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調，雨不順，先帝行將就木，糧食收成慘淡那年。♀太後得空去看小太子，卻見他被長公主倡導的節儉折騰成不得樣子那次。
那時，她剛剛登後位。去到東宮。想必長公主已關照數次，小太子恆昱看見她，又乖又規矩，行禮尊敬做得一絲不苟。新皇後雲姽看得好生惆悵。「這才幾日，怎麼瘦成這般樣子？」
那時張庭和雲姽差不多大，都是十三多歲。在一旁說道，「長公主下令，宮中一切從簡，節約用度，接濟災民。主子的伙食也去掉宵夜點心，三餐亦減為兩餐。且每餐菜品從三十六個減至八個。」
新皇後雲姽在心底暗暗罵了一聲。「正長身體的時候，兩餐？」
之後在想，小恆昱許是怕她和長公主生氣。當時有板有眼的接過話說，「母後。今年大荒，多少人食不果月復，兒臣身為太子，怎能不以身作則，省儉些與天下人共度難關。且兒臣尚有兩餐可吃，已足夠飽。」才說完，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兩聲。面對新皇後雲姽探詢的目光，小恆昱別過頭，紅著臉死鴨子嘴硬，「不是本宮！」
張庭趕緊道，「皇後娘娘贖罪，是奴才，是奴才……」說著還朝自己肚子打。新皇後雲姽其實想笑，又覺不厚道。♀怎能取笑孩子。便故意雲淡風輕的說，「傳膳吧。」小恆昱還紅著臉，「今日兩頓兒臣已用過。」那新皇後道，「本宮沒用。便在恆昱這里用，無妨吧？」
小恆昱自不能說什麼。布膳的上來，看見那七菜一湯。新皇後終于有掀桌的沖動了。她就說，想來八個菜，也不至于餓成這樣。可眼前這算菜麼？油沫星子都看不見一點，不是蘿卜絲就是蘿卜條，蘿卜塊，蘿卜片。再抄個青菜，拌個青菜蘿卜雜燴，在用兩片青菜葉子滾一碗湯。長公主真是一團狗屎，這喂兔子呢？
當下筷子一拍，嚇得布膳的宮人撲通一跪。哭著說，因皇後娘娘，已經特別關照，還加了肉呢。一副饞得流口水樣子。新皇後在那蘿卜絲中，挑了半天果看見幾點碎肉渣子。
這還是特別待遇，不難想象平素小恆昱都吃些甚麼。主子都吃這樣了，下面伺候的，怕更是苛刻。莫怪乎，她看其他宮的宮人走路都像在飄。只她不買長公主的帳，把關雎宮一干人等養得膘肥體壯。她之前太忙，曉得長公主提倡節儉，卻也沒想到做到如此境地！
皇家人真是夠狠的，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有學識沒常識。人都要這樣餓，談個屁的家國天下，說個屁的好生伺候照顧主子。♀
讓瓜片弄了幾個菜來。清蒸鯽魚，竹筍肘子，青椒肉絲，宮保雞丁，家常豆腐，山參老鴨湯。這些東西實在家常，小恆昱身為太子自然不會有機會吃這普通的菜。那時，對許久不見葷腥的他來說，卻是多大的啊。
只他雖陪坐著，眼楮卻定定看著遠方。半點不讓自己去看。那新皇後卻說，無人陪著吃，實在沒有食欲。叫張庭瓜片來陪自己吃，兩人趕緊跪下說不敢。那新皇後幽泳了一口氣，捂著肚子，水漆漆的眼望著小恆昱，可憐極了。「恆昱，母後好餓，恆昱陪母後吃可好？」
小恆昱最開始是不肯吃的，只道行不夠深，哪是新皇後的對手。她說，「我們母子同心，本宮餓，想必恆昱也餓。恆昱吃什麼，本宮就吃什麼。恆昱吃一口，本宮也吃一口。」
小恆昱在她饑腸轆轆的眼神下，加之實在餓極了，便夾了塊豆腐，整個囫圇就吞了。太後亦夾了塊豆腐吃了。小恆昱擱下筷子，她也擱下筷子。小恆昱只得再度吃起來，總之他吃什麼，新皇後才會跟著吃什麼。一頓吃下來，兩人都有些撐。那個夜晚，和今夜一般。外面也下著大雨，雷聲轟隆中，小恆昱打了個飽嗝。又一次紅了小臉。皇家人，時刻得注意禮儀體面。新皇後卻跟著，也打了個飽嗝，完了還沖微訝的小恆昱眨眼笑。師父說，很多時候，拉近距離最快的方式，就是一起做一件壞事。
他們這算不得壞事，明顯也拉近了距離。導致新皇後要走時，躺在床上的小恆昱竟拉住了她的衣裳，在猛勢的雨聲中，他聲音很小，帶些平常少見的軟，甚至是祈求，「母後，你能不能，不走……」
正，響雷破空，拉著新皇後的小手一瑟縮。短命阿姐自生產後，身子便不好了。小恆昱和娘在一起的時間，比生母多得多。新皇後心里一軟，「好。恆昱睡吧。母後在這陪你。」
小恆昱便乖乖閉起眼楮睡覺。拉著她衣裳的小手卻一直沒放開。過一會兒便偷偷睜開些眼楮，看她還在不在。又怕被她發現，趕緊閉上。數次反復。外面的雨一直沒有停歇的跡象，每當驚雷響起，閉著眼楮的小恆昱身子都會微不可見的顫一顫。
許久。
諾大的宮殿，諾大的床，小小的孩子。終，睡熟過去。新皇後這才出了殿去。
那個拉著她衣裳，小心翼翼隱藏自己恐懼孤單的孩子，真正是長大了。太後老人家淺淺笑道，「哀家差她去做點事，怎麼，皇帝對這也有興趣？」
小皇帝站起來，緩緩走近她。他于她，氣息實在過于熟悉，十年的相處，熟悉得早已沁入她骨髓。小皇帝削薄淡唇微勾，「朕隨便問問罷了。母後，你在發抖？」
「哀家不過覺得有些冷。」
「哦？」小皇帝屈尊降貴的在火爐旁半蹲下來，拿起鐵鉗不太熟練的加了幾塊白炭。他做得有些笨拙。太後離得近，他的發滑落，她甚至能嗅到淺淡的冷香。「你是皇帝，不好做這種事。」
小皇帝不以為意淡淡道，「親力親為，不是母後的教導麼。」一句話把太後堵了個啞口無言。果然孩子大了什麼的，必然是要頂嘴的吶。「皇帝，哀家乏了，你也下去安寢罷。」皇帝畢竟是皇帝，她這個母後都這般說了，他斷沒有繼續留下的道理。
瓜片進來，太後直接就躺在了床上。輕輕呼出一口氣，「瓜片，明天陪我出宮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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