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和天氣,宸妃命宮人收拾了些東西,往絳雪軒去。
文妃聞知她來,連忙叫宮人收拾茶食點心,自去打扮精神,走到外頭迎了。宸妃自門前下輦,笑盈盈的走上來。兩人見禮過,便相互攜手,說笑著進了內堂。
兩人進得堂上,文妃便讓宸妃在上首坐了,宮女翠兒早已收拾下一張桌面。宸妃見上頭的吃食,俱是自己素日愛食之物,便笑道︰「文妃妹妹身子還沒好全,又費這心做什麼,倒叫姐姐我于心不安的文妃也笑道︰「都是現成的,知道宸妃姐姐愛吃,就都擺上了。姐姐不嫌我這兒做出來的東西粗糙不入口,就是給妹妹面子了宸妃便說道︰「妹妹何必妄自菲薄?妹妹生下了小皇子,可是皇上跟前一等一的紅人,皇上便沒事一日也要走上個三四遭,又晉了妃位,各樣份例都添了上去。妹妹這里若再不好,只怕這宮里也就再沒好的了語畢,又四下看了一眼,含笑問道︰「紉兒呢?為何不抱來與我瞧瞧?」文妃听聞,忙叫女乃母抱了孩子過來。
宸妃一見那孩子生得精神,喜不自禁,將孩子抱到懷里,心肝肉的叫著,一面又讓抱月將備好的見面禮取出。文妃早見地下站著的兩個宮人,手里捧著托盤,上頭綾羅綢緞並許多孩童所用物事,料知便是見面禮,忙道︰「姐姐來看就是了,何必這般費心!」宸妃抱著孩子,笑道︰「這孩子既認了本宮做干娘,干娘頭次來見干兒子,哪有素手前來的道理!妹妹不要嫌棄薄淡,收了便是文妃便謝道︰「又勞姐姐破費便叫巧慧收了。一時又看四皇子在宸妃懷里甚是安穩,禁不住便道︰「還是叫女乃母抱過去罷,仔細尿溺在姐姐身上,倒髒了姐姐的裙子宸妃不以為意,笑道︰「怕什麼,我見了這孩子心里就高興,想同他逗逗文妃見她興致極高,不好說什麼。可巧這孩子在這當口上餓了,大哭起來。
宸妃便詫異道︰「這是怎的了,好端端怎麼哭起來了?」文妃忙笑道︰「姐姐沒帶過孩子不知道,這是餓了說畢,便叫女乃母過來抱孩子,又叮囑了一句︰「抱到里頭去喂,不要吵了本宮同宸妃娘娘說話女乃母自然心領其意,就抱了四皇子歸到里面去了。
看著女乃母並四皇子進去了,文妃便向宸妃笑道︰「姐姐有所不知,這孩子生來膽小,夜間時常驚哭,總要跟著我睡,才略好些。不然,就是他養娘並四五個宮人在跟前看著也不成的說著,便親手端了盞茶,捧與宸妃,又笑道︰「究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他一時不在跟前,我便心慌不安,生恐他出些什麼岔子。才這麼大點的小人芽兒,皇上又喜歡他,我也不敢讓旁人帶,就怕生些什麼事出來,皇上見責。這孩子也離不了我,我但凡只走開一刻,他就哭鬧不休。上次皇上過來,眼瞅著他哭得氣兒喘不上來,皇上當時就變臉了,直說我不用心。我哪兒還敢呢?」宸妃是何等樣人,一听這話,心里便已明了了八|九分,也不當面戳破,只笑了笑,說道︰「孩子小不好帶,妹妹是要多操勞些。妹妹這里忙,我也不好只顧坐著,我去罷。往後但凡四皇子需用些什麼,又或是妹妹有為難的地兒,自管來找我便是。橫豎,我也是四皇子的干娘不是?」文妃听她要走,也不甚挽留,口里隨意說了些客套話,便親送了出去。走至門前,宸妃便攔了,面上笑著,口里暗諷道︰「妹妹還是止步罷。妹妹身子不好,姐姐恐妹妹出來受了風,落了病,明兒皇上知道了見責呢說畢,便乘了步輦去了。
