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這一次,簡直像是從鬼門關里走了一遭。
當杉內認出他的一剎那,他的心髒好像被抽干了一樣,痙攣了幾下,隨後意識便開始模糊了起來。他感覺靈魂已經不再屬于自己,慢慢地月兌離軀殼游離了。眼前的杉內,恍惚中漸漸地變成了杜梅,還一個勁地哭喊著他的小名。
不知過了多久,強烈的無影燈光便投了下來。幾個帶著口罩的白大褂,不斷地翻著他的眼楮。隨後,他的軀殼在一次次的電擊下,沉重地顫動了幾下。他似乎看見,在他後面的醫學儀器上,那條直線忽然波動了起來。隨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暴雨依舊傾盆,這是南京自五月以來的第一場大雨。章文功收起傘,匆匆走進妙春堂的一間內室。而就在剛才,顧效寅借口看病,去診所找到了他。
「四哥,最新消息!楊逸已被送往細川醫院救治。」章文功抖了抖長袍上的雨水,見屋內只有徐文冠一人,便輕輕把門關了起來。
「哦?他傷得嚴重不嚴重?」徐文冠關切地問道。
「左肩和左腕月兌臼,頭部遭受重創,部分髒內器官出血,情況很不樂觀。」章文功焦慮地說道。
徐文冠劍眉緊鎖,緊緊地攥著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道︰「哼,真狠!」
章文功接著說道︰「四哥,楊逸真是好樣的,任憑敵人怎麼用刑,他什麼都沒說。」
徐文冠嘆息了一聲,無奈地說道︰「唉,這孩子,現在是越來越讓我刮目相看了,機智果敢,貌似不在趙羽之下。可惜,他是軍統的人,不然,我早就要……」
章文功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什麼?軍統的人?」
徐文冠微微一笑,說道︰「老章,你別忘了,他可是咱們二哥的徒弟,二哥是誰,你不會不知道吧!」
章文功這下更是吃驚不小,忙道︰「四哥,那你為何要立他為堂主?」
徐文冠意味深長地說道︰「洪武堂和地下黨組織能劃等號嗎?同志,洪武堂就是洪武堂,它不是我黨的組織。但是我們可以依靠它取得更多更有利情報。楊逸是我們首先要考慮的爭取對象,如果他能夠加入我們的組織,這對我們和軍統方面,就架起了一座無形的橋梁。如今的洪武堂,現在楊逸和趙羽二人還不是我們的同志。關于這一點,我們不可操之過急啊。」
章文功听得有些迷糊,隱約揣摩到,徐文冠可能會吸收楊逸和趙羽入黨。可他對楊逸的了解,似乎遠遠了超過了徐文冠。為什麼老徐對楊逸還是心存顧慮呢?即便楊逸是軍統的人,可他一直和我們站在一起,和敵人戰斗,難道,這樣的戰友,我們不應該出手相救嗎?
想到這里,章文功平靜地說道︰「四哥,我還是主張,營救楊逸。」
徐文冠冷靜地說道︰「老章,別沖動。細川醫院雖說是日本在南京的一家私人醫院,但它與軍方有著很深厚的背景,貿然營救,只會給楊逸帶來危險。何況,楊逸並沒有暴露。你先回去,繼續觀察醫院方面的動向,我會讓趙羽及時與你聯系。」
章文功從妙春堂出來,隱約覺得徐文冠的話有些不妥,至于不妥在哪里,他一下子也說不上來。
杜梅和杉內雅子走進病房的時候,院長細川元孝正看著楊逸的病情資料。他的周圍還恭敬地站著幾個醫生與護士。小西和大冢這時已找凳子坐了下來,他倆見到杉內,連忙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
杉內關切地問道︰「醫生,他的傷勢怎麼樣?多久才會蘇醒?」
細川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說道︰「從光成像資料來看,他的心髒附近,有一顆子彈。可奇怪的是,我沒有發現有明顯的空腔痕跡。小西隊長,你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
小西上前接過片子看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這是一顆三八式兵銃的子彈,穿透性極強,形成空腔可能性不大。這麼說湯阿四和楊逸所說的供詞,在證據上存在著一個共同點?」
杉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問道︰「那什麼時候可以動手術,可以把子彈取出來?」
