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間隙
清晨,驟雨初歇。東方才剛剛露出魚肚白，時辰尚早，皇宮里只偶爾听得見宮人們來回走動的聲音，永樂宮前一片靜謐,平日的喧囂吵嚷全部都銷聲匿跡,潮濕的青石板上只見落花凌亂的鋪撒了一地，透著幾分頹敗的美。
晃兒一走進大殿，就看到姜離躺在桌前埋首在臂間睡著了，面前擺放著兩只空空如也的酒杯。
「皇上！」
指尖不經意觸及她的肩膀，冰涼的觸感讓晃兒心下一沉。
被她的聲音驚醒,姜離驀地睜開眼楮。
眸光有一瞬的怔愣，姜離盯著眼前的晃兒,愣了愣才開口︰「晃兒,你怎麼在這里？」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的聲音透著幾分沙啞，姜離忍不住蹙了蹙眉。
「皇上，你怎麼睡在這里？」晃兒不解地問道。
昨夜早早的姜離就屏退了左右兩側，晃兒也未留在這里，一醒來就看到姜離趴在桌上睡著了。
姜離又是一怔。
不過旋即，姜離扯了扯唇角，道︰「沒什麼，朕……起來得早了些。」
晃兒也未懷疑，只當是姜離真的起得太早，後來又在這里睡著了而已。
「皇上下次不要這樣了啊，若是著涼了怎麼辦……」
桌上的蠟燭早已燃盡，燭淚堆積在燭台上已經凝固了，面前的酒杯也早已空了，姜離听著晃兒在耳邊絮絮叨叨說著什麼，唇畔那抹弧度擴大了些，卻帶著褪不去的澀然︰「不會這樣了，朕以後……絕對不會這樣了！」
一手撐著桌沿站起身來，胳膊處的麻痹讓姜離腳下趔趄了一下，差點跌倒，好在晃兒及時扶住了她。
「皇上小心！」
手撐住桌面，姜離擺手示意晃兒不必扶她，轉身朝內殿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住了腳步，背對著晃兒說︰「朕有些頭疼，先不要來打擾朕。」
「奴才知道了。」晃兒應道。
側身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姜離閉著眼楮，耳邊听著外殿宮人走動的細微動靜，漸漸的，昏昏欲睡。
現在正值隆冬臘月，天氣也越來越冷，晃兒坐在外殿冷得一陣哆嗦，她回頭望去，發現外面原來已經下起了雪。
看了看內殿，晃兒招呼著兩個宮婢點燃了暖爐捂好，好讓姜離起來時能捂手。
誰知，姜離這一睡，就一覺睡到了晚上。
中午晃兒原想著叫姜離起床用午膳，可想了想，又不忍打擾她休息。
直到晚上姜離起床，晃兒正一個人蹲坐在外殿門口，雙手托著下巴望著外面越來越密集的雪花發呆。
「下雪了啊。」姜離抬頭瞥一眼殿外，紛紛揚揚的雪花不斷從空中落下，煞是好看。
晃兒猛地驚醒，轉頭就看到姜離披著僅著了一身里衣就出來了，忙迎了上去︰「皇上，外面已經下雪了，怎麼能穿得這麼單薄……」
任由她匆匆忙忙跑進內殿拿出外套給自己套上，姜離看她忙得團團轉，忍不住笑，晃兒這人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其實還是挺細心的。
「皇上，奴才這就讓人傳晚膳。」晃兒將早已準備好的暖爐送到姜離手中，服侍她在桌邊坐下。
「嗯。」姜離擺擺手沒有回頭，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錦盒上。
注意到她的視線，晃兒忙解釋︰「皇上，那是懷王殿下送來的，說是送給皇上的生辰禮物，昨日里忘記給皇上了。」
姜離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她自然是知道這是楚曦下午送來的，因為那時她並未睡著。不止楚曦，包括中午晃兒和卿不離何時進去過內殿看過她她都知道，只不過……因為昨夜喝了酒，就那麼趴在桌上睡了一宿，有些頭疼難耐，所以也懶得顧及其他了。
打開錦盒，姜離詫異地挑眉。
里面裝的是一副白玉雕琢的棋子，不止棋子晶瑩剔透，連棋盤都是格外玲瓏的上等白玉制作的，可見的確是用了心思。
伸手拾起幾粒棋子，姜離一愣，這些棋子竟帶著微微的溫熱，是用溫玉制作的。
「楚曦倒是有心。」姜離將棋子放回盒子里，又將錦盒交給晃兒，讓她去放好。
晃兒笑笑應和道︰「是呀，懷王殿下听說皇上不舒服，還說明日繼續來探望皇上呢。」
正說著，宮婢已經將晚膳呈上來，姜離看著桌上的珍饈，猶豫片刻終是忍不住問︰「除了他……除了楚曦，可還有人來找過朕？」
晃兒仔細回想，應道︰「還有卿公子。」
「不是，朕是說……」姜離話剛說出口就後悔了，暗自懊惱自己到底是沉不住氣。
