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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亦文說不出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只覺得看見她睡在自己身旁,不由自主地從心底涌出一股淡淡的暖意,那般溫暖的感覺,是他以前從未感受過的。

有點熱熱的,也夾著幾分忐忑。

他在淺淺的晨光中,呆愣了許久,第一次,為自己將要做的事情,猶豫起來。

他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自己的頭也有些沉。這感覺他可熟悉了,怕是昨晚上沒蓋被子,著涼了!

他又看了看容歆綠,忍不住戳了戳她紅撲撲的臉蛋,「睡得這麼香?讓你搶我的涼被,哼!」又戳了戳,容歆綠還是沒反應,「我可要去給祖母請安了!」

說完,起身洗漱完畢,去了空青園。

老太太憐惜孫子,早就免了他的晨昏定省,連帶的連容歆綠的也免了,這一大早的,景亦文去給她請安,可把她高興壞了,「乖孫,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一大早巴巴跑來給祖母請安!」

「昨日夜里,雨大雷大,新媳婦被嚇得都爬到我床上了,孫兒擔心祖母是不是也被雷嚇著了,特意早起,過來看看。」

「祖母都多大年紀了,哪里還會怕打雷。」景俞氏聞言,不由得皺起眉頭,表面上安撫了景亦文,心中卻暗想︰這鄉下的女子,真是不~要~臉,文兒還這樣小,就想著爬床,是怕病好了之後被休,就趕緊生米煮熟飯嗎?也不想想他才幾歲!

景亦文在一旁,把景俞氏的表情都看在眼中,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便道︰「既然祖母沒事,那孫兒便先行告退,孫兒一會還要去書齋。」

「去吧,用功讀書!」

「是。」景亦文慢慢退了出去。

待景亦文走後,景俞氏反復想著剛才他說的話,越想越氣,把手上端著的,剛剛景亦文敬的茶往地上猛地一摔,吼道︰「來人,去給我把容歆綠綁來!」

下人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可當家主母的話不敢不听。去了景天苑只說老太太有請,就這樣把毫不知情的容歆綠帶來了。

「孫媳婦給祖母請安,祖母萬福!」

容歆綠進了花廳,直覺氣氛很是壓抑。

老太太一聲不吭地端坐在主位上,手中掐著一串念珠,皺著眉頭,眼神不善地盯著她。

碧青站在老太太身後,輕輕地給她打著扇子,頭也不抬,眼楮只是看著手中的扇柄,十分專注的樣子。

其余丫鬟婆子分列兩旁,大氣也不敢出。

容歆綠趕緊把自己從昨日到今日所做的事情全都回想一遍,發現自己並沒有做不合規矩的事,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沒做錯事,便沒什麼可怕的,遂挺直了腰,繼續垂著頭,立在一邊。

景俞氏沒有說話,容歆綠也不敢吭聲。

諾大的花廳里,站了約莫十個人,卻彼此呼吸可聞。

又過了半晌,老太太頗有些漫不經心的聲音才響起,「容歆綠,你可知我為什麼要叫你來?」

她真是不知道,只得老實回道︰「孫媳婦不知。」

「不知?哼哼……」景俞氏冷哼兩聲,「昨日……」

景俞氏剛想問責,忽然發現這屋里還有這麼些人,萬一讓下人們傳了出去,對文兒聲名有損,于是揮手讓下人們都下去了,只有碧青留了下來。

「昨日夜間,你在哪里睡的?」

昨日夜間?哪里睡的?

容歆綠不知景俞氏怎麼突然關心起自己的起居來,听語氣,倒也不像是真的關心,可老太太問了,她必須得答︰「昨日夜間打雷閃電,孫媳婦自幼害怕閃電,是以到夫君的房中去睡,有個人陪著,總歸安心點。」

「有人陪著,你安心?」景俞氏明顯表示不相信,「那你怎麼不讓春熙陪著你?」

「張嬤嬤教導過,景家有規矩,不許下人陪著過夜。」

容歆綠的神色十分坦然,可景俞氏偏不相信事情是如此簡單。

「你擅自爬上文兒的床便是不守婦道,我同意讓你們圓房了嗎?」

圓房?

