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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宏三年的春末夏初,雨水比往年都要多。

自四月初七起,淮北地區降下特大暴雨,暴雨持續下了整整十二日。

四月十四日,蜿蜒流過淮北安縣,辛縣的懷江決堤,懷江下游的數千頃良田瞬間被淹,損失慘重,百姓流離失所。

四月十九日,大雨方歇。人們還沒有來得及休整,更大的災難隨之而來。

洪水過後,安縣,辛縣及其它幾個縣城里,到處都是人和牲畜的尸體,隨處可見成群的老鼠在啃噬死肉,四處亂飛的蒼蠅轟都轟不走。整個懷江下游,滿目瘡痍。

大水之後,必有大疫。

淮北道官府已然做好預防瘟疫的工作。

由官府出資,讓每家醫館都熬制抵抗病毒的湯藥,安排災民每日過來領藥。可災民的數量太多,官府派送的這些湯藥,實在是杯水車薪。

起初,只在幾個小縣城里,有人莫名高熱,而後渾身起紅疹,待紅疹變成水泡之時,病人便會全身抽搐死去。

這病的初始癥狀和水痘很相似,大夫們都依著治療水痘的方法,開了方子,但病人依方用藥總是不見好,沒兩日便去世了。

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生病,疫情像一朵巨大的黑色烏雲,沉沉的壓在安縣和辛縣的上空。

百姓們害怕了,他們怕瘟疫會將他們全部吞噬。

年輕力壯的後生小子,想方設法地想突破官府的封鎖圈,他們想到懷江上游去,到淮南去。

淮南揚州城的天,也像是裂了個大口子,瓢潑大雨整整下了三日。

景亦文也病了整整三日。

景亦文那日從書齋回來,起初還好好的,後來忽然倒在容歆綠身上,就開始生病,到今日,已是第三日。

這三日來,他持續高熱,李大夫給他開了各種退熱的湯藥,他根本喝不下去,每日只能喝下少許稀粥。

這一個月來,容歆綠好容易給他將養得健康一些,一下子便垮了下去。

「夫君,藥又重新煎了一副,現下還是溫溫的,我喂你喝吧。」

容歆綠把靠墊在床頭放好,俯身把景亦文抱了起來。他瘦了很多,原本就沒什麼肉的小身板,現在只能用瘦骨嶙峋來形容。

容歆綠舀起一勺藥汁,放在唇邊試試,並不燙,然後才送到景亦文嘴邊,他微微啟唇,喝了下去。

喝完一勺,容歆綠等了一小會兒,確認他不會吐出來,這才舀第二勺,又試試溫度,再讓他喝。

如此循環往復,巴掌大青瓷碗里的藥,漸漸冒了底。

「你剛才是故意的吧?」容歆綠忽然問他。

听見她這樣問,景亦文把嘴里的藥喝下去,不屑地撇撇嘴道︰「我才不會折騰自己的身體!」

「那我喂你時都好好的,莞爾姑娘才剛接過去,喂你第一口,你就噴了人家一身。」

容歆綠口中的莞爾姑娘,自然是景亦文的那位胡家表姐。

胡應喜大人在當日夜間醒了過來,只是身體還虛弱著,幾乎下不來床,便只得應了景家的熱情邀請,與胡莞爾一道,暫時借住在景府偏院。

說是偏院,只不過離主院稍微遠了些,**的大門進出。

但偏院一樣有主屋加東西廂房,風景比起景府來並不遜色,另有一番清幽趣味,最是適合養病。

胡家父女感念景府的救命之恩,因此胡莞爾听見景亦文病了,不顧自己也虛弱的身體,每日必到景天苑來探望。

半個時辰前,容歆綠正在喂景亦文喝藥,胡莞爾又來了,見容歆綠左手不方便,她主動把藥接過去,說要幫容歆綠分擔一些,好讓她去休息一下。

這三日容歆綠衣不解帶地照顧景亦文,左手也疼,確實有些累,便把藥碗給了她,誰知她才剛送了第一勺進去,景亦文立時噴了出來,還連帶著把剛才容歆綠喂進去的也一並吐了出來。

即便剛剛才吃進肚子里的東西,再反出來,那氣味也是不好聞的。景亦文又吃的不多,胃里也只剩酸水,這下,屋中霎時氣味難辨,苦中含著幾分酸臭。

胡莞爾坐在他正前方,躲避不及,被他噴了滿頭滿臉都是,臉色唰的白了。

景亦文想起胡莞爾的臉色,面上也有幾分不忍,「我真不是故意的,不過你下次別讓她喂了。那勺子這樣直直地送進來,便是沒病的人,也要吐了!」

「嗯,不會了。」

「三少爺,三少女乃女乃,三太太和二小姐來了。」春熙立在內屋的門外,微彎著身子通報。

不多一會兒,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三太太景李氏帶著女兒景亦彤,並著丫鬟婆子們進來了。

