
「當真不吃，怎麼了？」他不解地看著我。
我一听，站了起來，直接往門外走去，說道，「我知道了。」
「你去哪里？」身後傳來了王爺的聲音。
我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說道，「去跟他們說，我也不想吃，以後就不用備我的份了。」
王爺笑了起來，說道，「婉兮，真是拿你沒辦法，我吃就是了，讓他們送到暖閣中去。」說完站起身。我一看，笑了，走出去通知人準備著。
暖閣中燈火亮著，王爺讓身邊的人都出去，拉著我坐了下來。我一只手替他盛著湯，放到了他面前，說道，「很快會涼的，快點吃吧。」
他一動不動，看著我，我笑了一下，說道，「王爺回來前，我吃了一點，就是為了攢力氣問大人的事情，吃吧。」
他這才笑了，拿起了碗筷。我看他慢慢吃著，心里卻出神，真是不知道玉芙和大人兩個會怎麼樣。可我如今也是寄人籬下，我又能夠幫他們什麼呢？我還有王爺照顧著，可玉芙呢？如果真的逼得她不得不為了赫舍里氏離開這里，到時候她一個人要怎麼辦？我這樣想著，不禁就痴了。
王爺一定有能力替玉芙妥善安排一個落腳的地方，讓她告別如今賣笑的生涯，可我應該怎麼開這個口？我自己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再說，玉芙那樣有心氣的女子也不會答應的，她如果願意，那麼當初大人早把她安排好了，哪里會有今日的事情？
「說吧，你心里還有什麼話。」王爺看見我臉色不對，放下了筷子。
「我心里生氣，氣王爺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平常也喝著些酒，哪能不好好吃飯呢？」我重新拿起了筷子，遞給他。
王爺卻沒有接，看著我，說道，「你也學會跟我說假話了？婉兮，你是越來越不讓我省心了。」
「關心你也是假的嗎？」我無奈地看著他，說道，「跟王爺說假話我有什麼好處？剛剛才听說了那樣的事情，分心也是正常的，王爺就不能體諒一下？」
他笑了，卻沒有說話，我重新把筷子遞過去，說道，「吃吧，已經熱了兩遍了，再熱就不好吃了。」
王爺伸手接過了筷子，說道，「當初看見你跟鴻行走得近，我不知道多擔心你會隨他去。」
我驚訝地看著他，說道，「那可是你的兄弟，你怎麼能這樣．．．」
「對男人來說，有這樣的心思很正常，但不表示我會跟鴻行反目。最重要的，是取決于你的心到底在誰身上，你說是不是？」王爺看著我笑道。
「早知道你不吃飯也有這麼多力氣，我就不管你吃不吃了。」我把頭轉過一邊去。
「這麼說，你現在倒是管起我來了。」他一把抓著我的手。
「才沒有，我是覺著你在外面累了，看著，看著．．．」我轉頭看著他，到了嘴邊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王爺像是逮到了一個理虧的人，不依不饒，笑問道，「看著什麼？」
我實在是無法直視他的目光，移開了視線，低聲地說道，「我忘記了。」
忐忑不安中，听到了王爺溫柔的聲音，說道，「你若不說，我就親過去了。」
我身體一抖，立刻說道，「我現在受傷了，王爺是乘人之危嗎？」
「就算你沒有受傷，我若想要，你躲得掉嗎？」王爺靜靜看著我。
「你說過不會強迫我任何事情。」我只好用了殺手 。
「所以，你到底說還是不說？」他一邊問，一邊就湊了過來。
「心疼，看著心疼。」我一急，眼淚都出來了，看見他正看著我笑，我丟下了一句「我要回去了」，就站起來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身後傳來王爺幸福的笑聲，直透我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