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春陽進了屋內挑起一層層的帷幔,走到床前輕聲喚道,「小姐,該起身了。」
魏北悠睜開惺忪的睡眼,屋外天還不甚亮,坐起身來,任由春陽先塞了個湯婆子給她,又幫她披了衣裳,這才醒了醒神,從床下下來,踩著軟軟的鞋子站起。
「冬年姑姑呢?」魏北悠晨起時總帶著些小脾氣,此刻也是皺著眉撅著嘴巴問著。
春陽將擰干的毛巾遞給她,笑了笑道︰「小姐可真是還沒睡醒啊,昨日小姐親自把冬年送還夫人,可還記得麼?」
魏北悠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眼楮突然大睜了一下,這才算是徹底醒了,當下也露出一臉的不好意思,「悠悠記得的,只是剛剛還沒睡醒呢。」
春陽便笑,魏北悠紅了臉,只管洗漱。擦干淨了臉,漱了口,魏北悠見房中只春陽一個,問道︰「夏鳴還在娘親那里麼?」
春陽搖頭,「昨日冬年過去夫人院里,便將夏鳴換了來。」
魏北悠皺眉頭,「怎麼不見她來服侍?難不成讓她來我院里養著的?能在我院中這樣憊懶,可見又是如何對待娘親的了。」
春陽只顧听著,並不應聲,見魏北悠臉上的怒氣狠了,才低聲道︰「小姐是主子,若是想懲處夏鳴,隨時都可以。」
魏北悠一听,怒色退了幾分,剛剛的一陣心頭惱意確實讓她差點兒立刻發落了夏鳴,發覺自己性子還是急了些,魏北悠靜下心來仔細思量,半晌微微笑了笑,卻不說話。
「小姐,可要春陽去叫夏鳴麼?」春陽抬起頭,神色也無甚變化,只是如一貫的恭謙有禮。
「罷了,」魏北悠在梳妝樞里翻弄出一串桃紅的珠花,在自己的小髻上比著左右看,「今日便帶這串珠花,劉氏有孕,府內都是要喜氣些的。姑姑瞧瞧,悠悠帶著好看麼?」
春陽點點頭,笑著過去把那珠花給她帶了,退了一步,看了看道︰「小姐如今長開了,帶些珠花也是必要的。等過了大生日,便要把那胭脂口膏什麼的都給您備上,那便真的算是大人了。」
「走吧,去娘親院里。」魏北悠提了衣裙的衣角,邁出屋內,站姿便渾然不同,連臉上的笑容也透著溫婉大方。
「娘親,冬年姑姑,你們怎麼這麼早啊,倒顯得悠悠又犯上懶勁兒了。」見了越氏,魏北悠神色輕松自如,也多了一分頑皮,湊過去先在越氏臉上蹭了蹭,深吸了一口氣,嘿嘿一笑道,「娘親好香。」
越氏模模她的頭,寵溺地笑了,「你這丫頭,大清早地又來胡鬧。都九歲的人了,卻還要跟娘親撒嬌,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呢。」
魏北悠蹲著身子抱著越氏的腿,把小臉靠在越氏的膝蓋上,抬著頭笑,「娘親,我這是承歡膝下呢,您高興麼?」
「高興。」越氏把她拉起來坐在挨著自己的圓凳上,指指桌上的小點,溫聲道︰「諾,都是你贊的那個廚子做的小點,新鮮的。且吃些墊墊肚子,等晨省回來再和娘一塊兒吃。」
魏北悠並沒什麼胃口,揀著吃了幾塊兒,就招呼春陽和冬年一塊兒坐下來吃。兩人要推辭,越氏沖她們點了點頭,便也不再說什麼,在一邊坐了。
晨起吃這些點心,前世魏北悠是最受不得的。但有些習慣只要能改變一回,那便就有可能永遠改變。雖嘴里沒甚味道,魏北悠還是跟著一起又吃了幾塊。若是晨省時餓得肚子咕咕叫,那便是徒惹笑話了,老夫人也會生氣。
等魏北悠和越氏到老夫人房里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了,照得窗戶紙映著窗稜上的雕花,顯得特別好看。
魏北悠陪著老夫人說了會笑話,魏二爺的嫡妻梁氏就有些焦躁地撇嘴道︰「劉姨娘可真是架子大,讓我們在這里候著她也就算了,竟讓老夫人您也這麼干等著,真是了不得了。」
這話若是越氏說的,便能招人臊紅了臉。但是魏府長公子的親娘,便沒甚麼大不了,老夫人也不好反駁,只道︰「她畢竟身子重了,輕慢些也是我交代的,倒不能怪她。」
府里長著眼楮的都知道老夫人偏愛大房,可也有個遺憾,就是這大房無子,再得心也是無用的。如今雖即使生了男孩也是庶子,到底還得了一個,不至于外面的人說魏大爺命硬克子之類。故而老夫人寶貝的緊,對比當時自己懷孕的情況,梁氏怎麼能不紅眼?
