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
赫舍里氏看見我笑了,卻沒有說話,納悶著,眼楮一瞪,故意拉長了聲音,問道,「你笑什麼?難道我說錯了嗎?」
我正色回答道,「大人說的沒有錯,是我太不識趣。不過,大人既然看得起我,話也說到了這里,我還是要勸大人一句,當斷則斷。大人如果決心跟她在一起,那就堅持著,雖然這條路會很難走,可是,如果大人真的希望她過得好,我還是勸大人,及早放開她,不是非要把她綁在自己身邊她才會幸福的。」
赫舍里氏不解地看著我,問道,「此話怎講?難道我一個大男人還照顧不到她嗎?」
我吸了一口氣,都說陷入愛情中的人頭腦不清醒,看來真的是這樣。我看著他,幽幽地問道,「大人如果決意要跟她在一起?可曾想過彼此的退路嗎?」
他眉頭一皺,看著我,說道,「退路?什麼意思?」
「大人既然知道身為一個男人都有那麼不容易的時候,怎麼就不明白身為一個女人,想要替自己謀得一個落腳的地方會有多麼難?不管你們到頭來會不會在一起,大人你大不了就是失去一個真心愛過的女人,痛苦一場,可是玉芙姑娘她呢?如果大人你一再堅持,府上的人恐怕不會坐視不管,一定會找到玉芙姑娘坦白立場,而這件事情如果再鬧大,被有心之人渲染,玉芙姑娘為了你,說不定會選擇離開這里。你怎麼忍心?你要她再到何處去謀生活呢?這些你替她想過了嗎?如今雖然不能夠長相廝守,但是起碼可以時常見面,你又何必為了自己的想法,把她逼到絕路上?」我一口氣說完,也許是同樣身為女性,我的心也覺得痛痛的,玉芙姑娘的內心滋味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自古以來從不缺少品性清高的女子,而像這樣淪落到社會最底層卻能夠始終高潔如梅的女子也不少,我真想親眼見見這樣的奇女子,可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赫舍里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點點頭,說道,「果然是殷泰挑出來的人,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現在,可是如同醍醐灌頂。這些話,就連殷泰也沒有跟我說過。」
「干嘛老是在我面前提起他?」我轉過臉,低頭小聲嘀咕了一句。
「不提起他提起誰?你別忘了待會還要回去面對他,你想躲都躲不掉。」赫舍里氏挑著眉毛說道。
「這你也听得見?你不如去做......」我驚訝地看著他,一時間口不擇言,我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害怕地望著他。我簡直是瘋了,不要命都成習慣了。怎麼就忘了現代的話不能夠在這里隨便說?
「不如去做什麼?」他認真地問道。我捂著嘴巴,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看見我這樣,得意了,說道,「你若不說,我回頭告訴殷泰,說你對我有意思,才這麼苦勸著我。我倒是很想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你說呢?」
臉皮真厚,我馬上松開手,冤家一樣看著他。他兩手抱在胸前,說道,「不說也可以啊,我在想著,是把你丟在殷泰府上門口好呢,還是把你送進去好呢。」
我急了,連忙月兌口說道,「耗子。不如去做耗子。」
他果然是馬上就瞪大了兩眼,對著我一下子就揚起了手,我看見他把手掌舉高,心想這下肯定是完了,上次在戴家他就那麼一抓,我都痛到骨頭里,他這一巴掌下來,我還能活命嗎?我趕緊閉著眼楮把頭扭到了一邊。
可等了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我疑惑地看過去,卻看見他哈哈大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我沒有他那麼好興致,躲過了一劫,我還沒有緩過神來,等我緩過來的時候,就氣憤地看著他。
好不容易才笑夠了,他終于停了下來,說道,「你是第一個敢跟我這麼說話的人,不過,算了,既然是朋友,這次放你一馬。難得就難得在你的性情,不屈卑,也不奉承,這就是我願意跟你做朋友的地方。說是耗子,我的感知能力比耗子還要好,要不然,怎麼做一等侍衛?」
