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衙役的這一聲大喝,圍觀的眾人如潮水般紛紛往後退去,隔老遠看著一乘錫頂綠呢官轎在四名衙役的簇擁下,自東邊緩緩行來。眾人頓時呆了,為了緝拿小小的一個商戶女婿,竟勞動本縣大老爺和二老爺同時到場,這蕭凡到底有何本事,令執掌一縣之腦如此大張旗鼓,勞師動眾?明白的人明白江浦縣大老爺得知二老爺如此當眾抽打自己臉面,自己手下所有官吏全部站在二老爺一邊,這已經不是彼此背後交手,而是明面爭奪生死。大老爺一把手則能在等著一邊看戲。
蕭凡听得黃知縣到來,饒是胸有成竹,心頭仍忍不住劇跳了一陣,沒想直接面對boss,轉頭見曹毅臉上一片平靜之色,蕭凡這才平復了心跳,神態恭謹的半躬著身子,跟其他百姓一樣,靜靜的退避到一旁,等待兩位大神據定勝負。此刻在名為醉仙樓大堂的擂台上,主角已經不是蕭凡,而是知縣老爺和縣丞老爺,現在正是他們的表演時間。作為一個配角,當然要懂得分寸,不要搶奪主角的戲份,回招人狠,而且蕭凡也巴不得當個配角,朝廷官員之間勾心斗角,他一個小小的百姓,還沒有資格參與其中,退到一旁喝茶吃瓜子才是正經。
官轎離醉仙樓越走越近,曹毅回過頭,飛快的與謝主簿,李典史,劉捕頭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隨即曹毅整了整衣冠,領著衙門里的這幾位小吏,當先向官轎迎去。官轎離醉仙樓大門數丈之遙便停下了,轎夫壓轎,一手伸向前,將轎子內穿著七品官袍的黃知縣攙了出來,黃知縣下轎後靜靜的站在轎前,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楮緩緩掃過眾人,雖不言不語,但他身上散出令人窒息的官威,卻使得在場所有人皆惶然垂頭靜默,不敢出絲毫聲響。
曹毅哈哈一笑,率先走向黃睿德拱手行禮迎接說起從官面話來,盡顯對上官的尊敬。黃知縣先朝跪在地上的周掌櫃瞟了瞟,又凌厲的瞪了劉捕頭一眼,暗道區區小捕頭居然膽干不停自己號令,微微著對曹毅說,衙門里各位同僚盡出,二堂簽房內空無一人,好奇之下,得知所有的人都來醉仙樓了,想看看到底是誰有能力邀請如此多的官吏,話里話外無不點著曹毅。語含機鋒,隱隱有些指責曹毅及眾官吏結交商戶,有官商勾結之嫌。官商勾結古來有之,只不過儒家只要表面臉面背地里,無臉著居多。
曹毅仿佛根本沒听出黃知縣話里的意思,仍是哈哈一笑,只道是體察一下民情,路過醉仙樓,看它開業大吉,正好曹毅乃軍士出身,好酒之人,邀著各位同僚厚著臉皮前來叨擾一杯水酒,有轉而邀請黃睿德一起共飲一杯。
黃知縣目光閃過一道陰霾,然後也微笑點頭稱甚好,既然各位同僚有如此雅興,本官借花獻佛,正好與各位痛飲一番。
曹毅聞言側身一讓,伸手請黃知縣入內。圍觀眾人心中一齊暗暗嘆息,原以為大老爺和二老爺會因緝拿蕭凡一事而上演一場爭斗,可以看上一場二虎相斗的好戲,卻沒想到兩位大人根本連提都沒提及這事,彼此說話客客氣氣的,竟是好一出「相見歡」的和諧景象,等著看好戲的眾人大感失望,微微嘆息之聲不絕于耳。周圍圍觀的百姓紛紛搖頭悄悄後退,打算散去回家吃飯之時,意外再一次生了。
黃知縣在眾官吏的簇擁下,朝醉仙樓的大門走了幾步,忽然停住腳,好象剛想起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轉過頭不經意的淡淡吩咐劉捕頭將嫌犯迅速捉拿歸案,後回來本官痛飲一番。而嫌犯正式蕭凡和陳四六,曹毅要保之人。些許平淡之語之中將氣氛推向頂峰,寒風如刀啊。
