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一路狂奔,朝著槍聲傳來的方向跑去。♀他想揮去腦子里杜梅的影子,卻怎麼也甩不掉。
忽然,他猛的停住了腳步,在一根電線桿旁邊的拐角,貓了下來。只听得一邊的弄堂里傳來兩聲槍響。緊接著,一個衣著單薄的女人,披著一頭長發,從弄堂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可她沒跑幾步,猛的一個踉蹌,撲倒在電線桿的邊上。
隨後,三個拿槍的便衣,從弄堂里追了出來。
他們一把拎起那個女人,把她的雙手反剪過去,接著扯著她的頭發往後一拉,女人的一張臉,在微弱的燈光下面顯得無比的慘淡和淒美。
「哥,這娘們挺俊的!」一個小個子便衣婬邪地說道。
另一個戴著黑色禮帽的便衣說道︰「別說廢話,先帶回去再說!」
這時,從弄堂里又奔出三個便衣,為首的一個,穿著中山裝,他扯著尖尖的嗓子喊道︰「太好了,沒想到還能抓到個!」
黑禮帽問道︰「哎我說郭東諒,你咋知道她是?我可听說,他們可都是長著紅頭發綠眼楮,個個青面獠牙,哪有像這娘們這般俊俏的。」說罷,托著女人的下巴,往上一抬。
郭東諒說道︰「我說她是,就是,我抓共.黨那會兒,你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巴呢!」
黑禮帽火了︰「你不就是個叛徒嗎,有什麼了不起!知道杉內小姐為什麼叫我負責嗎?因為她信不過你!你不妨打听打听,我江和順在江湖上好歹也是個人物。忠字當頭,義字為先,蒙主之恩,拼死相報。哪像你這種人,兩面三刀!」
小個子便衣說道︰「就是,我們兄弟幾個在這里守了一天,終于等到她了。你卻跑來撿現成的,好不要臉!」
黑禮帽說道︰「恭順,別理他,咱們走!」說罷,推著女人就走。
楊逸一听「」三個字,早就按耐不住了。他一模匕首,竟然沒有模著。隨即想起,匕首已經在和忍者交鋒的時候丟失了。忍者那張稚氣俊美的面龐,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楊逸心下不禁嘆息︰「小妹妹,為什麼你要當忍者!」
女人被推攘著經過楊逸身邊。掙扎之間,她甩著長長的秀發,往楊逸的藏身處投來不經意的一瞥。但就是這一瞥,在楊逸看來,是無助,是絕望,是悲涼!他毫不猶豫的拔出槍,對準女人身後便衣的手臂,就是兩槍。
兩名便衣在子彈強烈的沖擊之下,撲倒在地。楊逸立馬從暗處一躍而起,拉著站立不穩的女人就往對面的巷子里跑。身後,一排清脆的槍聲響了起來。
「恭順,你怎麼了?沒事吧?」
「哎呦喂,疼死我啦,哥!他打中了我手臂!」
「還好,他也沒擊中我要害。郭東諒!我說你怎麼還站這兒,快追啊!」
于是便衣們便蹲在外面,沖著黑暗的巷子里,胡亂的開槍。
楊逸倒是真沒想殺死這幾個便衣,三年前的那次行動,被他殺死的牙醫,依然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他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張年輕的臉,一張英俊而年輕的臉。「我絕不能再殺中國人了!」這是他從那一時刻起,就立下的一個誓言。可對方如果是漢奸呢?是民族的罪人呢?就像是張全德這樣的漢奸,也不殺嗎?這個糾結在他心里,總會跑出來折磨他。
他拉著女人冰冷的小手,在漆黑的巷子里跑著。漸漸的,他感到從女人的手心傳來絲絲的寒潮。忽然,女人「哎呦」一聲,拖著一條腿,痛苦地向前蹬了幾步,然後甩開楊逸的手,蹲了下來。「你,你先走,別管我!」
楊逸返了回來,蹲問道︰「怎麼了?」
女人說道︰「腳崴了。♀」
就在這時,巷子外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哨子聲。只听得郭東諒用日語喊道︰「太君,就在里面,他們手里有槍!我們已經傷了兩名弟兄了。」
「巴嘎!難道你們手里的是燒火棍嗎?給我上!」
楊逸不敢戀戰,抱起女人就往巷子深處跑。
但是,他錯了,他真的錯了!這是一條斷頭路——一堵高高的圍牆赫然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不時地夾雜著日本人的吆喝。
女人掙扎著說道︰「快,快把我放下來。」
楊逸依言把她放下,心中暗自後悔。
「同志,這本書,麻煩你幫我送到昆明路165號。」女人從懷里掏出一本書,塞到了楊逸的手里。
楊逸一愣神,槍已經被女人搶了過去。她一把推開楊逸,說道︰「快走!」
緊接著,只听得「呯」的一聲,女人的胸口流出了汩汩的鮮血。她倒退了一步,靠在牆上,杏眼環睜地站在那里。槍,從她的手上緩緩滑落。
楊逸的淚水唰的一下涌了上來,充斥了他的鼻腔和眼眶。他撿起手槍,向前猛開了幾槍。而後縱身一躍,翻過了圍牆。
昆明路165號,楊逸急促地叩著門。
一個七旬老太把邊門打開,見楊逸渾身濕漉,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問道︰「後生,你找誰?」
楊逸悲憤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緊緊地抓著老太的手,眼淚唰的流了下來。「女乃女乃,你讓我進去。」
楊逸走進客廳的時候,看見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女孩,豎著羊角辮,正蹲在地上搭積木。她見家里有客人來,忙放下手中的積木,跑回了房間。
楊逸把懷里的書拿了出來,遞給老太。不料,書中夾著的一張照片掉了下來。
楊逸撿起照片一看,頓時毛骨悚立!照片上的男女正沖他微笑,而那個男的,竟然就是三年前的那個牙醫!