我抬頭看了看天色,午時早已經過了,青眉肯定是急得不行了吧。至于多羅郡王,我不知道他是什麼反應,雖然逆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用心,可是如果不是出于必要,我不會這麼做的。只希望這一路回去,不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是我不對,口無遮攔,再怎麼說這話也過分了一些,可我沒有惡意的。不早了,回去吧。」我央求著赫舍里氏說道。
「好,那咱們就慢慢騎著馬回去,我看你是實在舍不得外面,干脆就一次讓你慢慢呆個夠,免得一見面就讓我帶你出來,殷泰他也是男人,表面上不動聲色,背地里也是會紅眼的。」赫舍里氏將馬頭調轉過來,上了馬,把我一把拉了上去,馬兒就這樣慢悠悠地走著。
我望著遠處的江岸,說道,「我跟王爺不是你所想的那種關系,且不說戴家的事情,如今他是我的主子,我是他的下人,他善待于我,我敬重于他,這就足夠了。雖然因為會了一些學問和道理,王爺對我是特別了一些,難道男女之間,只有情愛這樣一種關系嗎?」我盡量說得事不關己,就好像是在討論別人的事情。
「殷泰其實不像你所看到的那樣,他有的時候冷淡,對我也不例外,那是因為他習慣了隱忍,但是能夠替你做的,他都會去做。他心里也藏了很多事情,不願意說出來,包括面對我也是如此。他不是個會對上心的人,但是他既然如此看待你,說明你在他心里是有位置的,所以我才會對你說這些話,雖然是玩笑話,卻也是真心話。」赫舍里氏在我身後靜靜地說著。
「我只是個下人,只盼望著能夠獨善其身,已經是難得,不敢奢求別的。人人都有自私的時候,我也不例外。如果說要對一個人鐘情,那我希望他在遇到我之前,留著空白等我,遇到我以後,也不會再有別人。可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連夢都根本不去做。」我內心一陣發抖,想起了男友顧成,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前前後後的差別根本就不大,當初既然選擇跟我在一起,為什麼後來我的種種反而成為他背叛的理由?
我感覺赫舍里氏很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轉移了目光,說道,「就算是平民之家,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如果有這樣的想法,就就要做好一輩子都嫁不出去的準備。」
我苦笑了一下,說道,「大人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心意,以後就不要把我跟王爺扯在一起了。就算是開玩笑,也最好不要。」
赫舍里氏笑了起來,趕著馬朝城里的方向走過去,不以為然地說道,「原來你會這樣想,是因為殷泰他曾經被皇上指過婚,你介意?」
我知道越是辯駁,就越描越黑,于是干脆不做聲。卻突然咳嗽了起來,才想起自己站在金樽亭的時候就已經咳嗽了,難道是因為這兩天淋了雨又吹了寒風的關系嗎?
「你要不要緊?」赫舍里氏馬上問道。我趕緊搖搖頭,擺了擺手,說道,「不礙事,就是突然嗆了一口風。」說完趕緊把披風上的帽子戴了起來,兩行淚水就流了下來。
赫舍里氏沒有察覺,他姿態灑月兌地拉著韁繩,繼續說道,「殷泰的福晉,是滿洲瓖黃旗的遲佳氏瑜容,當今殿閣大學士遲佳祿海的女兒,可惜,她呆在殷泰身邊的日子並不長久。你也看見了,殷泰他文武兼備,魄力非凡,因此很得皇上的恩寵,時常跟隨在皇上的身邊出入。十八歲的時候,皇上就想要替他指婚,可是殷泰以效忠皇上為由,冒著抗旨的風險把皇上的指婚拖延了下來。一直到他二十歲那年,也就是四年前,我們在宮外遇到了遲佳氏瑜容。」
「那後來,是怎麼樣的情況?」我不由得問了一句。
赫舍里氏笑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他。那年春天暖得比往年都要早,花期來得非常快,我們當然不甘心就被困在紫禁城里面看那些千年不變的花色,于是就想要到郊外去踏青。我記得那時候正好是三月末快四月,氣清景明,一派繁華景象。我們騎著馬在自由馳騁,很是盡興,卻不想回去的時候,馬匹卻因為迎親人家的鑼鼓聲而突然受了驚嚇,不听使喚,亂了陣腳,沖到了另外一條路上去。」
我听得心驚肉跳,也不理會他對我的取笑,繼續問道,「那後來呢?」
