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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她們灌完了香腸,潤娘也把兩只龜折騰得睡了,一家人中午隨意煮了些餃子墊肚子。收拾過碗筷,魯媽、華嬸在廚里忙了小一個時辰,又端了幾大盆子東西出來,一盆洗得發亮的孛薺,一盆灰撲撲還沒有剝殼的冬筍,一盆浸在水里還沒摘蒂子的香菇,還有一砧板切成了丁的紅白相間的五花下肉。

潤娘中午多吃了幾只餃子積了食,一直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這會正走累了,便叫阿大、阿二(阿大、阿二、阿三這三個名字,是潤娘剛想出來的。這些日子三個昆侖奴的名字令她一直很糾結,本來她是想就叫他們的本名,可這三個人壓根就沒名字,每換一次主人就換一次名字,潤娘就想給他們取無人英文名,畢竟是外國人麼,而她也就英文能听懂兩三個詞,但是家里上下人等每每一張口,不是蘿卜就是姜絲的,听得她郁悶無比,只好黑小子黑小子的叫著,上午他們幫她洗水缸的時候,她忽然想起趙敏的三個僕人,于是大約問了下他們的年紀,結果他們還是說不清,潤娘沒辦法了,只好以身高來分,最高的那個是阿大,其次阿二,最末自是阿三。這三個名字倒是贏全家上下一致好評,于是三個昆侖奴終于擺月兌了黑小子的統稱。)搬了屋里的軟榻出來,她便在日頭底下躺著,身上搭著件羊毛罽毯,手里握卷著書,听外頭炮竹聲時起,間或還夾著孩童的嬉笑聲,她倒覺著這午後分外靜宓,因此看了兩行書,便不覺袋昏昏欲睡起來。

華嬸見潤娘竟在院子里打盹,便罵守在邊上的秋禾道︰「你怎麼守的人,竟讓娘子在風地里睡著。」

其實潤娘不過是合目養神,听得華嬸的聲音,便睜開眼笑道︰「我也沒睡著,況且我身上也搭了毯子,再說日頭也好哪里能涼著了。」

華嬸皺眉道︰「這日頭暖融融的,曬得人雖是舒服也容易叫人犯困,在這日頭底下醒著雖不覺著冷,一旦睡著總還是涼的。娘子也該自己保重些才是,這才剛好了些倘或受了風可怎麼好呢。」

潤娘怕她要嘮叨,忙坐正了身子,笑道︰「我不睡就是了,秋禾去把屋里的攢盒拿出來。」又向華嬸她們笑道︰「我真正是了不得了,一閑了就犯嘴饞。」

易嫂子已坐在小杌子上坐了下來,拿著大剪子在剪香菇蒂︰「這是娘子的福氣呢,多少人頭先幾個月吐得了不得,甚麼也吃不下的。旁人娘子不清楚,只看芳姐兒就是了,直吐五個月才算好了些。娘子見了幾次紅都沒大礙,想也就是平日養得好的原故。」

此時秋禾已捧了攢盒出來,潤娘接過手放在腿上,揀了塊花生仁的米糖嚼了起來,魯媽剝著冬筍見潤娘吃得香,笑得甚是舒心︰「會吃好,吃得多肚里的孩子才能長得壯。」

華嬸叫了秋禾去剝薺,又四處看了看,問︰「怎麼不見阿哥同妞兒?」

潤娘被她問得一驚,哪里敢說適才孫家幾個子小把兩個小的拉出去放炮仗了,吱吱唔唔地道︰「怕是,怕是跟阿姐在屋里睡覺------」

她話音未落,忽听得大門被拍得山響,隱約還有婦人的哭鬧︰「沒法活了-----欺負了老的,又來欺負小的-----」隨著腳步聲近,听得鐵貴勸道︰「悛大娘子,有話好說,你且松開我家阿哥。」

「好說,同你們還有甚麼好說的!咱們家琪哥兒怎麼也是你們三哥兒的佷兒,倒是不求你們看護他,卻也沒有叔叔帶著外人打佷子的理兒,你看你看,新上身的衣裳也扯破了,嘴角也破了眼窩也青了----」

