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種武器,第一卷聖刀五十二章歌莫唱傷懷曲
第五十二章悲歌莫唱傷懷曲
若是真的去迎上慕容開山,自己是不是真有把握戰勝他?
不知道!
關定完全不知道,他的心已漸漸亂了。愛琊殘璩
他忽然發現冷汗已濕透了衣裳,但他知道,現在已到了必須下決定的時候,他不但要快下判斷,而且要判斷準確。
但他卻完全沒有把握,連一分把握都沒有,也許這只因為他自己也受了傷。現在若果是有個冷靜的旁觀者,也許能幫他出個主意。
他手里的青龍偃月刀已握緊,隨時準備出手,所以他很快又逼迫著自己鎮定了下來。
慕容開山卻後退了兩步,賠笑道︰「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我這次來,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
關定道︰「好意?你這個人也會有好意麼?」
慕容開山道︰「對別人也許不會,可是對你們幾位……」
他的目光從關定肩上望過去,看著關定後面的杜韋娘和王婕妤,顯得既同情,又關心,旋即嘆息著道︰「我實在想不到你們會來,更想不到,你們竟真的膽敢與我們屠龍會為敵。」
關定道︰「這世上,你想不到的事情,本來就不少!」
慕容開山點點頭,苦笑道︰「但我卻不是那種心狠手辣的人。」
關定瞪著這個人,他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麼可惡的偽君子。
他簡直恨不得一刀砍破這張滿面假笑的臉。
慕容開山道︰「這世上,有人喜歡殺人,有人喜歡救人,不想殺的人,我就會主動放過。因為,我也喜歡救人。」
關定忽然也笑了笑道︰「你的確很聰明,殺人對自己一點好處也沒有,救人才有好處。」
慕容開山撫掌笑道︰「閣下說的這句話,實在是深得我心。」
關定又沉下了臉,不屑的道︰「這次,你又想要什麼好處?」
慕容開山淡淡道︰「我什麼好處也不想要,只不過……」
關定道︰「只不過怎樣?」
說完這句話,他的臉色立馬就變了,他忽然已听懂了慕容開山話里的意思。
慕容開山果然已接著道︰「現在,你們等于已是死人,我若能放過你們,我就是你們的重生父母,你們的性命,當然也該歸我。」
關定怒道︰「放你的狗臭屁。」
慕容開山道︰「生意不成,仁義還在嘛,你就算不肯答應,也用不著發脾氣的。」他拱了拱手,又道︰「你不妨回頭去看看你後面那八百鐵騎。」
關定不看,也絕不回頭。
慕容開山道︰「在下就此告辭。」
他居然真的扭頭就走。
關定當然不能讓他走,縱身一躍,已攔住了他的去路。
慕容開山淡淡道︰「閣下既然不想加入我屠龍會,我只好就此告辭,閣下為何要攔住我?」
他是個很謹慎的人,穿著打扮,完全和平常人沒什麼兩樣,除了面上那塊黑巾,和一身的黑色勁裝之外。
他住的地方,想必也一定和平常人沒什麼兩樣。
但這個外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看在關定的眼里,卻有種說不出的厭煩之感。
現在,關定應該怎麼辦呢?