赫舍里氏沉默了一下,說道,「殷泰很及時地勒住了那匹受驚的馬,在它眼看就要沖向一輛馬車之前。我們一看馬車,就知道上面坐的不是尋常人物,趕緊報明了身份,上前賠禮,里面坐著的,正是從郊外返城的遲佳氏瑜容母女。那個時候我就看出來,遲佳氏瑜容對殷泰一見鐘情,十分愛慕。殷泰應該也是知道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沒有在意,甚至是有些漠不關心。後來,皇上再度給殷泰指婚,婚配的人正是遲佳氏瑜容,真是無巧不成書。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明明連我都看得出來,他對那個女子沒有意思,殷泰卻一反常態,答應了皇上的指婚。」
我听到這里,忘記了自己剛才的眼淚,把帽子拿了下來,驚奇地回頭看著赫舍里氏。
他看見我的目光,笑了笑,說道,「很奇怪吧,當時我雖然也感到非常奇怪,但是這種事情雖然說是兄弟朋友,我也不好問他。只覺得他一切如常,甚至是比平常冷淡了一些,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麼大婚之喜。我偶爾到他府上去,他們夫婦兩個都是貌合神離,福晉話不多,對人是十分客氣的,是個賢惠的女子,只是覺得她郁郁寡歡。後來听府上的下人說,除了有夫妻的名分,他們幾乎跟陌生人一樣的,好多天連話也說不上一句。再後來,大婚兩年之後,福晉就得了重病,听當時服侍的人說,大夫診斷是長期的憂傷過度,加上平常疏于調養所致。她最後那些時間,殷泰時常陪著她,也常見他們一起流淚,福晉最後還是去了。一晃已經過去兩年了。」
我听完這些話,整個人就已經呆住了,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我想不到,多羅郡王他真的也會有如此冷酷絕情的一面,面對一個一心對他的女子,就算他不愛,哪怕只是象征一般的關心,他都沒有給予過,那又何必在她臨死的時候用情?
他既然不愛那個女子,為什麼要答應娶她?就算遲佳氏的身體單薄,可她的過早去世,跟多羅郡王的冷漠肯定月兌不了關系。為什麼人間的感情總要如此折磨人,為什麼?我自己的感情,難道也要卷進這樣的循環里面嗎?不,我絕對不能夠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一邊想著,眼淚一邊就無意識地流了下來。赫舍里氏這下慌了,看著我,說道,「我說的是別人的事情,你哭什麼?」
「那個別人也曾經是你嫂子,你也一樣無情。王爺他雖然是皇上的親戚,可不是皇子,皇上為什麼要費盡心機替他指婚?」我馬上回了一句。心想道,多羅郡王原來這樣表里不一,表面如此溫潤,心思卻如此讓人不寒而栗,今後要記著遠離他才行。
「皇上指婚意味著一個人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是重要的,是皇上對他的恩寵,若是抗旨不尊,就是拂了皇上的龍顏,是殺頭的罪過。越是親近在皇上身邊的人,婚事越是身不由己,只能由著皇上降恩。你以為我就沒有難過嗎?我也替他們傷心了好一陣。行了,不說了,今天我們的事情全讓你給知道了,便宜都讓你討了去了。你可別告訴殷泰,要不然,我就麻煩了。」赫舍里氏感嘆地說道。
「寧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如你所說,王爺是個不折不扣的君子,大人怕什麼?再說了,他跟我沒有關系,他的私事我不關心,我也不會拿別人的傷心事來消遣。」我重新把帽子戴了起來。
赫舍里氏大聲說道,「好,就沖你這個性,昨晚的酒我可沒有白喝,今晚索性再喝個痛快。」
我一听趕緊就皺起了眉頭,昨晚喝到翻江倒海的情景還在眼前,于是說道,「我今天總算是知道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他好奇地問道。
我嘆了嘆氣,說道,「原來酒量好不是怎麼喝都不會醉,而是醉倒之後很快就能夠振作起來,並且重新再喝。大人的酒量可真不是開玩笑的。」
「你真不愧是個知心人。」赫舍里氏一揚起了馬鞭,狠狠地落下,馬兒就快速朝前跑去。不愧叫「清風」,這馬匹長得清秀,那動作也是高雅,沒有辱沒了這個名字,快如疾風。
回到北京城中的時候,感覺已經是不早了,因為天色越來越黑,風雖然不算很大,但是細雨還是有一些的。我看著人漸漸多了起來,才突然意識到跟他一個男人共乘一匹馬原來是這麼尷尬的事情,我盡量平靜地說道,「我想下來走走,我還沒有真正走過北京城呢。」
赫舍里氏是個情種,怎麼會覺察不到女人的心思,他只是大方笑了笑,翻身下馬,牽著馬繼續走,可我還在馬背上,這成何體統?
