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宮里各處才開了鎖,宸妃便乘了步輦往坤寧宮來。
行至宮門前,守門的內監望見,上前行禮畢,便請宸妃進去。宸妃于此地是走的慣熟的,只吩咐隨行人等在宮外等候,自己帶了兩個貼身侍婢徑往里去。才走到後院堂前,青鶯自里頭出來倒水,一眼張見,便笑道︰「宸妃娘娘今兒來的這般早,才開了門呢宸妃也笑問道︰「你們娘娘可起身了?」青鶯道︰「才起來,宸妃娘娘自管進去就是,不妨事宸妃便邁步進屋,穿堂入室,轉進內間,果見蕭清婉正在妝台前坐著,描翠涂朱。明月立在她身後,挽起一把青絲,拿了梳子細細的梳著。
蕭清婉見她進來,並不起身,只笑著招呼了一句,說道︰「姐姐先坐,待我梳了頭著一面又吩咐青鶯道︰「去把本宮平日里晨起吃的假炖乳仙端一盞給姐姐青鶯應聲要去,宸妃忙叫止了,笑道︰「我原沒吃早飯就過來的。待妹妹梳了頭,與妹妹一道用罷蕭清婉听聞,也不相強,只一笑就回過頭去,自行上妝。宸妃在一邊坐著,瞧明月一雙素手,上下翻飛,與皇後打理發髻。遂笑道︰「自打文燕去了,這屋里又只顯著明月姑娘一人了這話戳了明月心中真病,她臉上微紅,也不答話,只低頭梳理。好在宸妃亦不再說,只向蕭清婉道︰「文燕到了皇長子那里,也不知如何了。大皇子贏緯,可不是什麼講情義的人。去歲上,趙貴儀向皇上稟告了,與他放了兩個丫頭。我瞧著,也都是花容月貌的,他也只不過新鮮了兩天,也就視如草芥了。我心里倒是替她們可惜的蕭清婉勻了臉,拍了頰,又點了口脂,听宸妃如此說,就笑道︰「各人裙帶衣食,姐姐倒替她愁?既是她自己挑的人,好不好也就看她自個兒的本事了說著,自妝台上揀了一盒香脂,在手心里勻了些,抿在耳後,又說道︰「她原是個聰慧的,該當無事。听府里送來的消息,說這兩人眼下正好得很呢宸妃便笑道︰「自來是強將手下無弱兵的蕭清婉听了這話,只瞅了她一眼,沒再接話。
一時梳妝已畢,姐妹兩個便攜手來至外堂,堂上眾宮人早已將桌椅碗筷一一布下,二人便在桌邊坐了。青鶯端了兩盞假炖乳仙上來,一盞放在蕭清婉面前,一盞便奉與了宸妃。此物乃是以生蛋花合了酒釀、冰糖、鹽花,並剁絨的松仁,隔水蒸成的。每日晨起吃上一盞,最是滋補養人。宸妃知此物乃是蕭清婉于閨中時便愛吃的,自入宮來,更是每日必上的,也只淡淡一笑,自取了湯匙要吃,又向蕭清婉說笑。豈料,她才一轉頭,便見蕭清婉蹙著眉頭,將那碗蒸蛋推在一邊,徑向桌上盤中取了一枚玉尖面饅頭,吃將起來。一見此景,宸妃心生詫異,說道︰「妹妹今日怎麼改了口味?放著蒸蛋不吃,倒吃起那肉饅頭來了?妹妹素來嫌它用肥肉裹餡兒,油重膩口呢蕭清婉亦不解道︰「我也不知近來是怎的了。口味都變了,這往日里愛吃的心里都不要吃了,一心只想吃些重口的才好。便是弄來了,吃不上兩口就又罷了宸妃忙道︰「可別是病了?找太醫來瞧過麼?」蕭清婉笑道︰「也不像病了,只是變了口味罷了,想是時氣所致。我昔年在家時,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候,過了這一段便好了宸妃听說,這才罷了,又道︰「你才小產,還是仔細些的好。若有什麼不對,還是請太醫令來瞧瞧說畢,忽又笑道︰「我可是听說,前幾日,皇上還在你這兒歇了。皇上如今也像毛頭小子一般急躁起來了,一日也耐不得。皇上寵你雖好,你也得留神自己的身子。別圖一時的恩寵,反落下什麼毛病來蕭清婉見她說的露骨,臉上一紅,半晌才低聲道︰「我自有分寸,姐姐倒不必操心宸妃見她如此,便笑道︰「這進宮都快一年了,怎麼還像新娘子似的,恁羞答答的
兩人說笑了一陣,用過早膳。宮人上來撤去殘饌,又給上了香片。兩人各取一盞在手,蕭清婉便問道︰「姐姐今日這樣早過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宸妃听問,就道︰「倒是有樁事,我昨兒要告訴你,見皇上在這兒,就沒告訴你。我昨日不是去瞧文妃了麼,听她那話里的意思,倒似是反悔了,不大想放手呢。也不提結干親的事兒了說著,便將昨日的情形,一一講來。蕭清婉听了,皺眉道︰「這事兒,早幾日我在皇上跟前提了提。皇上支支吾吾的,總是不肯吐口。我見皇上有為難,也就罷了。