悔恨!懊惱!沮喪!悲傷!一切都已無法形容他此刻的痛楚。楊逸覺得眼前一陣暈眩,昏了過去。
「叔叔,叔叔,快醒醒,太婆給你喝姜湯了。」迷迷糊糊中,楊逸听到一個稚女敕的聲音在喊他。他猛的睜開眼楮,直愣愣的盯著天花板。天花板上,兩張微笑的臉龐若隱若現,若即若離。他猛的站了起來,推開房門,往門外跑去。
屋內,忽兒傳出了女孩的哭泣聲;天上,如鉤的月亮鑽進了密密的雲層。
楊逸恍惚地走在郊外的林間小道上,情緒低落,神思迷離。
他後悔當時為什麼不殺死那六個便衣。以他的槍法和身手,那六個便衣可以輕松解決。可他為什麼下不了手?
如果殺了這六個便衣,他就不會帶著那個女人走上斷頭路,女人也就不會自殺。又如果她的丈夫沒有被他殺害,他們一定是個美滿的家庭,有一個漂亮的孩子,還有日日夜夜的溫馨和浪漫。
但現實的殘酷,並沒有讓如果有著一絲的希望,一個美滿的家庭就這麼破碎了。
「丈夫死的時候,她的孩子應該剛剛出生。一個女人,既要堅持工作,還要照顧小孩,這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啊。更何況這又是一項極具危險性的工作。可如今,孩子已經成了孤兒……」
楊逸想到這里,腦子忽然清醒過來。「孤兒!對!是我讓她成為孤兒的!她是人的孤兒!這全都是我的責任,我必須回去,把孩子帶出來,要把孩子養大成人。」
就當他剛要往回走的時候,身子被樹叢中閃出的幾個人影,牢牢地卡在了一棵歪脖樹上。
任何一個強大的人,如果在情緒低落的時候,都會表現出脆弱的一面。楊逸也不例外,在這嚴冬的季節里,身上的水漬未干,又接連遭受了杜梅和牙醫夫妻事件的雙重心理打擊。此時的楊逸,的確是最脆弱的。
他掙扎了幾下,感覺渾身的勁道根本無法集中起來。偷襲者將他五花大綁,蒙上黑布,還下了他的槍。
楊逸被人推攘著,走了好長的一段路,接著又被推上了一輛驢車。毛驢長長的叫了一聲,搖頭晃腦地在黑夜里向前走著。
楊逸在驢車上晃悠著,心里卻明白了許多︰他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瑪麗不知道安全了沒有?他曾听到幾處零零落落的槍聲,會不會是救援隊與鬼子交上了手?小六犧牲了,可他居然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該怎麼向徐文冠和胡定來交待?小孤兒必須得接出來,本來剛才就該把她接出來的,為什麼自己卻獨自跑了呢?那個老太太,不像是她的家人,萬一她一走了之可怎麼辦?還有那本書,她為什麼在臨死前托付給我?那一定是攸關地下組織的絕密材料,萬一落到敵人的手中該怎麼辦?
想到這里,他心里是又急又惱。
在經過五個小時的吱吱歪歪之後,驢車終于停了下來。此時,東邊的天空,已經泛起了白白的鱗光。
「報告司令!又抓住一個,這家伙可能是鬼子的奸細。」
「把他帶進來!」
楊逸頭上的黑布被扯了下來。他被推進屋子,一股暖暖的熱浪,頓時撲面而來。他愜意地閉上眼楮,享受著這和煦的溫暖。兩個大大的火盆中, 里啪啦的蹦出幾顆零星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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