我趕緊看著地上的他,說道,「我要下去,我是個丫環,怎麼能夠讓你走路?」
他笑了一下,說道,「算了吧,我樂意,你就坐著吧。難道這樣你還會難為情不成?」
我更加過意不去了,今天給他添了那麼多的麻煩,我怎麼能夠讓他以為我「嫌」他呢?我于是攢足了力氣,說道,「你若不拉我下去,我就自己跳。」
他一听,把馬拉停,把我拉了下來,說道,「你這個小妮子,簡直都要翻天了,居然敢這樣命令我。也罷,離王府也不遠了,就這樣走回去吧。」
我笑了笑,看著街上人來人往,各式各樣叫賣的,逛著的,挑東西的,很是新奇。赫舍里氏看著我這樣的表情,說道,「我還以為你從來沒有出過門呢,怎麼就至于這樣新鮮的表情?」
我心里暗想,是沒有出過門呢。自從到了這里,我不過是直接從戴府上到了王爺府上罷了。如今有這樣的機會,可真是很難得。只是想到要回到王爺面前,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
「是沒有見過呢,什麼東西都是一天一變的,百看不厭。」我回答說道。
兩個人正一邊說一邊走著,忽然就看見前面人群大亂,百姓們紛紛避讓到一邊,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趕緊看向赫舍里氏,只見他神情馬上變得嚴肅,我從來沒有在他臉色看見過這樣的表情。他一把拉著我退到了路邊,說道,「等會不管有什麼事情,你只管行禮,什麼話都不要說。」
「我知道了。」我慌忙點點頭。轉頭一看,只見塵土飛揚,三匹高頭大馬朝我們這邊快速地奔跑過來,領頭的一匹上坐著的是個器宇軒昂的男人,有不怒自威的王者氣度,坐在馬匹之上竟然如同坐在平椅之上從容。後邊的兩匹馬應該是他的侍從,也同樣是霸氣十足。
就在我認為他們要從我們跟前一閃而過的時候,卻突然听見了馬匹的嘶鳴聲。伴隨著馬蹄急促的踩踏,三匹馬齊刷刷地停在我們跟前。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赫舍里氏馬上就拉著我跪了下去,行禮說道,「見過四阿哥。」
四阿哥?我心里頓時咯 一下,雍正!卻不敢抬頭,跟著行禮。只听見馬上的人聲音當中透露出天生的貴重,輕聲說道,「起。」
赫舍里氏謝過之後,站了起來,我也跟著站在了旁邊,卻不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只听見四阿哥對赫舍里氏說道,「殷泰最近在忙些什麼?」
我明顯感覺到赫舍里氏在極力地鎮定,回答道,「稟告四阿哥,領侍衛內大臣近日負責蒙古親王進京的護衛一事,蒙古親王剛剛離京三天不到。再過不久就是立冬,要祭天祈福,領侍衛內大臣負責皇上到郊外迎冬的事情。」
「你倒是很清楚。告訴他,有時間也想想自己的事情。」四阿哥的聲音當中根本听不出是什麼情緒,怎麼會有如此可怕的人?
我一想,四阿哥也是皇宮中人,蒙古親王朝貢的事情他不會不知道,況且眼線一定不少,怎麼會有此一問?這不是故意探赫舍里氏的口風嗎?
「是,一定轉告。」赫舍里氏清楚地回答道。
「這是誰?」我感覺四阿哥把目光轉向了我,我悄悄把頭垂得更低。我記得母親的話,永遠不要出挑,越低調平淡越好,否則會惹禍上身。
赫舍里氏看了我一眼,恭敬地說道,「稟告四阿哥,這是丫環,因為需要添些東西,所以帶她出來。」
馬上的人沒有再說話,我正感覺到窒息著,卻只听見一陣喝令,馬匹又快速地在路上飛奔起來。我趕緊抬起頭看,卻只看見煙塵,沒有看清楚他的身影。雍正即位的時候是四十五歲,現在應該是三十五歲的年紀,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難怪會老謀深算、沉得住氣。
「大人似乎很怕四阿哥?」我看著赫舍里氏,問道。想剛才馬匹跑得那麼快,路上煙塵也多,天色又不明朗,而四阿哥居然就能夠看見了站在路邊的赫舍里氏,真不愧是帝王之象。
「不是怕,而是殷泰他有危險。我很替他擔心。回去吧,我也正好有話要對殷泰說。」赫舍里氏說著,自己上了馬,把我一把拉到馬背上,朝王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