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知道了從沒有想到過的足以威脅他生命的秘密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會是什麼?
不外乎驚在當場,不可置信等等。
徐善然雖比常人多了一世,在這件事情上,也不能免俗。
不過相較于那些只知逃避的大多數人來說,徐善然的第一反應更是尋求破綻,證明這「不可能」。
「這種有記錄的醫案怎會與皇子本身不符?這麼多年來竟無一人得知?」徐善然反射性問。
「這是出生記錄,又不是需要時時回溯的舊病舊方,你以為還真像每旬診平安脈時順著記錄下來嗎?再者說,別說宮里頭了,講究點的人家都不會將生辰八字透露出來,也不怕巫蠱之禍?」老國公反問。
「那當年——」這究竟是怎麼完成的?
「不管是之後再添也好,或者之前做手腳也好,總之是完成了。」老國公說,言下之意就是你也不需要管這事究竟是怎麼做成功的,你現在只需要知道它已經成功了就好。
徐善然當然知道這一點。
她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便閉口不語,好一會後,才問︰「既然這記錄可能造假,那寧王到底是不是……?」她話音方才落下,又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不,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老國公贊賞地看了自己孫女一眼︰「不錯,早就不重要了。寧王既然敢逼宮,只要給陛下機會,就算他真是陛下血脈又怎麼樣?相反說來,就算寧王沒有逼宮,這等混淆血脈一事一旦爆出來,哪怕還有疑慮,有這天下江山在一旁,陛下也是寧肯錯殺不肯放過的。」
徐善然簡單應了一聲。
事情到了現在,說復雜也復雜,但要說簡單,也著實簡單。
往復雜的方面想,寧王確實是皇帝血脈,這個記錄曾被人動了手腳,那麼當時這是怎麼被人動上手腳的?而如果這個記錄並不曾被人動手腳,那麼就意味著寧王確實並非陛下血脈,那麼真正的皇子究竟在哪里?是還活著,還是早在四十五年前就被人殺死了?
但這些秘辛她並不必一一搞懂。♀
她現在真正需要知道的,是這件事的幕後主使者是誰,幕後主使者想用這件事達成什麼目的,以及她知道了這件事之後,這件事能給現在的局勢照成什麼樣的影響。
而這些——恰恰好她一一明白。
徐善然說︰「是謝惠梅做的?邵太醫與邵文忠同姓邵,邵太醫今年——」
「七十有五。」老國公說。
「七十五歲,與邵文忠的年齡算上一下,正好是父子之差。當年邵太醫既然參與入了這等**之事,後來只怕是要被滅口的。但邵太醫不知用了什麼方法逃出生天,這四十多年來都不知所蹤。什麼事能讓一個逃離京城四十多年的人再次踏入京城之中?這時候只怕是天顏聖眷也沒有這個影響力了,也只有血脈之情叫人割舍不下。當年那些人在之後——或者是更早之前——就去邵太醫鄉下的家中斬草除根,但又是一時疏忽,邵文忠月兌離險境被人救起,後來參加科舉,恰巧被謝惠梅認出……」
「這才說得通之後的事情。」徐善然沉聲說,「謝惠梅特意找出邵文忠,一方面將其捧得平步青雲,一方面又掌握有能叫邵文忠萬劫不復的把柄。這樣一來,邵文忠只能緊緊跟在謝惠梅身旁,對謝惠梅俯首帖耳忠心耿耿。而那早年逃出生天的邵太醫,他若是不再關注京中,自然一切無憂;他若是再關注京中,自然能見到邵文忠,亦必定投鼠忌器,自然也能將過去的禍端消弭于無形。」
「謝惠梅的想法……」
「謝惠梅的想法到這時候已經再無疑慮。♀」徐善然說,「當年謝惠梅布置出這種種,這些年來又一直在暗助寧王登上那大位,便是為了在一個最好的時機將寧王的身份爆出來。這樣一來,寧王數十年辛苦付之一炬,而謝惠梅的威望卻空前高昂。接下去他——」
這個時候,徐善然忽然想到了邵勁那仿佛隨口說的‘造反’和‘挾天子以令諸侯’,她也不由想到︰哪怕中間這些事情邵勁都不知道,至少對于結果,邵勁算是目光敏銳了。
念頭轉過,徐善然只稍稍一頓,又繼續把話說話︰「寧王死了,陛下那時只怕也是要賓天的。這個時候,謝惠梅當然當仁不讓的拿有陛下的遺詔,他自可以選擇一位符合自己心意的傀儡,統攝朝政,成為真正的攝政大臣。」
「很好。」老國公沉聲說,「你看得一絲不錯,實在叫人驚訝。」
「但我還有一些疑問,祖父。」徐善然說。
「怎麼了?」本要繼續說下去的老國公被徐善然打斷,略有奇怪地問。
「假設這個時候,陛下已經病入膏肓,寧王登基是板上釘釘之事,那您會站在……」徐善然問。