送走了宸妃一干人等,文妃自挪步回屋,女乃母將皇子抱來,她便解了衣襟喂孩子吃女乃。
翠兒將宸妃送來的禮物一一拆了封,送上來。文妃瞅了一眼,淡淡道︰「收起來就是,又拿來做什麼巧慧在旁陪笑道︰「給主子過目了,好造冊入庫的。主子還是看看說著,就自做主,抱了匹緞子過來,說道︰「這天青潞綢緞子,花樣兒極是新鮮,往常難得一見呢文妃看了,說道︰「這是去年端午上,為著節慶,皇上特意吩咐織造局給她們幾個高位的妃子織的,也就這麼有數的幾匹。想是今年端午近了,她就給我拿來了說著,又笑道︰「今年我也是妃了,想必也會得著的,又何必要她的呢?收到庫里去罷說畢,又看別的,見不外是如意金錁、紅漆油金粉面撥浪鼓、一副八寶金瓔珞圈、一副金打的長命鎖、一對玉如意,還有兩對小金鐲子,都是孩子身上穿戴之物。巧慧笑道︰「宸妃娘娘的禮也很不薄了,旁的主子過來,沒有這樣多的東西呢說著,舉起一對小金鐲,嬉笑道︰「這個正好給小皇子戴言畢,看文妃沒有發話,只道她應了,就自做主,走了過來,握著皇子女敕藕似的胳膊,要往上套。
不想文妃卻忽然冷笑道︰「罷了,還是收起來。沒得叫她看見,以為本宮貪圖她東西呢。金的玉的,誰沒見過似的,上趕著就要戴了巧慧便有些訕訕的,將那鐲子使手巾包了,叫翠兒一並放入庫里,又強自笑道︰「宸妃娘娘今兒過來,倒是坐的不長,一盞茶沒吃完就去了文妃笑道︰「你不知,她心里另有盤算呢。本宮那樣說來,她自覺沒趣兒,故而去了巧慧陪笑道︰「主子給宸妃娘娘踫了軟釘子,不怕她懷恨在心,挾仇報復麼?」文妃面色微滯,隨即便道︰「不妨事,本宮不比黎順容,她也不能怎樣正說著,四皇子在她懷里囁嚅著小嘴,又哭起來。她哄個不住,便有些不耐道︰「這孩子日夜啼哭不休,到底是怎麼著那女乃母唯恐文妃遷怒自己,忙沒口的道︰「娘娘,孩子這麼大的時候,眼楮都淨,想必瞅見了什麼,故此驚哭不休文妃正忙逗弄孩子,隨口問道︰「那你說怎樣?」女乃母道︰「弄些朱砂,研成粉末,給孩子灌下便好
文妃沒入宮之前,也常听聞,朱砂有祛除邪崇,鎮心寧神之效。坊間有小兒驚哭不止的,常用此物,一吃便即見效。如今听女乃母提起,也就想起此節,便命人去尋朱砂來。巧慧心覺不妥,說道︰「娘娘慢著,還是請太醫令過來瞧瞧再說?」文妃冷冷道︰「那王旭昌就是皇後的走狗,給他知道孩子在這兒鬧騰不休,不定生出什麼事來。罷了,這朱砂,本宮心里還是有數的,外頭孩子也常吃,不必多慮巧慧見多說無益,只得閉了口,轉身去將日常寫字用的朱砂包了一包過來。文妃讓人用熱水合了,喂孩子服食下去。四皇子吃了朱砂,果然漸漸安靜下來,不多時就伏在文妃身上睡了。文妃看他神態安寧,才罷了。
宸妃出了絳雪軒,胸中瘀了口氣,上了輦便命往坤寧宮去。
才走至坤寧門外一射之地,遙遙便見御前的宮人在坤寧宮外立著,便知皇帝過來了,她心中有事欲與皇後商議,皇帝跟前不好說出的,只得暫且忍耐,回宮去了。
其時,皇後蕭清婉正在坤寧宮後堂明間內伴著皇帝,因收到贏綿自本初發來的奏報,稱本初王親到港口碼頭迎接使者,使者跟前也以臣子自居,言語之間十分恭敬謙卑。于東海海盜滋事一節,本初王稱毫不知情,許諾向本初西部沿海一代增派官兵加以管制。並留宣朝使者一行,在本初做客盤桓。
