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爹這人吧,在土地上跌打滾爬幾十年,和這土地有了很深的感情,說實在的,現在,大片土地被征用,黑土地、鸀土地成了灰色的水泥地面,他的心里真的不是滋味,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能攔得住嗎?招商引資,大勢所趨,這心還是有所不甘,盡管當著李老板的面表了態,「有用得著的地方說一句」,可沒想到要他在征用土地的協議上簽字,這字能簽嗎?當然不能,可人家對我有恩呀,老爹說不出「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這樣的大道理,可他卻是這個理論的堅決執行者,怎麼辦?老爹是有個性的,做人是有原則的,當集體利益與個人利益相沖突時,他首先維護的是集體利益,個人利益常常忽略不計,這大半輩子他就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過去這勞模的評選不僅僅是勞動方面的模範,其實更是道德模範,和他一起打拼的人那麼多,有的愛揩別人的油,有的愛佔集體的便宜,還有的竊竊于自己的得失不能自拔,他卻從骨子里面愛社會,愛集體,人心自有公道,所以,大家一致推他為勞動模範,當然,這也沒得到什麼物質上的好處,可精神上卻是富有的,他心里感到舒坦、富足。
如果我堅決不同意簽字,李老板就不會為佳佳治病了吧?難道他此舉是有預謀的?想到這兒他不禁渾身打了個激靈,這也太可怕了,我不能鑽進李老板為我設的這個套,可是,不至于吧?我一個老頭子,什麼用也沒有了,人家有這個必要嗎?這麼大的事難道由我說了算?多我一個不算多,少我一個也不算少。
就這樣,翻得來,覆過去,整整折騰了一夜也沒睡個安穩覺。
如果今兒李老板過來我怎麼回話?不管同意不同意,我總該給人家一個答復呀,我一個人坐在這兒苦想也不會有什麼結果,還不如去打听打听,看看別人是什麼意見,找誰打听呢?他想到了許村長,他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又是村民代表中的一員,听听他的意見,跟著他走,準沒錯,據說那林助理又是他的未來的女婿,大方向由他們舀,大主意由他們出,就這樣辦,想好了,他把趙佳安排妥當,就直接去了村長辦公室。
許村長一見到趙老爹就知道他有心事,那愁滿滿的寫在臉上哩,不必轉彎抹角,他把想說的話一股腦兒傾倒了出來,然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老爹,這真為難你了。」許村長給他倒了一杯茶,勸他不要著急。
「你給我出個主意,我听你的,你知道,這麼多年,我都听上級的。」他說的是實話。
「這樣吧,我和你一起去鎮政府林助理那兒討個說法,何去何從讓他給我們做個決斷,好嗎?」
「行,這更好了。」這正是他希望的。
林助理當然知道他們來的目的了,他平心靜氣的听趙老爹又敘述了一遍。
「老爹,不要問我,你這麼大歲數了,總應有自己的主意吧?」林助理知道,這麼大歲數的人是很有自己的個性的。
「我?我說心里話?」他很認真
「當然。」林助理點頭。
「那我不同意。」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
「為什麼?」
「我在土地上跌打滾爬這麼多年了,對土地有感情,舍不得把莊稼樹木都砍了搞什麼企業。」
「老爹,難道只有在這塊土地上種莊稼樹木才算對這塊土地有深的感情?搞企業感情就膚淺了?」
「我沒想過。」
「是呀,沒想過,你們歲數大了,想問題總是受固定模式的限制,按自己的經驗、老一套行事,這行嗎?不行,老爹,思想要解放啦,別的不說,就說你老吧,這一輩子在這土地上玩命,春頂一頭霧,秋踩兩腳霜,夏天揮汗如雨,冬天迎風斗雪,也算吃得苦中苦了,可是,卻難成人上人,當然,我不是冒犯你老人家,誰不知道你得了多少個勞動模範的光榮稱號,可是,這又頂什麼用呢?能憑這個讓趙佳住院嗎?能憑這個少交醫院一分錢嗎?顯然不能,窮呀,我們已經窮怕了,靠這土里刨食,累死累活也只能算解決個溫飽問題,能發財,那只能是個永遠的夢想,平日里還不能生病,頂多有個頭疼腦熱的就夠傷腦筋的了,得個大病,病得起嗎?生而貧窮不是錯,可打拼了大半輩子還是窮那就是我們的錯了,尤其是像趙佳這樣品學皆優的孩子得了病卻無錢醫救,那更是我們的恥辱了,當然,過去是計劃經濟的年代,人們只知道跟著形勢走,可現在是什麼年代了?改革開放這麼多年了,我們再也不能墨守陳規了,看看人家李老板,比你兒子也大不了多少,與你非親非故,卻能將趙佳送到醫院去救治,他固然有膽量,有勇氣,但更主要的是他有錢呀,錢能壯人膽,有錢好辦事嘛。」
一席話說得很有道理,林助理看看老爹,他似乎平靜了一些。
「林助理,依你看呢?」他的心里還在糾結。
「老爹,李老板不是天生的就是富人,我們也不是天生的就該受窮,只不過人家善于抓住機會罷了,現在,機會正在向我們招手,我們真的不能錯過了。」
「什麼機會」老爹的眼楮發亮,其實,在內心深處,誰不渴望做李老板那樣的能人呢?
「過去,我們在土里刨食,一滴汗摔成八瓣也掙不了幾個錢,後來,我們外出打工,沒技術,也沒多高的文化,靠出苦力掙點兒錢,也不容易,現在,招商引資,人家老板到我們這兒來投資,傳授技術,開拓市場,我們為什麼不歡迎呢?」
「我看已經用去了不少地了。」
「這算什麼?也不過才用了幾塊地呀,你心疼了?我不懂,你干嘛寧願受窮也要保住這些地里的莊稼?有什麼意義?能值幾個錢?老爹,我們這里的土地全是寶呀,那麼多企業來投資,我們就會得到很高的回報,這就是古人說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現在,我們這兒的人是背著金笸籮在討飯吃呀,你說何苦呢?」
許村長一直坐在一旁翻看報紙,沒搭話,他太了解趙四了,不到火候不能插話,林助理說,我再說,他的心里就會發毛,繼而發急,甚至發那牛脾氣,拉都拉不回頭,他表面上在看報紙,可他們的談話句句都入耳入心,心里尋思著什麼時候該插話,該說什麼。
「許村長,你的意思呢?」趙四問。
到說話的時候了,他笑道︰「老爹,依我看,听林助理的吧,他這麼年輕,就在這麼重要的位置上了,上級為什麼重用他?他有文化,有見識,什麼政策呀法規呀,他都研究得透透的,我呀,就算落伍了,可看你呀,更厲害,現在,我們跟著林助理走,不會錯的。」
剛才林助理的話就使他堅持的一些理念動搖了,現在,許村長的意思更讓他的轉變得到了強有力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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