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喜哥兒與知芳帶著季文、妞兒走進內堂的時候。寶妞已坐在內堂的椅子上,哭得聲哽氣堵,潤娘拿著熱巾子邊給她抹眼淚,邊輕聲哄道︰
「寶妞不哭噢,是誰欺負寶妞了麼?告訴姨,姨替你出氣!」
寶妞稍緩了哭聲,一眼看見自己家兄長,跳下椅子拉了他抽咽著道︰
「三哥,你快去幫幫三郎吧,好多人打他!」
堂上眾人听了俱是一驚,潤娘急扳了寶妞問道︰「寶兒,到底怎麼回事?」
寶妞抽咽著含糊說道︰「先生走了後,大家都不看書寫字了,後來三哥也走了,周琪他們就搶了三郎的書不讓他看,還罵了好多難听的話,三郎就,就跟他們打了起來,可是都沒有人幫三郎——」
「狗崽子,小爺不在你們就反天了!」孫季文叫罵著就往外頭沖。
「站住!」劉繼濤厲聲喝下季文,向潤娘道︰「我去看看。」說著大步急急而去。
潤娘鐵青了臉。冷聲吩咐道︰「秋禾,去叫阿大他們回來!」
「是。」秋禾應聲而去。
幾個小的早是躲了出去,知芳抱著兒子默然站立一旁,喜哥兒勉強勸道︰「小孩子家打架是常有的事,哪里就氣成這樣了。」
喜哥兒勸了兩句,見潤娘一張臉繃得跟塊鐵板似的,嘆了一聲,也不說話了。
眾人等了一刻多鐘,听得華叔他們在外大嚷道︰「回來了,回來了!」
潤娘急步趕了出去,只見劉繼濤抱著滿頭血污的周慎走進院來,潤娘登時眼前一黑,險些暈了過去,虧得喜哥兒眼急手快攙扶住了。
華嬸她們見了這情形,早是哭了起來,劉繼濤抱他進了屋,吩咐人去打熱水來,就見喜哥兒扶著潤娘顫顫地走了進來,他趕緊上扶了潤娘,細聲寬解道︰「看著嚇人其實沒甚大事,腦袋被磚硯磕了下,傷口已經凝住了。」
潤娘甩開劉繼濤,緩步至周慎床前坐下,顫抖的手輕撫著周慎滿是血污且鼻青臉腫的小臉蛋,眼楮紅得好似冒血,那眼淚珠子卻只在眼眶里打轉,不肯落下。
易嫂子打了熱水進來。放在床頭方凳上︰「娘子,我給阿哥抹一抹吧。」
潤娘沒有說話,自擰了巾子小心翼翼地給周慎擦拭著,劉繼濤看了潤娘一眼,嘆聲道︰「我去給他開張方子。」
此時潤娘的眼里只有周慎一人,她拿著軟巾子輕輕地,輕輕地擦拭著周慎小臉上的血污,她的力度已經很輕了,可是周慎還是會不時地痛得皺了小眉頭,潤娘忍了又忍眼淚終于落在周慎烏青的臉上。
一直以來潤娘都是個性情冷淡的人,除了家人,她很難對旁人產生太過濃烈的情與太多的在乎。因為不在乎,所以她也沒甚要求,所以大體上來說她是個很隨遇而安的人。
被白無常逼推到這個世界來後,她也是出于無奈才不得不護著這一家人,畢竟沒了他們,自己的日子也過不好。
而今她看著床上稚小的身軀,因疼痛而微皺起的小臉,竟是揪心揪肺的發痛,直恨不能替替了他去。是何時起對周慎已不再只是責任,而是真心實意的把他當做了家人。傷了他竟比傷了自己還要痛上幾倍,痛到極處的潤娘,淚水止不住地一滴一滴的落下。
喜哥兒抱著火熜進門,見潤娘面無表情的落著淚,心下一陣抽痛,走上前把火熜捂到被褥里,勉聲說道︰「先把阿哥的髒衣衫換下吧,這樣躺著,當心受了涼。」
喜哥兒無心的一句話,點醒了失魂的潤娘,是啊現下不是傷感落淚的時候,她飛快地抹去臉上的淚跡,再看不出半點悲傷,輕輕地將周慎抱起,褪了他的衣襖將他裹進被褥里,吩咐道︰「易嫂子,先端碗熱鹽水來給阿哥洗洗傷口。」
易嫂子答應著,飛快地去了,不大會端了碗鹽水進來,潤娘又使秋禾拿了干淨的帕子,沾了滾燙的鹽水輕輕地給周慎清洗著傷口,可就是手再輕,那鹽水進了傷口依舊把周慎痛得哭起來,潤娘紅著眼微笑著輕輕地給他吹著傷口︰「乖啦,乖啦,一會就好!」喜哥兒她們都側了身悄悄抹淚。
折騰了好了一會,才算給周慎上好了傷藥,喜哥兒她們都吃飯去了,屋里只潤娘陪著。劉繼濤端了湯藥進來給周慎灌下去。一碗藥下去,周慎漸漸睡得沉了,劉繼濤勸潤娘道︰「我在這兒守著,你先去吃些東西。」
潤娘的眸光全落在周慎熟睡的小臉上,她輕撫著周慎的纏著細棉布的額頭,應付道︰「我沒胃口。」
「那,我給你端些吃食來——」
「真的不用,我一點也不想吃!」潤娘的急躁地道。
劉繼濤也急了,道︰「你怎麼點也不愛惜自己個的身子,你就是不為自己想,也要為肚里的孩子想想。」
