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酉時正刻大奎才把周慎接了回來。華嬸、魯媽自是忙著擺飯菜,易嫂子給周慎洗了臉抹了手換了衣服過來時恰好開飯。吃罷了飯,華嬸他們還要留劉繼濤吃湯點,因天色不早了只得給他盛了一盅讓他擰了回去,潤娘自是刻薄了他一番。劉繼濤知道她的性子,也不理她自帶了無腔回去。
潤娘與秋禾在燈下做了回針線便上床看書去了,直到二更時分方才歇下。可是一熄了燈潤娘的腦子里就思忖起野菜的事來,結果越想人越精神,听過了四更鼓方朦朧睡去,且又睡得不甚安穩,至卯時便醒過來,只覺著腦子里灌了鉛一般。挨到近時辰時,秋禾起身了,潤娘便也起來。
秋禾服侍她穿衣洗漱,兩只眼直往她臉上瞅,問道︰「娘子昨晚上沒睡好麼?」
潤娘漱了口,撫著臉湊到妝鏡前道︰「臉色很難看麼!」
「臉色倒還好,只是眼底下一圈的青。」
潤娘在妝台前坐下,嘆了一聲,拿起茶油膏子邊抹臉邊道︰「昨晚上幾乎
一夜沒睡,就想著野菜的事。到四更好容易迷糊了,還是滿腦子的野菜!」
秋禾散著頭發一面給她挽頭發一面問︰「那娘子可想出甚麼好法子來沒有?」
「我想著還得先進城一趟,雖然孫大官人不會騙咱們,可城里到底怎麼個情形,我總要親眼看過才算知道。」
「進城!」秋禾松了咬在嘴里的頭繩給潤娘扎緊了,又取了銀簪給她簪上,道︰「我勸娘子歇了這心思吧,這麼重的身子,嬸子他們怎麼能答應。」
潤娘轉過身,仰頭望著秋禾,笑道︰「做了才有成或不成,不做肯定不成!」
秋禾听怔住了,娘子雖時常沒個正形,可是偶爾說出的一兩句話,卻總會讓人似有所獲。
用過早飯後,潤娘說要進城,華叔華嬸她們自是不肯的,就連來蹭飯的劉繼濤也皺著眉頭道︰「你這樣子進城,不是故意讓家里人擔心麼。」
潤娘指著自己的黑眼圈道︰「你們瞧瞧我這眼圈青的,我要是不進城一趟,心里總存著件事,也用不睡了。」
劉繼濤想了想道︰「不然你等幾日,待休沐那日我陪你一起去。」
華叔華嬸听了自是連連點頭,潤娘卻瞥了眼劉繼濤道︰「今朝才十幾呢,等你休沐還有七八十日呢!」
劉繼濤擰了眉的確是才休沐過,可要放潤娘一個人進城,他看看了潤娘圓滾滾的肚子卻是怎麼也不放心︰「不然你稍等幾日。我把休沐浴的日子換成十五。」
「十五——」潤娘抬起頭掰著指頭算了算,嗯,好像沒幾日了。
華叔華嬸也在旁勸道︰「這會野菜也還沒出來,不如等幾日,咱們自己先揀些,娘子帶了進城也讓酒肆的掌櫃瞧一瞧,指不定看了東西或能談成呢。」
潤娘听他們這般說,也不想華叔他們太過擔心自己,便答應了。誰知天不做美,陰雨連綿,雨天路差莫說華叔他們不答應,就是潤娘自己也不敢進城了。直至十八日天才放晴,因隔日便是休沐了,潤娘索性再等等,也好讓周慎跟著進城玩一玩。
終于等到二十日這天,因等了太久了,使得潤娘這個不大願意出門的人都盼望起來了,這日起了個大早請了劉繼濤過來吃罷飯,一行人穿戴齊整後,便上了自家的騾車,華嬸他她們把昨日打點好的野菜裝了一小筐給潤娘帶上。小小的騾車便迎著初升而稀薄的朝陽而去。
一行人趕到信安府時。也不過才巳時時分,日頭漸至中天,曬得王門郎大街上的青石板油亮油亮的,感覺街面上甚是溫暖。潤娘他們先到盧大興給了小二一絡錢,將騾車車寄放在店內,他們則慢慢地逛著街。
周慎許久沒出門了,自然是東瞧西看,不時得還會鑽到人群里去,易嫂子只得緊緊地跟著他。秋禾雖跟在潤娘身邊,那一雙眼楮卻也是到處亂瞟,
潤娘見她心不大焉的,笑嘆道︰「罷了,難得出趟門,你也逛逛去吧。」
秋禾只當潤娘取笑自己︰「我又不是來逛來玩的。」
「你那眼珠子我看都要忙不過來了,再把你拘在身邊,我也過意不去呀。」潤娘抽出被她攙著胳膊,道︰「逛逛去吧,知盛也一起去。一個時辰後,咱們在盧大興見。」
「那娘子呢?」知盛雖很想同秋禾逛去,不過還是問了一句。
潤娘道︰「我去集市看看。」
秋禾為難道︰「可咱們都逛去了,娘子一個人——」
「甚麼話!」潤娘把眼一橫道︰「劉先生不是人麼!」
「我跟著娘子。」一直都沒出聲的大奎突然說道。