容歆綠乍一听見這個詞,愣了一下,景亦文才幾歲?這老太太也想的太多了點吧!

「祖母,我並未有此想法。夫君尚且年幼,我只是把他當弟弟……」

「你別說的好听,擅自爬床便是你的不對!你教唆丈夫,不守婦道,不懂為妻之道!給我打手心二十下,罰跪一個時辰,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誤!」

「祖母,」容歆綠不知道怎麼一下被扣了這麼大一頂帽子,急呼︰「我沒有錯!」

「你沒有爬床?」

「……有。」

「那你還敢說沒錯?」

「我並不是想……」

「不管你怎麼想,卻已經做出這等不知羞恥的事情,便要罰,如若狡辯,再加二十,你可認罰?」

這老太太,容歆綠心中暗恨︰真是不講理!也不知是哪個多嘴的告的狀,讓她知道了,非得胖揍一頓!

現下這責罰是少不了了,不管怎麼說,自己昨晚確實進了他屋子,還是少說兩句,免得被打得更慘!

「孫媳婦認罰!」容歆綠不甘心地恨恨道。

「哼……」景俞氏諒她也不敢不認,「碧青,戒尺拿來,給我狠狠地打!」

碧青從旁拿出一柄烏黑油潤的小葉紫檀木戒尺,抱歉地看了容歆綠一眼,舉起戒尺,狠狠地揮了下去。

只听見啪地一聲響過,容歆綠白皙的手掌上,頓時冒出一道紅痕,隨即腫了起來。

容歆綠第一次嘗到戒尺的滋味,疼的手直發顫。

但她咬緊下唇,硬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碧青打過一次之後,見容歆綠沒有什麼反應,于是啪啪啪地開打起來,手下半點沒有留情!

二十下過後,容歆綠覺得左手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這戒尺打下去,再重點手骨都有可能打斷,可她卻沒有開口求饒,景俞氏也頗有些意外,想不到她如此硬氣!

「去那跪著吧,好好反思自己的錯誤,一個時辰之後自行離開。碧青,給三少女乃女乃上藥。」

景亦文早上在老太太屋里呆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出來了,然後直接去了書齋。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府,剛一進景天苑,就有小廝跟他匯報,容歆綠被老太太罰了!

挨罰了?

景亦文黝黑的眸子微微轉了轉,嘴角噙著一絲陰謀得逞的笑容,掀起簾子進了正屋花廳。

花廳的紅木雕葡萄紋嵌理石圓桌上,已經擺好了晚膳。

容歆綠正在擺碗筷,見他進來,彎腰福了福,說︰「夫君回來了?晚膳已經備好,今日我手不方便,讓春熙伺候你淨手吧。」

說完,她朝他揚揚左手。

景亦文一進來,就看見了她裹得跟粽子似的手,眉頭不禁一皺,罰得這樣重?

他淨手過後,到桌子邊坐下。

飯已經盛好,容歆綠正在給他布菜,他剛想問問她的手的事情,不防容歆綠先問道︰「胡莞爾的事情,夫君你知道嗎?」

景亦文點點頭,今早在空青園,已經听說了。

景如天回來的時候,只帶回了奄奄一息的胡應喜,還有他的管家老胡。胡楊氏沒有找到,也不知被沖到哪里去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胡應喜沒有妾,只娶有一房妻室,也只得這一個女兒。胡家人丁不多,可上上下下加起來也有二十余口,現下只救出這三人,知曉的人,無一不掬一把同情淚。