他忽然跳起來,沖出去,揮舞著手里的青龍偃月刀,沖向直立不動的慕容開山。
他總算已想到了個法子──
一個並不好的法子,可是他一定要去試試,不試不行。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當此之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關定還有一條命在,他不怕死,也敢拼命,拼他自己的命。
與此同時,王子安、張滄瀾、種無忌和嚴鐵歆正拼盡全力,斬殺其余正垂死掙扎的十條黑衣蒙面大漢。
現在,那十條黑衣蒙面大漢中,已有六人倒下了。
王子安的拳頭揮動,怒吼一聲,第七條黑衣蒙面大漢應聲而倒。
張滄瀾的拳頭不算慢,嚴鐵歆的短刀也很快,種無忌手里那柄靈蛇般的軟劍更快。
王婕妤護衛著懷里的杜韋娘,一動不動。
她也很想出手,但是,她決不能出手,她不能給敵人趁虛而入的機會,任何一點點趁虛而入的機會。
她也不能帶著杜韋娘馬上離開,因為她的後面,還有八百雙眼楮,正虎視眈眈地觀察著她們的動向。
一舉手,一投足,眼觀四面,耳听八方。
前後左右有定向,起動舉動未能由己,悉心體認,隨人所動,隨曲就伸,隨意而轉,不丟不頂,不屈不撓,不卑不亢。
勿自伸縮,彼有力,我亦有力,我力在先,先發制人。
彼無力,我亦無力,我意仍在先,刻刻留心,時時著意。
挨何處,心要用在何處,刀亦用在彼處,須向不丟不頂中討分說。
靜如處子,動如月兌兔。
他強由他強,柔風拂八荒。
他橫任他橫,弦月何處明。
他縱任之縱,斜月掛疏桐。
他狂由之狂,信步只徜徉。
關聖刀法之精義,一幕幕再度映入關定腦海。
殺氣更濃。
關定終于沖到慕容開山面前,突然揮動手里的青龍偃月刀,一式「魚翔淺底」,險險迎上慕容開山手里的明杖,徑取慕容開山脖頸。
刀光如陽光般輝煌燦爛,卻又美麗如皚皚白雪間的紅梅。
刀氣就在慕容開山的眉睫間。
刀光劃過,然後忽然就不見了。
明杖還在,在慕容開山手里。
他雙手捧著這柄明杖,捧到關定面前。
這是柄天下無雙的尖兵利器,也是他手中唯一的得力武器。
他用的也是天下無雙的杖法!
現在他為什麼要將這柄明杖送給關定?
這究竟為的又是什麼?
關定終于慢慢側目,凝視著慕容開山手里的這柄明杖。
他的臉上雖仍是全無表情,瞳孔卻已在開始漸漸收縮。
慕容開山也在凝視著他,發亮的眼楮里,帶著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那是種已接近解月兌時的歡yu,還是無可奈何的悲傷。
關定再側目,凝視著他的眼楮,就仿佛直到此刻才看見他一樣。
兩個人的目光接觸,仿佛觸起了一連串看不見的、耀眼奪目的火花。
關定忽然道︰「你真的來了?」
慕容開山道︰「我真的來了。」
關定道︰「我知道你會來的!」
慕容開山道︰「我當然會來,也非來不可。你當然也已知道了,否則三年前你又怎會讓我安然離開呢?」
關定目光垂落,再次凝視著他手里的青龍偃月刀,過了很久,才緩緩道︰「現在三年已過去了。」
慕容開山道︰「整整三年。」
關定輕輕嘆息,道︰「人生,又能多有幾個三年?」
慕容開山也在嘆息,道︰「的確不多。」他又笑了笑,才淡淡地接著道︰「雖然我明知今日必死,但我卻不是那種很想死的人。」
關定道︰「所以加入屠龍會,你並不後悔?」
慕容開山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三年的時光,究竟是太長了呢,還是太短了?
世上還有那麼多美好的東西,活得好好的,誰又真的想死呢?
慕容開山手里的明杖仿佛很慢,慢得驚人。
可是明杖還沒到,關聖刀已破人了明杖之中,逼住了明杖。
然後刀已在咽喉上,下劃入心髒間。
關定的青龍偃月刀,慕容開山的咽喉和心髒!
一切又歸于平定和寂靜,死一般的平定,死一般的寂靜。
誰也看不出關定的眼里,充滿的,究竟是憐惜,還是哀傷?