叫嚷中一個二十出頭身材豐腴的少婦,一手揪著周慎的耳朵,一手拉著個七八歲的孩子氣勢洶洶的沖了進來,鐵貴跟在跟頭,滿臉的焦急又不敢上前拉扯。

華嬸正剁著肉呢,一見她進來忙把大菜刀往砧板上一剁,在圍裙上抹了抹手,上前賠笑道︰「大節下的,悛大娘子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那少婦怪聲叫道︰「你看你們家三兒做的好事。」一面說一面將兒子推到身前︰「都把咱們家琪哥兒打成甚麼樣了?」

「這是咱們家三兒打的?咱們家三兒怕是沒這本事吧。」潤娘見周慎被她揪得腦袋都歪到脖子上了,陽光下被揪著的耳朵泛出絲絲血紅,潤娘早是心疼得不行,听她的口氣又是本家,而潤娘對本家實在是沒甚麼好感,因此心里越發不快了。再說少婦身前的孩子倒比周慎大上三、兩歲,就算周慎這些日子跟著鐵貴蹲了幾天馬步,也斷不能打得過比他大的孩子,何況潤娘見周慎衣裳齊整,哪里像打過架的樣子,那孩子看著就是頑皮的樣子,總不會老老實實的站著讓周慎這位「小叔叔」教訓吧!

那少婦理直氣壯地叫道:「雖不是你們家三兒動的手,卻是他帶來的人打的。」

潤娘先沖秋禾易嫂子使了個眼色,把周慎的耳朵從那少婦手上救了下來,然後才淡淡地道︰「如此,誰打了你兒子,你找誰去。到咱們家鬧甚麼!」

「你倒會說,打琪兒的人就是你家三兒帶去的,我不找你倒找誰去!」

潤娘听了心里直覺著好笑,這本家人怎麼個個都這麼一幅霸道蠻橫的樣子,偏覺著自己有理的很,當下攬過周慎,在軟榻上坐了,細細地看了周慎的耳朵,她真怕叫那少婦的扯裂開了。那少婦見她只顧看周慎,越發的怒了,叫道︰「你家孩子是個寶,別人的孩子就是根草麼!」

潤娘放開周慎,看著那少婦,反問道︰「慎兒帶去的?慎才能幾歲,也只有跟著別人玩的份,哪里輪到他帶人玩去。」

那少婦撇了撇嘴道︰「你們家三兒可跟人家不一樣,年紀雖然小,倒是極有本事的,都敢對著咱們家太翁並四叔公吼叫,帶幾個小子玩,打個晚輩算甚麼事-----」

潤娘這才知道她是周世齊的兒媳婦,不由抬眼細看了起來,滿月似的臉盆子上嵌著雙水杏眼,烏黑油亮的發髻上插著一支伏牛望月的金簪,上頭穿了件桃紅色繡月季花紋的襦襖,下邊系著條松花色八幅大裙,午後的日頭斜照過來落在她身上,真是好不嬌艷,直如一朵怒放的桃花。

可惜啊這麼美的女子,偏是唾沫星子亂飛,嗓門大得跟華嬸有的一拼,如此粗鄙不堪真真浪費了一幅好皮禳。

「怎麼了?」少婦的吵嚷聲,把在屋里睡午覺的喜哥兒也吵起來了,一見了那少婦,笑道︰「原來是悛大嫂子,怎麼今朝有空過來坐呀。」

「喲,原來是喜哥兒在家啊!是回來看看呢,還是被休了回來呀!」

她話未說盡,喜哥兒已是變了臉色,潤娘登時大怒,本來她雖覺著這婦人尋錯了地方撒氣,可看在小孩子挨了打的份上,她也就不同她計較了,沒想到這婦人竟敢在她的地盤上鄙夷喜哥兒母女︰「阿姐回娘家住,與你有甚麼相干,紅口白牙的胡說甚麼!」

「我-----」那少婦開口說了一個字覺著自己過了,立時閉了嘴,冷哧一聲,道︰「怪道太翁說你伶牙利嘴,我只勸你寡婦家的太厲害了怕是沒人要啊!」

華嬸、易嫂子怕潤娘氣惱而動了胎氣,都向那少婦賠笑道︰「這會大娘子還是先回去給琪哥兒請個郎中瞧瞧,改日咱們定上門賠禮去。」

潤娘听了少婦的言語,不怒反笑︰「好,既你這麼說了,我不厲害一點,都對不住你。」說著便問周慎道︰「阿哥,到底是誰打琪哥兒,為甚麼打他!」

周慎低著頭道︰「不是我打的。」

潤娘心里直怨他老實,道︰「我知道不是你,你還沒這本事呢。」

周慎抬眼看著潤娘,道︰「我,我不說!」

潤娘听了眨了眨眼楮心道,呦喉,這小子還講起義氣來了,笑了笑道︰「你不說我也猜著了,你只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周慎看著潤娘眼中的鼓勵,放膽說道︰「是他先丟炮仗嚇哭了寶妞,又把妞兒推倒地上------」