細川瞅了瞅杉內,冷冷地說道︰「我和你們長官說話,你來湊什麼熱鬧!軍方怎麼調.教你們這幫不懂禮貌的家伙?這是莫名其妙!」
大冢連忙上前解釋︰「對不起,院長閣下,我忘了介紹了,這位是梅機關的杉內中佐,她的衣服被雨水淋濕了,我剛剛請人給她們送了兩套衣服,所以,嘿嘿……」
細川一下子尷尬起來,忙向杉內鞠了一躬,說道︰「杉內中佐,實在是對不起。這個手術有很大的危險性,如果當時取出來的話,術後的治療應該會很順利。可是,如果現在動手術,勢必會破壞子彈周邊的保護組織,擴大創傷面積,隨時會有引發心髒細菌性感染的可能。所以,我建議不做手術。杉內中佐,實在是對不起,恕我無能為力。」
杉內不禁鼻子一酸,兩手緊緊地抓著杜梅的胳膊,一下子竟說不出話來。
杜梅的心里,其實比杉內更要痛苦,她甚至感到有一把利刃,在胸口上剜著。心想,要救他,就必須把楊逸拱手讓給杉內,杉內既然喜歡他,他也許會有多一份希望。于是,杜梅定了定心神,溫婉地說道︰「院長閣下,楊逸是杉內課長最好的朋友,請您一定要救救他,拜托了,院長閣下!」說罷,向細川深深地鞠了一躬。
細川見杜梅長得俊美可愛,又十分懂禮數,不由的對她大有好感。他連忙也回禮鞠躬。「小姐請放心,就目前的狀況來看,他的槍傷暫時是沒有問題的。只是他現在多處受傷,腦部還有些淤血,不能在短時間內吸收;另外,脾髒、月復腔出血嚴重,需要輸液觀察。不過請你放心,我們是全南京最好的醫院,我一定會親自為他治療。如果順利的話,估計在一周之內,他就會蘇醒過來。請問,他還有什麼家人嗎?」
杜梅一听「家人」二字,原本那顆放下的心,頓時又懸了上來。「家人!院長,這……您不是說他不會有問題嗎?」
「不不不,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他現在處于昏迷的狀態,如果有個家人在他旁邊,陪他說說話,或許,他能夠早一點清醒過來。」細川連忙解釋道。
這時,小西在一旁插話了︰「親人倒是有一個,可那女孩太小,才四五歲那麼大。她要是來了,我們還要照顧她,太不方便了。」
杉內的情緒有些激動,問道︰「什麼?你說他有個孩子,還是個四五歲大小的孩子?這不可能啊?瀨由里,你們認識的時候,他哪來的孩子?」
杜梅也懵了,弱弱的問︰「隊長,你……說的,是真的?」
「那還有假!我親耳听見她喊他叫爸爸來著,小西君,你說是不是。」大冢在一旁說道。
杉內突然把手一揮,把剛才的那股婉約勁瞬間拋在了腦後,兩眼還放著精光。只听她火急火燎的說道︰「大冢,你趕緊把孩子給我帶來,對!就帶到這兒來,馬上!」
「嗨!前輩。」大冢領命出去,只留下房內一張張迷惑的面孔。
杜梅暗暗地擔心了起來。
「爸爸,我要爸爸——」章文功抱著一直哭喊的蔻蔻走進來。
杉內雅子立刻從楊逸的身邊站了起來,沖章文功說道︰「來,把孩子抱過來。」
大冢在後面推了一把,章文功一個踉蹌,跌跌撞撞地來到了楊逸的床前。
「喲!你看這小姑娘長的,多可愛啊!來,讓阿姨抱抱。」杉內伸出雙手,就要去抱蔻蔻。
蔻蔻見她穿著軍裝,嚇得緊緊地抱著章文功的脖子,怎麼扯也不過去,而且,哭得更加響亮了。
杜梅見此情形,料想孩子可能是害怕穿日本軍服的人,或許還因此受過什麼刺激。便悄悄地離開了病房。
杉內毫無哄孩子的經驗,哄著哄著,心里煩躁了起來。「瀨由里,你怎麼看著我出丑,也不過來幫幫忙!」回頭一看,瀨由里又不知上哪去了,便對小西和大冢嚷道︰「你們兩個,還不過來幫忙!」
小西和大冢暗自覺得好笑,心想,這哄孩子本就該是你女人干的活,你讓我們兩個大老爺們能幫上什麼忙?便全都站在那兒沒動。
章文功雖然听不懂杉內在說什麼,但隱約猜到她對付不了蔻蔻。于是就陪著笑臉說︰「太君,哄孩子的,我行。可是,我要回去給病人看病……」
「你不用回去了,回頭我讓憲兵隊補貼你二十塊錢,你就在這里帶孩子好啦!」杉內松開手,用中文對章文功說道。
「喲!太君,那真是太謝謝您了。」章文功向杉內哈著腰,忽然又回過頭,向小西和大冢連連點頭。
小西和大冢面面相覷,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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