圍觀散去之人止步于此,大堂之內眾人神態頓時僵住了,熱熱鬧鬧的場面如同被安了定格鍵似的,忽然間陷入真空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的看向曹毅,看看曹毅如何破解黃睿德之語。
時間一點點過去,只有樹葉在風中發出刷刷的聲外,無人應話,黃知縣見劉捕頭原地不動,輕輕皺眉,沉聲問著有何不妥嗎?心想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不珍惜,別管本官不講往日情面了。
曹毅忽然大笑了幾聲打破了這詭異的沉默。詢問要拿何人。語氣不再謙卑,不再和善,只有**果的凶意。
黃知縣見曹毅如此當眾反駁自己話,一點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碑賤粗俗的武夫,就是武夫,不懂不敬上官,表情漸漸嚴肅指名道出蕭凡。
曹毅聞之頓聲驚訝之色道縣尊大人為何要緝拿他。反問黃知縣是不是搞錯了,細細道來蕭凡文弱之人,守法安份,熱情上進,是個不可多得的好青年。
人群中的隱藏的蕭凡聞言忍不住悄悄撫了撫自己的臉,心中有點小得意,他覺得曹毅對他的概括很準確,領導的目光是雪亮的,不論自己將優點隱藏得多麼深,領導總是能夠一眼現自己的閃光點,要不人家怎麼能當領導呢?水平就是高。啪一只大手輕輕的排在蕭凡後背,蕭凡猛然回頭一看是趙鑫。趙鑫無奈的搖頭道︰「當官的都一樣,沒有一句靠譜的
「去一邊後廚忙著去蕭凡不理會曬存在感的趙鑫繼續看著兩位官員對擂。
「給,餓了吧。先吃點趙鑫遞給蕭凡幾個小點心。蕭凡揮了揮手,趙鑫明白自己還是少招搖的好,轉身回到後廚。蕭凡將點洗遞給自己岳父一塊,陳四六內心緊張萬分那還故的這些。蕭凡只得全部吃掉。肚子有點底了,看起戲來更加愉快。
黃知縣淡然的笑容漸漸變成了冷笑,心想區區萬年老二也想翻身,立馬開口道出蕭凡橫行不法,為非作歹,于市井之中民憤極大,本官要緝拿他,以正江浦風氣,為民除害之舉!曹毅你剛來江浦縣什麼都不知,還是哪里涼快哪里待著去,等你混個三五年再跟我談誰好誰壞。
蕭凡一張俊臉漸漸凝固,他現剛才的想法還是有些錯誤,並不是所有的領導都有曹毅那樣雪亮的眼光,也有那瞎了狗眼的,面前的黃知縣正是瞎眼之一。干活的你看不見,只看見了柳絮拍馬的,全部干活的都走了,看有任務你讓誰干,道時候你在抓瞎也沒有用,沒有人理你。
曹毅嘿嘿笑著說黃知縣是不是和蕭凡有誤會,蕭凡此人有何橫行不法,為非作歹之事。
黃知縣見曹毅說自己無事生事,冤枉好人,冷冷喝道自己兒子前些日子打昏在街角,身上財物被洗劫一空,經過多日查訪,證實蕭凡乃是最大嫌疑人,不已經是認證行凶之人乃是蕭凡。本官如何拿他不得。
陳四六聞言腿一軟,身子不由自主往人群中一縮,蒼白著肥臉對蕭凡低聲嘀咕著陳家今天被你給害死了,你不是神不知鬼不覺麼,指了指黃知縣,意思他怎麼會知道。蕭凡目光注視著曹毅,嘴唇輕蠕口型道他是瞎蒙的沒事,不要自己嚇自己,要鎮定。自古道︰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怕個啥啊。結果陳四六還是害怕的要命,心想難道陳家此戒再次難逃了麼,都要進大牢了麼。蕭凡毫不在意的道︰頂住壓力不要怕,打死不承認,要學江姐,不要學李剛。見陳四六臉色難看,汗如雨下,開個玩笑說曹大人對蕭凡的評價很正面和真實。說的也不怕牙酸。害怕要命的陳四六一听詢問是什麼評價。曹毅,陳家能不能逃過次劫難全靠曹毅,二老爺支持了。蕭凡看自己的岳父如此不關心自己這個女婿,又耐著心思的說著自己是守法安份,熱情上進,謙謙君子,怎能敲人悶棍呢,說明黃知縣那是誣陷。三言兩語之中把自己從嫌疑人的身份給歇了下來。從還清白之身。