贏烈將此事告與蕭清婉,又笑道︰「使者信中稱本初王恭敬謙卑,以屬地藩王自居,且言于東海之事並不知情。婉兒,于此事你怎樣看?」蕭清婉不答話,只笑道︰「皇上近來很喜歡與臣妾談前朝的事情,臣妾記得後宮干政乃宮中大忌。臣妾不敢犯此忌諱贏烈說道︰「朕說是忌諱,便是忌諱。朕不說,那便不是。如今情形,外頭看著天下大治,實則已是內憂外患,也顧不得那許多了。朕要你說,你說便是。你的主意,與外頭那些朝臣,自來有些不同蕭清婉見皇帝已放了話,便也不再顧忌,張口說道︰「臣妾家中往年住過幾個沿海一代歸來的客商,臣妾父親常問他們本初風土人情,故而臣妾也略知一二。本初地域狹窄,物產不富,又常年有天災降臨,實不是個適宜居住之所。如今的本初王,據聞又是個兩面三刀之人,口里蜜月復中刀,是弒父殺母奪了兄長的王位的,極有野心。東海海盜滋事,本朝派將軍前往與之交戰,此事本初沿海一帶人盡皆知。他身為本初王者,當地官員豈有不報之理?他又焉能推個毫不知情?依臣妾所見,本初王此舉不過是個緩兵之計,先安撫于人,又稱往西邊沿海一代增派官兵。這般一來,即便我朝東部沿海的官員發覺此事,也必會以為是為清剿海盜之故,不疑有他。本初王便可借此機會,明著增兵,而後大舉來襲,好打我朝一個措手不及她一席話畢,慌忙跪下,俯首說道︰「臣妾口出妄言,亂議朝政,還望皇上恕罪
贏烈默然不語,半日才莞爾笑道︰「‘梓童1之言,甚合朕心。是朕許你暢談,你何罪之有說著,他俯身挽了蕭清婉起身,又瞅著她笑道︰「往日里朕只道你長于治家,瞧不出你還有這段才智蕭清婉陪笑道︰「不過是在父親身邊久了,耳濡目染之故,加之臣妾听過本初一些故事,故有此揣測。若是臣妾有言辭不當之處,還請皇上不要見怪贏烈將她的手握在掌中,說道︰「你所見極是,朕又為何要怪你?你所說不錯,朝中也該早有防備才是說畢,他又似是無意道︰「東海徐文達,是員悍將,只可惜不知何故與榮親王做了一道。若能說反了他,前沿戰事當得無憂蕭清婉聞听此言,心中微微一動,面上卻聲色不改,仍舊與皇帝笑談。
二人坐至晚膳時分,長已打發了三四波的人來請皇帝過去。贏烈要去,心里卻極不舍,又恐薄了蕭清婉的顏面,一時猶豫不決。蕭清婉在旁瞧出,便笑道︰「皇上還是去罷,免得貴儀等急了,給皇上留些冷飯殘羹,皇上吃下去鬧肚子呢說畢,自家便先笑了。贏烈卻道︰「朕要去,卻舍不得你,可怎好?」蕭清婉便道︰「大局為重,皇上去罷,臣妾不是那冥頑不靈,糊涂無知之輩贏烈自也明白此理,雖是情濃難舍之時,也少不得壓抑一二,起駕去了。
至晚間掌燈時分,蕭清婉于燈前看書,穆秋蘭送了茶水上來,就說道︰「趙貴儀當真是無禮至極,竟然派人到坤寧宮來請皇上。娘娘也把皇上往趙貴儀那兒推,奴婢在旁瞧著,好為娘娘不平呢蕭清婉卻笑了笑,合了書本,說道︰「就讓她得意一時,又能怎樣?皇上如今待她,不過只為局勢之故。她愈是如此,皇上便愈是厭她。可笑她還蒙在鼓里,兀自不知穆秋蘭聞言,想了一會兒,說道︰「奴婢不懂那些個,只要娘娘覺得好就是了蕭清婉只一笑置之,同她又交代了些端午事宜,便叫宮人收拾床鋪,熄燈睡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1梓童,對于皇後的稱呼。
自搬家之後終于有了桌子,再也不必蹲在鞋架子邊碼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