這回晃兒倒是听明白了，昨夜的晚宴上傅九容一直未出現，想來皇上應該是關心九王爺去哪里了吧。想到這里，晃兒面色一陣尷尬，吞吞吐吐地說︰「九王爺他……他沒來過……」
晃兒邊說邊忍不住嘆氣，這種時候九王爺怎麼也該出來表示一下，可他從昨天開始就沒出現過！
「是麼。」姜離低頭看著桌上的晚膳，吐出的聲音听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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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兩日的雪給皇宮覆蓋上一層白色，姜離坐在大殿正中央的龍椅上，听著底下朝臣三三兩兩的議論聲，心思卻有些飄忽。
容王府的小緞一早就來過，說是王爺病了，所以今日的早朝告假。听到這話時，一旁的晃兒下意識地看向姜離，卻發現她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
「皇上，臣方才所言，皇上認為如何？」
楚曦清冷的聲音突然破空而來，打斷了姜離的神游。
抬起眼簾，眸光正好對上了楚曦的視線，那雙一貫看不出情緒的寒眸中，此刻卻泛著一絲復雜。
「抱歉，剛才的提議朕未听清楚。」姜離不自在地轉開了注視。
聞言，楚曦垂下眼瞼，用依舊冷淡的語氣重復著剛才的話。
讓楚曦出任尚書令的官職，姜離並不後悔，說實在的，楚曦的確富有才華，如果他真能為她所用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待到兩個時辰的早朝完畢，朝臣三三兩兩結伴離去，姜離最後才出來，獨自站在朝殿門口，望著外面依舊下個不停的雪，不禁想著是不是該去容王府瞧一瞧。
雖說傅九容在她生辰宴上失約，但她也很清楚，傅九容絕不是無緣無故會這樣的人。莫非，他真的有什麼事情？
「皇上！」
背後突然有道清寒的聲音傳來。
姜離側首望了過去，林苑中因為這兩日連續不斷的雪已經覆蓋上一層薄薄的積雪，楚曦一身黑色長袍站在苑中，手中撐著一把白色油紙傘，就那麼靜靜站在雪地里，任由寒風不斷撩起他的衣袂。
「楚曦，你在等朕？」姜離驚訝地看向他，還以為他早就回去了。
「是。」楚曦幾步走近。
晃兒和隨行的宮婢侍衛不遠不近走在後面，姜離徒步走進林苑，腳步踩在積雪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回頭對著楚曦淡淡一笑︰「也好，既然你還在，不如陪朕走一段吧。」
楚曦聞言，撐著油紙傘跟在姜離身後，不大的傘下，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雪地里，始終保持著一肩之隔的距離。
看著姜離消瘦扥背影，楚曦心中莫名一陣澀意。
從小他與姜離的關系就格外好，即使她是萬人之上的帝皇，卻從未在他面前刻意昭顯身份地位，到底是什麼時候起，她與他之間變成了這樣難以靠近的距離呢，他忽然就想不起來了。
「謝謝你送的禮物。」想了想，姜離出聲打破兩人間的沉默。
「皇上何必客氣。」眼角的余光瞥見姜離左肩沾染上了雪花，楚曦忍不住將本就偏向她的油紙傘再偏一些，任由自己大半個身子露在傘外。
姜離注意到了他的動作，怔了怔，嘆道︰「記得朕還小的時候，也是在這樣的雪天，楚曦你經常帶著朕一同偷跑出宮玩……」小時候，每逢這樣的雪天，她與楚曦總是會一起出去游玩，經常氣得何太傅跳腳。
她臉上懷念的神色楚曦一覽無余，楚曦忍不住勾了勾唇︰「若皇上有興致，臣隨時可以陪同皇上一起出去游玩。」
姜離笑了笑，眸子里卻多了一絲艱澀︰「可惜，再也回不去小時候了。」
楚曦嘴角的弧度就那麼僵住了，他深深看了一眼姜離︰「阿離……」
這是這些日子來他第一次這麼喚她，仿佛兩人間沒有了那麼多莫名的隔閡，也沒有了君臣間的小心翼翼。
抬眸正視著楚曦，姜離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沉默片刻才開口道︰「楚曦，要是連你也不能信任了，朕該腫麼辦。」
說完這句話她側過了臉，語氣中透著難以言喻的蕭索。
听到這話不禁一愣，楚曦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好看的側臉輪廓，許是因為外面天寒地凍，她蒼白的臉色看不出一絲血色，也顯得她的唇愈發的紅，仿佛施了淡淡的胭脂，格外的美。
心中升騰起一股莫名的躁動，楚曦收回視線，轉而看向苑中的青松，密集的枝葉間覆著一層薄雪，風搖動枝椏，那些雪花便簌簌下落，一點一點覆蓋了他們來時留下的腳印。