陳四六听得眼楮都直了蕭凡乃是他見過的最不要臉之人,佩服假話說得比真話還真,這得多大本事呀,多大的心才會說道這種程度。
蕭凡卻一副很認真的模樣。說出了自己的一番理論︰但凡說謊,說出來先自己要相信它,謊言若說得連自己都不信,怎麼能取信他人?所以,人說一次謊話不難,難的是一輩子都說謊,最難的是,說了一輩子的謊話的人偏偏還認為自己是個忠厚老實的正人君子,沒有一定的恆心和毅力,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話怪了個彎有拉著岳父共勉之。不要臉之極,這在現代全身本色的走在大街上,本錢太差,無人問噤,稍有身材之人,全部駐足拍照一番,留做收藏。應了一句話︰誰月兌不流氓,誰看才流氓。在明朝還開天闢地頭一回啊。
陳四六楞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老了,在這點上卻是不如蕭凡啊,只得點頭認同不如他。翁婿二人耍嘴皮子,醉仙樓門口的氣氛卻已經有些緊張了。
曹毅飛快瞟了一眼人群中淡然自若的蕭凡,然後對黃知縣笑道︰蕭凡如果真是做出傷人劫財之事,應當拿他。讓周圍之人一听以為曹毅在黃知縣的官威之下放棄蕭凡。曹毅接著道︰兩人都乃朝廷命官,自當愛民如子,不枉不縱,俗話說捉奸捉雙,抓賊抓髒的道理。指出黃知縣沒有卻造的證據捉拿蕭凡,又道明黃知縣妄開誣構之風。大聲喝道如果黃知縣有卻造的證據,他必然將蕭凡這刁民打入死牢,判他個斬監候。如果沒有則收回勿告之話。完全打臉打到祖宗家了。
黃知縣聞言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想一想這些年來他拿人入獄定罪,一般都是先抓進大牢,幾次用刑下來,犯人不招也得招,不認也得認,不招不認之人往往都是在酷刑之下被打死了,剩下的更是好辦直接埋了說是惟罪而死,何時曾講過要拿什麼證據?如今他又如何拿得出證據定罪蕭凡呢?此刻在圍觀百姓的面前不把蕭凡捉拿入獄,以後江浦縣誰還記得他黃知縣呢。心情大壞之下冷冷喝道︰曹毅他只是縣丞,職責也是輔佐令長,代篆文書,監管官倉,刑獄之事自有本縣典史,捕頭行管,蕭凡有罪無罪,便不勞曹大人費心了!說完黃知縣重重的一拂袍袖,面色已寒如秋霜,自己畢竟還是江浦縣老大,曹毅不是你管的你還是少說一句話的好。
知縣不悅,旁邊的大小官吏和圍觀的百姓們更是噤若寒蟬,不過他們目光中的興奮之色卻越來越濃,今天在此等待時間總算沒有白費,如今即便是個傻子都清楚,這已不是簡簡單單的一件刑案,而是決定江浦未來誰掌握話語權的一次交鋒,大老爺vs二老爺,大老爺開放大招。
曹毅仍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絲毫不以黃知縣的態度為忤,更不在乎他的大招如何,反而平平淡淡的道出黃知縣此言差矣,一縣之地,有著正式品階,而且在吏部造案登冊的官員,都是代天子守牧一方,能否造福百姓且不說,至少不能隨意以官威壓人,亂誣其罪吧?他雖忝為本縣縣丞,黃知縣身為第一把手如果做得有失偏頗之處,曹毅自然會站出來為黎民福祉計,以黃知縣清名官聲計,卻不得不站出來說幾句公道話。話里再講是替朝廷辦事,是在為黃知縣著想,話外則是說他不要清名。說著曹毅不顧黃知縣越來越陰沉的臉色,遠遠朝人群中站著看熱鬧的蕭凡招手,將蕭凡叫到黃知縣面前後,曹毅當著眾人的面,咳了兩聲,聲色俱厲對蕭凡道︰黃知縣大人說你傷人劫財,可有此事?讓他當著眾多百姓面前,自辯,把事情說清楚,不得誑語,否則重重治罪。最後一句弦外之音︰听明白了嗎?