這還是景亦文生病以來,她們第一次來探望。

景亦文靠坐在床上,頗有些虛弱的說︰「給母親請安,姐姐好。」

容歆綠把碗放下,上前兩步道︰「給母親請安,見過姐姐。」

景亦彤扶著景李氏在內屋的桌子邊坐下,問︰「弟弟感覺好些了嗎?」

「剛剛喝了藥,不過熱度還是沒退。」容歆綠恭敬的答道。

景亦彤在景李氏身邊,站得猶如一株驕傲的牡丹,冷冷道︰「我在和我弟弟說話,你插的什麼嘴?沒規矩!」

容歆綠嫁入景家後,還是第一次和這大姑子說話,沒想到是這樣難相與的主,不禁抬眼看了看這小姑娘︰十一二歲的年紀,身量適中,柳眉大眼,與景亦文有六分相似,長得倒是很好,只是那高高揚起的下巴,還有用鼻孔看人的態度,實在很難讓人對她有好感。

看在她是景亦文嫡親姐姐的份上,她才跟著喊一聲姐姐,不然誰會沒事喊個小姑娘叫姐姐。既然她這樣冷漠,容歆綠也不跟她客氣,「夫君久病體乏,還是少說話的好。」

「你……哼!別以為你進了景家的門,就是三少女乃女乃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景亦彤簡直氣壞了!

開始弟弟娶妻,她還沒覺得有什麼,可是後來參加閨蜜聚會的時候,她們都嘲笑她病秧子弟弟,小小年紀就娶妻,還是個佃戶的女兒,沒地辱沒了身份!

姐們們都開始排斥她,無論是踏青,還是詩會,都不給她下帖子,景亦彤覺得自己被好朋友孤立了,這全都拜這個鄉下女人所賜!

如今看見容歆綠,便猶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姐姐,你是來看我的,還是來吵架的?」景亦文不耐地皺著眉頭。

自小姐姐就和他不親,各種嫌棄。就連娘親身體不好,爹爹不愛到娘親屋里,這種事也全都怪在自己身上。

每次看到他,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姐姐模樣,真是和她親近不起來。

「好了,你少說兩句,你弟弟還病著呢!」景李氏輕輕拍了景亦彤手臂,示意她別再說了。

「哼,」景亦彤不服道︰「他有什麼時候是不病著的?為什麼別人的哥哥弟弟都是健健康康的,我的弟弟就成日躺在床上?還沖喜呢,管什麼用!」

「你下午不是還有女紅課嗎?先去準備吧!」

景李氏有些後悔帶女兒來,本想讓他們姐弟多見見,關系能好一些,誰知……唉!

景亦彤不悅地甩甩袖子,帶著丫鬟走了。

「文兒,別怪你姐姐,她不懂事!」

「兒不會。」景亦文淡淡道。

听見這話,容歆綠不禁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這個做娘的未免太偏心了吧?

「你可有感覺好些?」

景李氏來探望兒子,真的就好似探望一般,遠遠的坐在桌子旁,只是問問感覺好些了嗎?難道不會上來模模他的額頭,看是不是還燙著?容歆綠在一旁暗自月復誹。

「還好。」

「文兒都用了什麼藥?」景李氏見景亦文懨懨的沒什麼精神,轉身問容歆綠。

「李大夫給開了些退熱調理的湯藥,但前兩日夫君總是喝不下,一喝就吐,就您剛進來前一會兒,還吐了呢!」

容歆綠說的話,八分真,兩分假,她想說的重一些,婆婆總會擔憂自己的兒子。

誰知她只淡淡說︰「如此,你便要更加用心的照顧文兒。」

景李氏現下倒是察覺出娶了兒媳婦的好處,至少生了病,自己可以少操點心,自有他媳婦看著呢!

景李氏又坐了一會兒,便說︰「文兒你歇息吧,娘身子也不好,怕呆久了過了病氣。這里有你媳婦看著,娘也放心。」

「是。」

「娘,我送您出去。」容歆綠扶著景李氏的手,把她送出正屋。

「回去吧,文兒那里,離不了人。」

「好,」容歆綠猶豫一會兒,還是開口道︰「娘,如果……如果您得閑時,還請多來景天苑坐坐。」

景李氏不悅的瞪了她一眼,「你不知道為娘身子也不好嗎?經常來要是過了病氣,誰會管我?還是你巴不得我早早的去了?」

「媳婦不敢。」

「不敢?哼!一個兩個都這樣不孝!」景李氏摔開她的手,轉身扶著青紅,頭也不回的走了。

容歆綠站在屋門口,看著景李氏慢慢走遠的背影,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待她進到屋里,看見景亦文保持著剛才的姿勢,靠坐在床上,目光呆呆的看向門口,好像還在期盼著景李氏會去而復返一般。

他的黑發披散在兩邊,顯得下頜更加的尖,整個人都瘦的月兌了形。

容歆綠一陣心酸,過後,心里又莫名的冒出火氣︰這都什麼家人吶,做娘的生怕兒子過了病氣給自己,做爹的天天跑胡大人的外院比誰都積極,做姐姐的對弟弟百般不順眼,那些祖父祖母伯伯伯娘呢,身體好的時候,才子來才子去的叫,身體不好了,就連人影都見不著。

容歆綠越想越氣,她蹭蹭蹭走過去,一坐到景亦文床邊,咬牙切齒地說︰「我一定會讓你好起來!我要讓你這里這里這里,」說著,她手指在他的臉頰、胸口、胳膊、小月復、大腿上點了個遍,「全都是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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