「對了，你專程等著朕，是有什麼事麼？」姜離忽然問道。
楚曦閉了閉眼，忽然就覺得有口難言，于是搖了搖頭。
「既然無事，你便退下吧。」姜離又道。
眼見姜離往回走，晃兒連忙撐著傘上前為她擋住風雪，楚曦撐著油紙傘站在原地，就這麼看著她緩步走遠，最後徹底湮沒在重重宮闕中。
低頭看著空空如也的手掌，楚曦想起姜離方才所說的話，皺了皺眉。
是啊，如姜離所說的，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王爺，回去吧。」見雪越來越大，貼身內侍忍不住提醒道。
楚曦將傘遞給他，雙目微眯著轉身往林苑外走，長長的階梯下，回王府的馬車已等候多時。
不知是不是滿懷心事，連回王府的時間也過去得格外快，楚曦還在怔愣中，就感覺到馬車漸漸停了下來，同時傳來內侍的聲音︰「王爺，到了。」
楚曦掀開幕簾下了馬車，在內侍的陪同下走進大門，王府管家忙迎了上來︰「王爺，如嫣姑娘在大堂等候王爺多時了。」
楚曦有一瞬的怔愣，隨即記起來管家口中的「如嫣姑娘」，就是前兩日在姜離的生辰晚宴上姜離賜給他的那名舞姬，名喚杜如嫣，這兩日因為他剛出任尚書令，把這件事給忘得一干二淨了。
原本打算讓管家傳話讓杜如嫣不必等他，想了想，楚曦突然又改變了主意，邁步朝大堂走去。
遠遠的就瞧見那道清逸的身影走來，如嫣心中一喜，精致的面容也顯得越發好看，匆匆迎了上去︰「如嫣見過王爺。」
楚曦雖未娶正妃，府中也還是有好幾名姬妾的，所以即便這個杜如嫣模樣極為出眾也並未將她放在心上，點點頭也沒有理會她。
「王爺。」如嫣欲言又止，想要說什麼，又怕招惹楚曦不高興。
聞言，楚曦下意識地看向她，卻突然愣住了。
大抵是在大堂里等了楚曦很久了，如嫣凍得蒼白的雙頰上看不出血色，嫣紅的唇瓣輕咬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凝望著他。
眼前忽然浮現出姜離在雪地里的模樣，那張蒼白的容顏也是帶著這般神色，就那麼望著他，卻讓他心中莫名地狠狠一跳。
「你叫如嫣？」楚曦微涼的手撫上如嫣的凍得冰冷的臉，眼底多了一絲憐惜。
如嫣欣喜地點點頭︰「回王爺，是。」
手指一點一點游移著，最後停留在如嫣的唇畔，楚曦微眯著眼，看著如嫣的眸子里帶著一絲外人不易察覺的恍惚。
他想，他或許是著了魔吧。
這麼想著的同時，楚曦狠狠吻住了如嫣的唇，眼見著她因為呼吸不暢，蒼白的臉頰漸漸沾染上一絲嫣紅，極美。
若是那人涂抹了胭脂，或許也會如眼前的女子這般嫵媚，讓人難以移開目光。想到這里，心底的那股躁動越來越濃，幾乎讓他不能自持，楚曦擰眉看著如嫣，手下毫不留情地扯開她的衣襟，就這麼吻著她的唇不願放開……
春、色如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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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姜離正猶豫著要不要去看看傅九容，卻沒想到，傅九容此刻主動進宮覲見她。
手中捧著暖爐，姜離听著內侍的稟告，怔怔地未開口說一句話。
「他一個人來的？」靜默片刻，姜離問道。
「回皇上，隨行的還有一位姑娘。」
姜離抱著暖爐的手一僵，她不動，那負責前來稟告的內侍也就不敢動，滿頭大汗地跪在地上，听候發落。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桌案上的香爐里香料已經燃盡，手中的暖爐也漸漸失去了溫度，姜離才對著那內侍吩咐道︰「宣他們進來。」
注意到姜離臉色不對勁，晃兒忙出聲解釋，說出傅九容這幾日未來見她是因為央純然前幾天受驚了，她本就身子不好，這一折騰讓她連續幾日都發起了高燒，而她又除了傅九容誰也不讓接近，所以傅九容忙著照顧她……
姜離沉默著听著，待到晃兒說完了以後她才淡淡地「哦」了一聲。
身邊眼線眾多，她自然也是知道因為央純然病了傅九容才沒有來的原因，可是她想听的是他親口說出來，而不是由暗衛稟告她。
可，她等了整整兩日，都未等到傅九容的解釋，此刻他終于來見她了，卻是帶著央純然一起……
心里止不住地發冷，姜離笑容澀然。
傅九容啊傅九容，你這樣……置我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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