老國公探究地看了徐善然一眼︰「這個假設中,我們知道了寧王身世不曾?」
「還不曾。」徐善然說。
「那自然是站在寧王身旁。」老國公說。
「但掌握有這個最後秘密的謝閣老的行動不會中斷……」徐善然喃喃說。
「不錯。」
「祖父是否掌握又一些皇室的秘密勢力?」
「不錯。」
「所以祖父會幫著寧王制衡謝惠梅,會調集大多數力量盯著謝惠梅的勢力一一調查梳理。」徐善然說。
「不錯。」
「或許會查到這過往之事。」徐善然又說。
老國公挑了一下眉︰「十之八/九會。」
「那麼這個秘密可能告訴寧王嗎?」徐善然問。
「株九族之罪,你說呢?」老國公反問。
「所以這個時候,國公府只能和謝惠梅一樣,同樣將事情捂死……謝惠梅這麼多年來環繞著這件事布置了這麼久,不管他是否知道國公府查到了這件事,他都寧肯錯殺不肯放過。他會調集一切力量,在最短的時間里將國公府在朝堂的勢力除盡。」徐善然道,「國公府應為不能將這個秘密告訴寧王,所以必然要直接承受來自謝惠梅的所有力量……而同樣的,國公府將謝惠梅的絕大多數勢力都拖住了,寧王自然能度過登基之前,乃至登基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的平靜……」
徐善然慢慢說著,過去和現在,前世與今生,她終于將所有秘密都弄清楚了。
困擾了她那麼多年的憎恨與疑問……
前世里真正殺死她的親人的,她的家族的,只是這樣一個說不听,听不得,知道不得的秘密。
因為知道了這個秘密,所以謝惠梅傾盡全力也要毀掉湛國公府。
因為知道了這個秘密,他們哪怕為寧王鞠躬盡瘁,也不能將其宣之于口。
「沒有其他路了嗎?」徐善然低聲問。
老國公看了徐善然一眼︰「若真如你所說,處理掉謝惠梅,是一條路,否則,被謝惠梅殺死,也是一條路。」
「……」徐善然。
「謝惠梅若是失敗,自然不消多說;否則只要讓謝惠梅相信知道秘密的只有我與你大伯和大哥,那自然也能保下其余女眷。究竟我們是為了新帝,只要這秘密還沒有被戳破,為著日後與新帝的面上情,謝惠梅也不至于對一些什麼都不知道的老弱婦孺趕盡殺絕。」老國公說。
「成王敗寇而已,你不需要太在意。」接著,老國公也不知是不是看見了徐善然面上的表情,只不經意說道。
幾息沉默之後,老國公又冷冷說︰「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這麼多,那祖父再告訴你一句︰你是一個姑娘家,雖然精細,卻還是不夠狠心——而這種狠心,有時候,並不僅僅需要對著外人。」
徐善然卻並不回話。
老國公說的也許是一個再正確不過的道理,但對她來說卻沒有多少意義。
她早已有了自己的方式,自己的手腕。
徐善然只是很快恢復了鎮定,然後問︰「祖父找孫女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哦?我剛才吩咐得還不夠多?」老國公笑道。
「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一步,接下去要怎麼做,才是更重要的第二步,不知孫女說得可對?」徐善然問。
老國公輕輕頷首,算是承認了這一點。然後他問︰「你的想法呢?」
「現在與……我那假設的最大區別是陛□體尚還康健,手頭亦有大家都不知道的力量。我們只要能將這事情傳遞進宮,叫陛下得知,陛下自然能夠有所安排。盡可先讓謝惠梅與寧王斗得難解難分,我們只坐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徐善然說,「而陛下哪怕知道了這件事情,也不過是在早就大逆不道的寧王身上再找出一個黑點罷了,不可能被陛下遷怒。」
「不止不可能遷怒,那送信之人還能得到陛下的分外倚重。」老國公笑道,「至于那送信之人——」
祖孫兩對視一眼,不消再說一個字,同樣的人選已經在同一時刻出現在他們的腦海里。
能同時面見寧王與昭譽帝,曾經同時面見寧王與昭譽帝的,除了邵勁,還有哪一個?
老國公說︰「只要將這份記錄呈上去,陛下便知一切了。」
徐善然說︰「不知陛下接著會作何安排……」
「現在差不多圖窮匕見了……」老國公踱著步,「不管陛下作何安排,與寧王如何周旋,若陛下真因此重用邵勁,破格拔擢,並將拔擢落到了實處——」
他霍然停步,目光如電般射在徐善然臉上︰
「現在你與邵勁都還在熱孝之中——若真如此,你們即刻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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