「大嫂,您瞧瞧,這側室竟然比您這當家的還起得晚,您也不說句話?」梁氏見老夫人護著劉姨娘,當即拉了越氏做後援。她這挑人倒挑的準,越氏如何答全在老夫人眼里,太過大方則有不重視大爺之嫌,太過小氣則又犯了七出之妒。
梁氏並不敢正面與老夫人嗆聲,也就老是把自己看不對眼的越氏推出去,話說了,意思到了,只是說的人不是她,故而就是錯了,責任也不在她。
魏北悠瞧著越氏的神色平淡,比之數日前不知好了多少,心下稍定。
越氏沖梁氏點了點頭道,「正有些事要說。」轉向老夫人,道︰「按側室有孕的規矩,昨日把布匹和首飾、補品都送去了,只是孕期里總要添些人伺候著,午後牙婆就會帶了人過來。老夫人房中的夏鳴被媳婦兒賜給了悠悠,媳婦兒瞧著也少了個老實的跑腿丫頭,不如一並選了吧。」
這話題便一轉,老夫人灼灼的目光也恢復平靜,點點頭道︰「靜萱做事總是周到的,你是當家夫人,采買下人的事兒也不必跟我說。我房里倒也不缺人,不必挑了,只給劉姨娘、北悠、泠泠都預備著,給灝哥也挑個跟隨的小廝,要那機靈點兒的。」
「是,媳婦都記下了。」越氏應了,不再開口。
梁氏目的沒達到,暗暗朝越氏犯了個白眼,嘴中喃喃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只是這當口兒,那劉姨娘一身鮮艷的謙粉色帶著喜笑顏開的魏北泠施施然地出現了。劉姨娘比之平時更多了幾分傲然,頭也比平時抬得高,嘴角帶笑,臉色紅潤,倒是滋養的很好。
魏北悠時刻關注著越氏的神態,見她眉眼間閃過一絲郁結不解的暗色,心頭微微一痛,娘親她畢竟還是放不開的。
「紫環今日來晚了,老夫人恕罪。」劉姨娘眼角含媚,臉上做出萬分愧疚的模樣,只是行的禮不甚恭敬。可未必老夫人還在意這個。
「紫環快坐下吧,你身子重,可要好好護著些。有什麼活計也停了,都交給下人。」老夫人抱住撲過去歡欣呼喚的魏北泠,一臉慈愛地看著劉氏,自她進了魏府來,第一次親切地喚她名字。
「是,」劉氏嬌聲應了,又笑著道,「都听老夫人的。其實大爺也是這麼說的,還怕紫環忘記,說了好些遍呢。」
「大爺也是關心你,說了你便听著,記著。」老夫人依舊溫聲地關心著劉氏,把坐著的眾人都給忘了。
還是越氏先笑了一聲,道︰「妹妹要為大爺添丁,這是魏府的喜事兒,恭喜妹妹了。」
劉姨娘側臉來看,一個白眼兒翻得如同媚眼兒一般,站起身來有禮地回應,「多謝姐姐掛懷,姐姐說是魏府的喜事兒,那妹妹也要向姐姐道一聲恭喜了。」
越氏神色自然地應了禮,道︰「妹妹說的是,生下來時還要喚姐姐一聲母親呢,受一句恭喜也是應當的。」
魏三姐性子直,又不喜大房,見兩個婦人你來我往不耐煩地道︰「左不過一句恭喜,倒牽出這許多話來。給娘親定省,便听著娘親訓教就好,偏這般陰陽怪氣,倒人胃口。」
老夫人溺愛這個排行老末的女兒,只是肅了臉沉聲道︰「她們是你大哥的內室,也是你的長輩。俗話說長嫂如母,你怎能跟她們如此講話?回去還要將那禮儀好好學學,不然如何管家?」
魏三姐未必听得耳里去,撇嘴應了,神色間卻頗多不以為然。
魏北悠暗暗搖了頭,這樣的性子嫁了人便是四面樹敵,那還能管家?又想,自己的前世可比魏三姐還霸道些,哪里就有資格評價別人了?將眼楮里流露出的同情藏得一絲不見,魏北悠微微斂眸,全作懵然不知狀。
劉氏一朝得勢,囂張些也無礙。晨省時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並不傷眼,她也無需計較。只要她安心享福,不要對著她們娘兒倆打什麼歪主意,那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
劉氏這人,脾性單純,她惡也惡的實實在在,從外到內。她是翻不起大浪的,若是些小動作,只要提前提防也就沒關系。
她不像是府外那些人,年歲雖小,眉眼稚女敕,卻端的一副深水一樣的心腸,望不見底,看不到邊。栽進去便是死路,卻死得不知緣由。
「泠泠,劉姨娘有了身孕,你可要自己多照顧自己,莫再多讓她煩心,知道麼?」老夫人捏了捏魏北泠的鼻子,教導著。
「女乃女乃,泠泠知道,爹爹昨晚還夸泠泠懂事來著。」魏北泠趕緊賣乖,晃悠著兩個總角,笑得可愛非常,還一臉的驕傲。
「是嗎?」老夫人笑笑,抬眸看著越氏道︰「昨日不是初一麼,按規矩大爺得宿在你那兒。」
越氏一頓,勉強擠出個笑臉來,「劉妹妹懷了身孕,大爺細心照看些也是應當的,媳婦若是多說什麼,那便要落個善妒的惡名了。」
老夫人冷哼一聲,不知是什麼意思,只是也不再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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