胡莞爾一听這消息,就昏死過去,再加上還在昏迷的胡大人,現在他們父女兩,皆在景府住下了。

「她真可憐!昨日還和她娘一起,夸贊你的畫,今日,就成這樣了!」容歆綠感慨。

「只要胡大人能醒過來,她就不可憐了。」

「是,」容歆綠贊同的點點頭,「還好她還有一個親人。」

景亦文見她理解岔了,忍不住解釋︰「胡大人是江北巡撫,她是二品大員的女兒,到時少不了想和她親近的人,只怕她想自憐,都沒有時間。」

說到這兒,他暗想,今日見到爹爹那積極的模樣,定也存了這個心思。

「大官的女兒又怎樣,總歸是沒了娘,沒娘的孩子多可憐!」

听她這樣說,他的眸子不由得暗了暗,聯想到自己的娘親,可不是麼?

他郁悶的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里。

那菜剛入口,景亦文頓時感覺嘴里像是火焰山噴發了,那樣火燒火燎的辣,他估計一世難忘,立馬咳個不停。

容歆綠趕緊拿了水給他,他連連喝了好幾杯,才把那股辣意給沖了下去。咳嗽漸漸停止了,肚子里卻慢慢燒了起來。

景亦文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餓了,結果空空的肚子什麼都還沒吃,就灌了幾大杯水,還**辣的不舒服,頭就好像更加昏了。

「這做的是什麼?」他不滿地指了指面前的盤子。

「小炒肉,我燒的呢,知道你不吃辣,所以我只是放了一點點點的辣椒,配飯很好吃的,」她又小聲嘟囔,「沒想到你連這麼一點辣椒都不能吃。」

容歆綠嫁入景家之後,幾乎每餐都會自己下廚,給景亦文做一道和景府的膳食完全不同的鄉野小菜,味道自然不及景府的大廚,但勝在菜色新鮮,也頗合景亦文的胃口,特別是她在吃飯的時候,還會向景亦文推薦,這個如何好吃,那個如何美味,

容歆綠是景亦文生平所見的姑娘里最能吃的。她每餐定要吃兩碗米飯,還監督他,也要吃下一碗飯。

景亦文原來日日都要喝藥,藥喝多了,飯就吃得少了。

他的食量非常小,可是自從和容歆綠一起用餐後,也不知是不是受她的影響,一次比一次吃得多。

飯吃得多了,自然就再沒有裝藥的位置。頭幾次沒喝完藥,他還有些擔憂,可後來也沒有感覺有什麼不適,精神反而比原先要好的多,漸漸地也就無所謂了。

景亦文听見了她的小聲嘀咕,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還有理了?」

「沒有,完全沒有!」容歆綠把桌上的筷子往他手上遞過去,笑嘻嘻地說︰「我下次再不放辣椒了,一點點點都不放,快吃飯吧夫君。」

景亦文頓覺無力,她完全把自己當成小孩子在哄!

他揉了揉額角,又瞄了瞄她裹得鼓鼓的左手,終于忍不住問︰「疼嗎?」

「什麼?」容歆綠一下沒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

「手給我看看。」

容歆綠這下明白了,遂把左手伸到他面前,無所謂的說︰「沒什麼大礙,只是包的有點嚇人。」

景亦文三兩下便拆開了白布,入目的傷口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容歆綠的手不大,手指也不算縴長,可平日里看起來,也還算秀氣。哪里像現在,整只手掌,全部都腫了起來,上面一道道暗紅色的戒尺痕跡,觸目驚心!

「都腫成這樣了,還說沒事?」

「已經抹了藥膏了。」

景亦文幫她一圈圈繞回去,小聲問︰「知道祖母為什麼罰你嗎?」

容歆綠點點頭,說︰「祖母她知道我昨晚在你屋里,于是說我不守規矩,不守婦道,不懂為妻之道,罰我跪了一個時辰,又打了二十下手心。」

說完容歆綠歪頭想了想,似是想不通,自言自語道︰「也不知今日凌晨的事,怎麼祖母一早就知道了?」

「我說的。」

「嗯?」

「是我告訴祖母的,你昨日,跑進我的屋里的事。」他看著她的眼楮,不躲不避,又說了一遍。

「啊?」容歆綠愣住了。

她想了一天,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喃喃道︰「原來,你真是這麼的討厭我啊!」

容歆綠忽然有些難過。

她還是挺喜歡這個小弟弟的,他聰明,好學,偶爾會有些小脾氣,卻待人很和善。雖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卻沒有那些紈褲子弟的惡習。