潤娘被劉繼濤一訓,倒滾下淚來,哽聲道︰「承之,我實在是怕呀,慎哥兒傷到的可是腦袋,萬一——」
「你居然不信我!」劉繼濤在她身旁坐了,握了她的手很是委屈地道。
「怎麼扯到我信不信你上頭去了!」潤娘不悅地抽回了手,扭過頭埋怨。
「嘖嘖——」劉繼濤搖頭晃腦地道︰「我說慎哥兒沒大礙,你偏還要擔心,這不是不信我是甚麼?」
潤娘轉回頭,看著他裝出的可憐樣,知道他這是故意在逗自己,心下不禁一暖。她微嘆了一聲,還不及開口,忽听得外頭叫嚷起來,魯媽披頭散發,跌跌撞撞地沖進來,哭倒在潤娘腳下︰「娘子,你快出去瞧瞧吧!」
潤娘嚇了一跳,忙扶了魯媽起來,就听外頭有人叫罵道︰「蘇氏,你給出來!」
潤娘與繼濤互視了一眼,面上皆罩上了一層寒霜。魯媽扶起潤娘,三人緩步出了東廂。
周世齊拄著拐當院站著,他身後隨著五六個家僕押著被捆成棕子一樣的大奎,其余諸人皆面帶怒色的圍站在旁。
「三叔,你這甚麼意思?」潤娘瞥了眼大奎,移回火光迸射的眸色,語氣冰到足以冰結人心。
「甚麼意思!」周世齊渾濁的眼楮死盯著潤娘,舉起拐指著大奎道忿聲說道︰「你家這個小咋種,莫名其妙的沖到我家去,把悛哥兒打得斷了腳,你說我甚麼意思!」
「阿大,給大奎解了繩子。」潤娘冰冷強硬的截斷周世齊的話。
「蘇氏!」周世齊氣得腦門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你不要欺人太甚,今朝你不給我個交待,我便打死了這個小畜生!」
潤娘迎著周世齊怨憤的眸光,厲聲喝道︰「阿大,你聾了麼!」
阿大他們被潤娘喝得一驚,連忙圍上去給大奎解繩子,周世齊家的那些家僕見了他們三個都驚散開了,周世齊氣漲了臉皮,以拐柱地的罵道︰
「沒有的東西,我白養活你們了!」說著轉身向潤娘逼來道︰「蘇氏,你這般仗勢欺人,你眼里還有沒有規矩!」
他還沒到潤娘面前,突地斜刺里搶出一人擋在眼前,冷冷道︰「周世伯,有話慢說!」
周世齊年前大病了一場,直進了二月才漸漸地好了起來,因此他雖知道村里辦了個族學,卻是從未見過劉繼濤,這會見潤娘內宅里竟堂而皇之的站著個陌生男子,只當是拿住了她天大的錯處,眯著眼將劉繼濤從頭至尾的細細打量,才轉向潤娘陰聲問道︰「蘇氏,你有何話說!」
潤娘斜了斜嘴角民,嗤聲道︰「說甚麼,我沒甚麼要說的!」
「你!」周世齊被潤娘囂張的神情氣得連聲道好,瞪著潤娘。吩咐家人道︰「去把族長請了來!」
潤娘勾了勾嘴角,抬腳便往內堂而去,其余諸人也皆散了。惟有知盛站在周世齊身側,冰著聲音道︰「三老爺,外堂請!」
周世齊指著內堂,向知盛吼道︰「那小子尚能進內堂,我倒要去外吹風!」
知盛也不辯駁,只道︰「那隨三老爺愛去哪去哪兒吧!」言畢轉身而去,只氣得周世齊兩嘴唇皮直哆嗦,帶著自己兩個家人,一拐一拐地也進了內堂。
「唉——」劉觀濤站在正屋西里間的窗前看了這一幕,長嘆了一聲坐下心中甚覺著可惜。適才眾人圍在周慎屋里的時候,恰好大奎回來了,且又被他撞見,不過三言兩句的,就激得大奎操起門栓就沖出門去了,原以為此番那女子定要吃些虧,可如今看來,只怕自己是不能趁心如意了,不過劉繼濤竟對那女人存了心思,若處置得好說或許還能挑起點事。
而東里間,潤娘正听大奎說竟是劉觀濤將周悛上門、周慎挨打的事告訴了他,心底浮起一絲猜疑,待要細問,又礙著喜哥兒在旁,因又見魯媽一直唉聲嘆氣的抹眼淚,便安慰道︰「媽媽放心,大奎絕不會吃了虧去!」
魯媽听了潤娘這般說,眼淚倒落得凶了︰「他把人腿都打折了,三老爺豈肯善罷干休的!」說著心里又急又痛,下著死手往兒子身上劈頭蓋臉的打去︰「索性我打死了你干淨,免得再給娘子添麻煩。」
華嬸他們趕緊著把她勸開了,魯媽已是泣不成聲,大奎跪在地上只低著頭,潤娘皺著眉道︰「媽媽只管放心,大奎跟我親兄弟沒甚差別,今朝就是他無故傷了人,我也是護他周全的,何況咱們多少佔著些理!」
劉繼濤坐在椅上,斜對著大奎,正瞧見一滴豆大的淚珠子,摔碎在他攥緊的拳頭上。劉繼濤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這孩子許不比自己用得心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