蕭凡乃是何須人也,一個滿肚子壞水的混蛋升三級,抬起一臉竇爾怨的頭目光幽怨看了看黃知縣,又馬上垂下頭,然後渾身一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帶著哭音悲憤大呼著自己是冤枉的,聲嘶力竭的喊著冤枉再冤枉。
黃知縣眼楮漸漸眯起來,盯著跪在地上喊冤不停的蕭凡半晌,只是听聞起名,今日終于見道此人,果真是刁民中的刁民,大膽異常,今日非處此人不可,語氣陰森森的道︰你就是蕭凡?
蕭凡嗚咽點頭,口里還在大喊冤枉,冤枉一聲聲聲道來。
黃知縣眼中厲色一閃,留你不得,對著劉捕頭暴喝︰讓劉捕頭,將蕭凡拿下,押進大牢。他堂堂地江浦縣第一把手,說他有罪,他就是有罪!誰敢不服?完全斯破了他本來薄弱一張紙的清廉假面具。
曹毅眉毛一挑,見黃知縣如此不要臉,那句誰敢不服百分百對自己而說,要給自己下馬之威,他曹毅何須人也,死人堆中爬出來的戰士,怎怕他一個手無伏擊之力的文弱書生,當先站出來,拱手大聲制止道︰本官不服。你既然斯破了臉,別怪我不給你臉面了。
黃知縣對曹毅突然制止,絲毫沒有心里準備,大驚失色一番,沒有想到副手居然敢反對他這位正手來,大喝道︰曹毅!你敢頂撞上官?
曹毅仰天哈哈大笑,神情豪邁的將胸脯拍得啪啪直響,暴烈大聲道︰既然有你這種公報私仇,是非不分的上官,頂撞又如何?大聲說著自己是給百姓造福,不是為了當個別人之人的應聲蟲兒,當年燕王軍中,曾經無數次頂撞上官的事,而且都沒有怎麼樣,今日當了文職多頂你一回又如何。你還能宰了我麼,怕死不當官。
人群中一片驚呼嘩然之聲,蕭凡跪在地上,眉毛跳了兩下,心中暗暗嘆息,終于還是完全撕破臉了。彼此之間都沒有後路了。自己也沒有後路了。
黃知縣氣得渾身抖,臉色已變得鐵青,指著曹毅顫聲怒罵︰曹毅乃是粗鄙的武夫,不懂規矩的魯莽粗人,他黃知縣大人不與曹毅計較。轉頭命令劉捕頭和陳班頭!還在等什麼。自己乃一縣令長,江浦縣內他最大,還不趕緊照著他的話拿下蕭凡!押入縣衙。
劉捕頭和陳班頭兩人聞言眼皮一抬,對視一下,轉頭飛快看了一眼仰頭望天的曹毅,自然明白該如何做事,忽然將手高舉,止住了身後眾捕快和衙役們欲上前拿人的動作,然後劉捕頭和陳班頭都把手放下,眼瞼垂下,抱胸站在原地,不言不語,如同一位入定的老僧,眾捕快和衙役看著頭兒這個神態,哪有不明白意思的道理?眾人抬眼看了看曹毅,目光中皆露出一種明悟的神色,然後有樣學樣,都跟兩人一樣站在原地,閉目不言不動,十幾個捕快和衙役如同站著睡著了一般,再無任何動作。絲毫不把黃知縣這位江浦最大的官員放在眼里,誰讓往日里黃知縣對下太差,時常克扣奉祿,有愛亂打手下板子和讓他們多多孝敬,如今有一人和他對擂,官職官位不小,對下極好,誰還會理黃知縣一分呢。
黃知縣見此情形,心中一緊,他又飛快回頭,望向曹毅身後的謝主簿和李典史等其他官吏,眾人卻同時將頭扭到一邊,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模樣,完全把黃知縣亮在一邊,氣得黃知縣頭頂冒煙,眼中冒火,胸中如同高壓爐一般不停翻滾著。
看著曹毅那滿臉冷冷的笑容,和冰冷嘲笑的目光,黃知縣渾身劇烈如同鍋爐壓力過猛顫抖起來,一種被我立被背叛的恐懼感頓時充斥心間,原本志得意滿的心情,此時卻如墜入冰窖一般,越來越冷,冷得渾身仿佛失去了知覺,胸中高壓鍋爐把電,關機一般,漸漸息氣。
不知不覺間,江浦縣一二把手之間對抗擂台上,新來的二把手後來者居上,大敗一把手,近乎完勝。
小小的江浦縣內,已然換天了,昨日的太陽緩緩落下,新升的朝陽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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