所以她很用心的哄他吃飯,很用心的照顧他,真的希望在明年自己走之前,把他的身體調養好。

可是,他竟然這樣恩將仇報!跑去說她的壞話,害她被罰!他不知道,那戒尺打下去,有多疼啊!

「……」

景亦文其實並不討厭她,特別是這一個多月相處下來,他覺得她簡單直率,很認真的對人好。景亦文頭一次後悔自己做的事情,卻又不知道該怎樣開口跟她解釋。

容歆綠氣鼓鼓的看著他,她真想揍他一頓。這要是在村子里,哪個孩子敢惹了自己,她早就上前揍得連他娘都不認識他了。

可是她看著景亦文,看見他大大的眼楮忽閃忽閃,他黑亮的眸子像是在泉水中洗過一般濕潤,對著他如此俊秀的小臉,容歆綠下不去手啊!

景亦文就那樣直直地看著她,容歆綠心里的那股火氣,一拱一拱的,卻對他怎麼都發不出來。

兩人對視了半晌,容歆綠敗下陣來,悶悶的說了句︰「吃飯吧!」

景亦文看著她從最初的火冒三丈,到後面的偃旗息鼓,他以為她一定會發飆呢,他都做好罵不還口的準備了,誰讓自己害她被罰的這樣重呢?沒想到她最後只說了句吃飯!

他心里一陣竊喜。

可沒等景亦文高興太久,他又郁悶了!

容歆綠這餐飯,吃的異常沉默。

她小口小口的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然後再咽下去,好像在充分感受飯食的美味。

景亦文知道她還在生氣。他很不適應她這樣子,他還是喜歡在飯桌上會讓他吃這個吃那個的容歆綠。

「今天菜怎麼這麼難吃,我不想吃了!」景亦文把碗放下,真的不再動筷子了。

容歆綠好像沒听見一樣,自顧自的吃完一碗,又去裝第二碗。

景亦文忍不住想,生氣歸生氣,她的飯量還真是不見少啊!

「我只吃了兩!口!就完全不想吃了!」

景亦文在兩口這兩個字上重點強調。要是以往,容歆綠肯定會說這個如何如何好吃,兩口肯定品嘗不出美味來,一定要多吃幾口才行。

容歆綠還是不理他,景亦文這才有些緊張,「喂,你听見我說的話了嗎?」

「……」

「好,那……我以後,不欺負你了,行了吧?」

「……」

容歆綠真的不想再理他。

她家里雖然窮,可是她是家里的第一個孩子,她也是她爹和她娘自小呵護長大的,就算後面又有了兩個弟弟,也沒能動搖她在家里的地位。

即便走投無路之下,被當做沖喜娘子嫁進景家,也是她自願的,但凡她說一個不字,她爹娘絕對不會逼她。

夜闖夫君的房間,是她不對,可是她真的怕打雷,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所以她認罰。

可她沒想到是景亦文去告的狀!

就是他告狀害自己被罰!

小門小戶人家的女兒,就不是家里人的心肝?就讓你們這樣隨便的懲罰?

她最討厭會告小狀的人!

既然這麼討厭自己,那自己也不用再操心他的身體,安靜的等到過完年,拎著包袱走人吧!

容歆綠這樣想著,恨恨的吃完了兩碗飯,剛想起身,冷不防右邊身子一重,景亦文整個人靠到她身上。

這個人!容歆綠瞪了他一眼︰怎麼?見自己不接他的話,現在是想賴上來嗎?

容歆綠伸手想要推開他,才剛踫上他的肩,只听他有氣無力的說︰「喂,我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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