潤娘一愣道︰「你跟著我做甚麼,難得進趟城——」
大奎搶斷道︰「我不想逛。」
潤娘還待要說甚麼,知盛道︰「就讓他跟著娘子吧,咱們也放心些。」
劉繼濤也道︰「是啊,讓他跟著吧。他既不想逛,你又何必非逼他去呢!」
潤娘瞪了眼大奎,往他太陽穴上一戳,道︰「沒見過你這樣的,跟著吧!」
潤娘本想去集市問問今年野菜的價錢。可惜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晚了,集市上零零落落地只有幾家賣肉賣魚的攤販。潤娘站在集市的路口上,看著泥濘的地面,又看了看自己的姜黃色長裙,道︰「算了,回去吧。」她正要轉身,忽見集市盡頭有一小爿店鋪前圍了一群的人,看著很是熱鬧,便向身旁的劉繼濤問道︰「那是家甚麼店?」
劉繼濤淺笑道︰「你不認得字麼?‘湯氏雜鋪’呀。」
「甚麼!」潤娘不可置信的回頭望著劉繼濤,在她腦中湯家的店面應該開在王門郎大街最繁華的地段,怎麼會縮在跟前世菜市場一樣的集市的角落里︰「你確定!」
「不信,你自己看呀!」劉繼濤笑道。
潤娘張著眼用力看去,果然見小店門楣上懸著一塊匾,上頭寫著‘農貨雜鋪’四字,而旁邊的迎風輕飄的幌子上有一個大大的「湯」字。
潤娘看了看地面,從手筒里伸出來手來扶著大奎的胳膊道︰「你走前頭,挑干的地下腳呀!」
雖然隔著好向層衣服,可潤娘手搭到胳膊上的時候,大奎還是怔住了,不知何時他竟已握住了潤娘溫暖的手,想收回時潤娘卻已催道︰「發甚麼傻,快走呀!」
跟在後頭的劉繼濤看著大奎扶著潤娘小心翼翼地神情,面上閃過一絲苦笑。
「這幾只筐子過了秤了。快緊抬進去!」
「那些春筍要一個個地看過,破了的可不要。」
「薺菜上秤前多甩一甩,那些個家伙不知往里灑了多少的水。」
「還有那水芹菜,也甩干了再上秤。」
潤娘好容易走到了商鋪門前,見一個四十來往,做掌櫃打扮的男子,站在門口石階上不住地呼喝著。
潤娘自顧自地踱看著擺在地上的各式時鮮菜蔬,時不時地會擋了人家的路,要不是大奎力壯,她怕是早被撞倒在地了。可因著她,本就有些顯亂的場子。越發的亂糟糟了起來。
「嘿,我說那位小娘子,這里可不是你來地方,趕緊著讓開了,咱們這兒都是粗莽的漢子,撞著你可不好!」那掌櫃見潤娘在場子里亂走亂看,忙走了下來準備哄人,驀地一位少年擋在了身前。
潤娘推開大奎,緩步上前笑道︰「不好意思,可掌櫃的添麻煩了,咱們家人都愛吃這些時鮮的野意,不知掌櫃這里價錢多少啊?」
那掌櫃深遂的眸光在潤娘身上打了個來回,見她一直笑盈盈地,便有些吃不準她的來歷,只得唱了聲諾,道︰「對不住了,小娘了,咱們鋪子里的東西一律不散賣的。」
「哎喲!」潤娘將身一側,道︰「哪有這樣的事,上門的買賣你都不做。
我告訴你掌櫃的,咱們家人口也不少,若你這里價錢公道,東西又好,往後咱些們就定你這家了——」
潤娘話音未落,從鋪子里跑來個小後生爭道︰「?掌櫃,你快去瞧瞧,那些雞子打了好些個!」
「真正是沒法子,都叫了他們千萬小心,怎麼還是打了呀!」?掌櫃說著抬腳便向里去,走了一半站住腳回身向潤娘道︰「娘子還是趕緊走開吧,這里人多貨多,若是踫撞了娘子,我也擔待不起!」言畢急急地進了鋪子。
潤娘笑了笑,轉身而去。
三人行至盧大興時,其余諸人都沒還回來,三人進雅間坐了,潤娘便問小二道︰「你們店里有吃食呀!」
小二笑回道︰「娘子揀咱們這家店可算是對了。咱們盧大興是信安府里頂好的酒肆,如今這天氣雖是開了春還是冷的,娘子逛了大半日吃了一肚子冷風,況且人又沒齊,不如點一籠灌湯羊肉包,沾著姜醋吃又鮮香又暖和。不瞞娘子說,這灌湯包整座信安府咱們可獨一份!」
潤娘听罷,眨眨眼楮不確定地的道︰「你們這有灌湯包?」
店小二笑道︰「若沒有,小的怎麼敢說有呢。」
「那包子能提起來?」潤娘盯著店小二面上很是認真地問。劉繼濤看她臉上又露出孩子般純真,不由笑了起來。
店小二強了笑,答道︰「當然!」
潤娘吸把了口水,道︰「上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