如今看來,竟是文妃不知做了什麼手腳,叫那小皇子離不得她,連皇上也不能相強宸妃切齒道︰「素日里原看她是個知道好歹的,不曾想她竟是這樣一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她若直言相告,不願孩子離開身側,我卻也不是那般心硬之人,此事也有個商量的余地。但她這樣玩弄心計,算計于人,叫你我如何能忍得?!」蕭清婉見她氣黃了臉,便勸道︰「姐姐也不必氣惱,小皇子才生下來,立時便要他離開母親,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文妃又不比黎順容,她自來就得皇上喜愛,如今又誕下了皇子,更是今非昔比了,在皇上跟前極能說得上話的。眼下宮中時局微妙,姐姐別為了爭一時意氣,落了什麼把柄在人手里,反倒不值說著,又嘆道︰「初時,我不過為制衡趙氏起見,才硬扶了她起來。誰知,她竟是人大心大了,可見欲壑難填這話是不錯的。姐姐倒也不必憂慮,她家世出身不高,外頭無人可倚,也大不到哪兒去宸妃聞言不語,半日方才冷笑道︰「妹妹不必憂慮,我自有主意。我若要饒了她,除非饒了蠍子!」蕭清婉見她動了大氣,料再勸也是無用,只說道︰「姐姐還是凡事留神些,別叫小人鑽了空子兩人又坐了一回,吃了兩盞茶,便就散了。
時日匆匆,轉瞬便是五月端陽節至。往年宮中,除卻吃粽子、插菖蒲、縛五彩線這類習俗,必要大擺華宴款待王公侯爵,那太液池中也必要賽一賽龍舟,以應佳節。哪知今歲時局不穩,宮里朝中事端極多,皇帝沒了這樣的興致。那日只在暢音閣中擺了幾桌宴席,與六宮後妃一道看了幾出戲,就罷了。宮中那起好熱鬧的妃嬪,見皇帝如此行事,心中雖然掃興,卻也只索罷了。
過了端午,便是小皇子的滿月,皇帝在前頭擺酒宴請皇親。後宮里,文妃也擺了幾桌酒,請六宮妃嬪。因她那絳雪軒地方小,坐不下這許多人,就擺在了御花園里。幸喜如今天氣已暖,在園子里坐著,倒比屋里更覺亮堂,景致也更好些。一時眾人到了,自然還是皇後坐了首席,宸妃坐了副席,文妃是個東家,也在旁坐了,旁余眾妃按著班次一一落座。惠妃照舊是沒來的,嬪位上,還是趙貴儀的位份最高,也就緊挨著文妃坐了。一說開宴,文妃先起身敬了蕭清婉,謝她照料母子二人並代為主持各樣瑣碎事宜等。蕭清婉笑著,將杯酒一飲而盡。文妃又敬宸妃,宸妃也干了。再敬趙貴儀,趙貴儀卻不忙飲酒,笑道︰「文妃娘娘真有福氣,頭胎就養下了皇子。就是皇後娘娘那胎沒掉,還不定是龍是鳳,也總還要管四皇子叫一聲哥哥呢文妃听她語帶挑撥之意,忙看向上首,見蕭清婉面色如常,心中略安,當下也笑道︰「找姐姐說笑了,皇後娘娘身份尊貴,娘娘生下的孩兒自然也尊貴無比,怎能同嬪妾所養,一較短長?」趙貴儀望著她,口角噙笑道︰「母親身份再怎樣尊貴,這長幼之禮卻是半分也錯不得。當今的皇上,做太子時,不是還要管榮親王稱呼皇兄麼?」文妃听聞此語竟是為敲打自己,也不好再說什麼,又看皇後都沒發話,索性越了過去,向下敬酒。那趙貴儀便也放了杯子,坐下不提。
文妃走了一圈,別的妃嬪便下來敬她。人見她產子晉位,又極得皇帝寵愛,眼紅心熱,都上趕著來巴結趨奉。每人都沒口子的說了許多吉祥奉承的話語。倒是撇的皇後、宸妃、趙氏這三人有些冷清。蕭清婉只在上頭坐著,冷眼瞧著熱鬧,面上淡淡的,自在飲酒吃菜。
正在熱鬧時候,御前忽然傳了聖旨下來,封了趙氏做謹妃;又賜封號「皇」于宸妃,位同皇貴妃。
趙氏復位也還罷了,宸妃得此封號,乃是後宮之中無上的榮耀,便是趙氏做貴妃時,也不曾晉為皇貴妃。宸妃如今雖不是皇貴妃,卻差不離了。眾人不防此變,皆有些瞠目結舌,不知所以。座中眾人,唯獨蕭清婉淡笑處之,毫不驚訝。
形勢突變,眾妃又轉來慶賀皇宸妃並謹妃,亂哄哄的鬧了一晌,卻把個四皇子的足月之喜,給弄的有了上梢沒下梢1。文妃心中縱然悻悻,卻也無可奈何。
到得五月底上,天氣便很有些熱了,蕭清婉卻忽然新添了幾樁毛病︰先是身子倦怠,懶睡晏起,再是惡心干嘔,不思飲食。月事也遲了許久不肯來。因她二月份上才小產過,眾人也不做他想,只道皇後又染了什麼病癥,亂著請太醫來瞧。
太醫令得了消息,自然腳不沾地的過來侍奉,究竟不知皇後所得何病?
作者有話要說︰1意為有始無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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