也許都有,也許什麼都沒有。
他痴痴地木力著,良久良久。
余下三條黑衣蒙面大漢也次第倒下,倒在王子安和張滄瀾的拳頭之下,倒在種無忌的軟劍之下,倒在嚴鐵歆的短刀之下。
八百鐵騎間突然厲聲叫道︰「殺了他們!」
木立著的關定陡然驚覺過來,手中關聖刀陡然翻轉,人也離地拔起,霎時沖入襲來的鐵騎馬陣之中。
青龍偃月刀橫掃而出,砍翻為首幾乘鐵騎。
王子安、張滄瀾,種無忌和嚴鐵歆亦自沖入陣中,拼力搏殺起來。
但見刀來杖往,劍刺拳出,又聞人仰馬翻,嘶聲震天,好一番動人心魄的廝殺。
潺潺而流的清溪水,轉眼便已被鮮紅的血液染作殷紅這色。
到處都是尸首和翻倒的馬匹。
橫臥草地間的尸首和馬匹,更加重了紛亂的程度。
月兌韁的馬兒也驚跳起來,踐踏在受傷的人身上,地下到處是呻yin聲。有些人驚惶,有些人則早已嚇昏了,也在恍恍惚惚間匆匆斷送了性命。
在這一切之中,有些人還抱著陰沉、旁觀的冷漠態度。
他們一面流血,一面假作鎮靜地揮舞著手里的明杖,不時爆發出一陣喧鬧的喊叫聲。
痛苦的哀鳴和嘶叫聲,瞬間又淹沒了一切。
關定、王子安、張滄瀾、種無忌和嚴鐵歆左右突圍,刀劍拳頭此來彼往,所過之處,尸橫盈眼,血流漂櫓。
八百鐵騎轉眼便已倒下數十近百乘。
常言道得好,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
殺敵一千,也要自損八百。
明眼人一看便已明白,他們先前這放手一搏,只為揚威,真正目的在于殺雞儆猴,以戰止殺。
關定略一思忖,手中青龍偃月刀再度翻轉,一刀砍翻合圍而來的兩乘鐵騎,身子拔地而出,兔起鶻落,躍至慕容開山尸身前,旋即揮動關聖刀,生生砍下慕容開山的腦袋。
「關某在此,想活命的,立即停手,放下手中明杖,月兌離屠龍會,各自回家去吧。若然再有負隅頑抗者,殺之無赦,到時休怪我等心狠手辣,慕容開山便是爾等的前車之鑒。」關定將慕容開山的腦袋挑到關聖刀尖,厲聲喝道。
其余鐵騎上的屠龍會幫眾一听之下,哪里還敢多說半個不字,次第仍下手中明杖,灰頭土面,赧首低垂,扶死攜傷,翻上馬背,霎時逃得干干淨淨。
斜陽將下,晚風醉人。
醉人的氣息間,似乎還夾雜著幾絲殘酷的血腥味。
穹窿間,突聞一個沙啞低昂的聲音唱道︰
下馬古戰場,四顧但茫然。
風悲浮雲去,黃葉墜我前。
朽骨穴螻蟻,又為蔓草纏。
故老行嘆息,今人尚開邊。
漢虜互勝負,封疆不常全。
安得廉恥將,三軍同晏眠。
歌聲已歇,未消片刻,那聲音又接著唱道︰
高秋登塞山,南望馬邑州。
降虜東擊胡,壯健盡不留。
穹廬莽牢落,上有行雲愁。
老弱哭道路,願聞甲兵休。
鄴中事反覆,死人積如丘。
諸將已茅土,載驅誰與謀。
歌聲方歇,又聞另一個聲音老邁蒼涼的聲音地悲切地唱道︰
豐年孰雲遲,甘澤不在早。
耕田秋雨足,禾黍已映道。
春苗九月交,顏色同日老。
勸汝衡門士,忽悲尚枯槁。
時來展材力,先後無丑好。
但訝鹿皮翁,忘機對芳草。
他們唱的,赫然竟是少陵野老的《遣興三首》。
這人世間的傷懷事,本就已太多了。
悲歌莫唱,唱之斷腸。
悲歌莫唱,唱之傷懷。
悲歌莫唱,傷懷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