「那,是阿三打了他?」潤娘听了這話,還以為自己猜錯了。可不對呀,若真是自己家的奴才把她兒子打成這樣,她還能只是動口罵人!

「不是。」周慎搖了搖頭道︰「阿三去抱妞兒,他還踢了阿三好幾腳,又罵阿三黑鬼。」

那少婦听這話,臉上訕訕的,哼道︰「小孩子家的話如何信的!」

潤娘道︰「或是你家孩子信口胡說,咱們阿哥素來不會講假話的。」

「你甚麼意思,如今可是琪哥兒挨了打!你們三兒一根頭發毛也沒傷著-----」

潤娘搶斷道︰「好啊,那就讓琪哥兒說說。」

周琪雖然頑皮,可畢竟是個孩子,當著這麼些大人的面,又是突然問到他,還真是不敢編謊話,但也不敢承認自己嚇了寶妞,推了妞兒,吱吱唔唔的直往他娘身後躲,把那少婦氣得在他背上拍了幾個︰「沒用的東西,平時咋咋乎乎皮到了不得,這會正經問你話,倒說不出一個字來。」

少婦正罵著,又听後院響起一道洪亮的嗓音︰「妹子,我給你賠不是來了。」

話音未落,就見孫家娘子揪著自己的小兒子,風風火火的走了來,寶妞兒拉著妞兒跟在後頭,孫老三兩手護著耳朵,嘴里還嚷︰「阿娘,輕些輕些,要掉了,要掉了!」

孫娘子把兒子往地上一摜,胸脯頭氣得直喘︰「你個臭小子,叫你帶著弟弟妹妹玩,倒帶著他們去打架,打完了還丟下他們自己跑了,倒叫慎哥兒給你背黑鍋。」

「誰丟下他們了,我就兩只手,一邊拉了寶妞,一邊拉了妞兒,我也喊慎哥兒跑了,他自己不中用,哎喲!」

孫老三的下半句話被她娘一巴掌拍在腦殼子上,散了。

「你還有臉說,你當慎哥跟一樣呢。」

潤娘起身勸道︰「嫂子,小孩子家難免如此,你也不用氣成這樣。」

那少婦見孫娘子長得壯實,不敢跟她鬧,只在旁邊歪聲斜氣地道︰「你倒會說風涼話,敢情挨打的不是你家孩子。」

少婦話才說了,孫娘子回身插腰道︰「是咱家三兒打了你那壞小子,怎麼著啊!我告訴你,我還嫌我家三兒打輕了,你那小子才多大年紀,倒把豐溪村里的妞兒給欺負遍了,今朝越發瞎了他的狗眼,欺負到寶妞同妞兒頭上來,慎哥兒老實,還有咱們家的小子呢!」

潤娘听了這話是真搖頭,敢情她氣的不是的兒子跟人打架,而是氣兒子打完了架沒把同伙安全帶離現場。

果然孫老三听自己娘親的話,也跳了起來,指著琪道︰「姓周的,你給爺小心著,爺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啪!」孫娘子又揮了兒子腦殼一巴掌︰「甚麼姓周的,嘴里還有沒有個尊重。」

孫老三模了模腦殼,重新叫道︰「周琪,你給爺小心著,爺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潤娘听了強忍著沒笑出聲來,這兩母子是要氣死周琪他娘麼?

「你,你,你------」

那少婦氣的渾身亂顫,話不成聲。而她更恨自己兒子,自見了孫老三便躲在自己身後不肯出來了。

幾方正僵著,走來一名婆子,向那少婦道︰「大官人叫娘子回去呢。」

那少婦恨恨的瞪過潤奴與孫娘子,重重地「哼」了一聲,拉著兒子罵罵咧咧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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