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彼此煎熬中一秒一秒的蹦著,二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消瘦著,而苗桂榮臉上也沒有往日和煦和紅潤,臉色蠟黃整天板著臉的苗桂榮因為二喜的不听話也因為心底那份不知名的不安徹底的成了即將點燃的炮仗,祖孫倆一個苦著臉一個板著臉,讓夾在中間的大壯、宋城大氣都不敢喘,就怕一不小心把心情糟糕到一點就著的苗桂榮吸引過來。
一天又一天,好像較勁似的,無論宋城私底下怎麼勸說,苗桂榮就是不松口,而試探性的問了兩次的二喜因為苗桂榮的眼淚也因為苗桂榮突然的暴起而徹底消沉下去,沉悶的氣氛讓往日里熱鬧溫馨的家好像一汪死水沒有了活力。
7月17日傍晚,在苗桂榮通紅的眼眶下,勉強吃了半個饅頭的二喜放下碗筷沉默了一會,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臉色已經呈現病態的苗桂榮,勉強扯動嘴角露出一絲略微有些苦澀的笑意,「女乃。」
沙啞的喊聲讓苗桂榮渾身一震,下意識的不想再听勸說的苗桂榮呼的一下站起身,「女乃。」被拉住的右手和帶著哽咽的哀求讓苗桂榮腳下急切想要躲閃的步伐一下子頓住了,怔怔的背對著二喜看著抓住手腕上的手掌。
「女乃,我不去了,我听你的,再也惦記了。」好像用盡全身力氣吐出的低語卻好比一擊重錘狠狠的砸在苗桂榮心頭,慢了半拍才明白二喜說的是什麼的苗桂榮驚喜的蹭的一下轉身想要說些什麼,可轉過身的剎那苗桂榮愣住了,滿臉淚痕的二喜臉上有著來不及收起的痛苦,突然覺得自己老了老了變混蛋的苗桂榮頓了半響伸出有些發顫的手指踫了一下二喜不斷滴落的淚水。
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傳來,苗桂榮一一下子哭了,淚眼模糊中看著二喜發青的臉色,帶著復雜的心情揮起拳頭狠狠的砸在了二喜後背,「你這孩子你這孩子啊。」
壓抑的哭聲、一拳又一拳錘在後心的拳頭讓二喜木木的站著閉上了眼,就這樣吧,就這樣吧,不斷的心頭念叨的二喜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如果說有什麼是二喜執著著不能割舍不能放棄的除了親情也只有那身綠軍裝,可二喜終究不舍得傷了苗桂榮的心,這兩年,苗桂榮掏心掏肺的疼惜讓二喜知道,堅持下去雖然能如願可最終也會讓老人傷透心,好像挖肉似的硬生生的把心底那份執念割舍固然會讓二喜心如刀割,可這樣的堅持,二喜能受得了,六十多歲的苗桂榮卻受不了,正是因為心疼正是因為這份兩輩子才得到的疼惜,二喜最終還是妥協了。
晚上躺在炕上,想到那無法在圓的夢,二喜的心充滿了茫然充滿了酸澀,不斷的找著連自己都無法勸說的理由,努力的讓自己不再去想不再去惦念,勉強壓下執念,二喜拍了拍臉頰,「宋二喜,睡覺睡覺,一切都會好,不當兵也能出息人。」
可隨著一下又一下拍打在臉上的巴掌還有那呼了一手的濕潤,緊緊閉上的雙眼,順著眼角流淌的熱淚一滴滴的滑落,在這個無人的夜晚,在這個不斷讓自己死心的夜晚,二喜哭著睡著了。
而在相隔不遠的房間里,靜靜的躺在炕上的苗桂榮眼前全是二喜那張布滿淚痕的臉,二喜臉上那來不及收起的痛苦讓苗桂榮胸口火燒火燎的難受,翻了個身,苗桂榮面向宋城,「老頭子,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苗桂榮干啞低沉的聲音讓宋城微微頓了一下,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卻沒有說話,無聲的嘆息讓苗桂榮鼻頭一酸,露出一絲自嘲的笑,「老了老了,真成老混蛋了。」
自言自語的嘲諷讓宋城有些心疼身邊跟著自己苦了一輩子的老太婆,無聲的拍了拍苗桂榮外漏的手臂,「睡吧。」
宋城低低的勸慰讓苗桂榮順從的閉上了眼,可心底好像翻滾的油鍋不斷煎熬的苗桂榮雖然閉上了眼卻沒有一絲的睡意,不知道想些什麼的苗桂榮再次回神的時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半邊身子已經壓麻,吐出一口氣郁氣,苗桂榮推了推身邊的宋城,「老頭子。」
同樣想著二喜的宋城適應了黑暗的雙眼看向苗桂榮模糊的面孔,「哎。」
答應一聲後宋城再一次沉默了下來,宋城的沉默讓苗桂榮無聲的笑了,苗桂榮知道,宋城這是心里不舒坦,想想這半個多月來被鬧的,苗桂榮突然覺得老臉臊得慌,躲在黑暗中,悄悄的蹭了一把干巴巴的臉頰,「老頭子,你明天去找老牛頭,讓老牛頭來一趟,就說我苗二姐找他要人情。」
沒頭沒尾的話卻讓宋城呼的一下坐起身,不敢置信似的瞪大雙眼,「老婆子,你、」
呵呵的笑聲響起,「我舍不得二喜,孩子就那麼點念想,如他吧,總不能讓孩子留下遺憾。」
苗桂榮低低的帶著嘆息的聲音在靜悄悄的屋內清晰的響起,楞了半響,宋城咧開嘴低低的笑了,慢慢的笑聲越來越大,伴隨著宋城的喜悅松緩的笑聲,苗桂榮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就這樣吧,一輩子圖啥,不就圖個孩子舒心。
好像開竅一樣徹底想明白的苗桂榮解月兌了,也沉沉的睡去,而躺在一旁的宋城卻久久無法入睡,那怕看不清楚,宋城也緊緊盯住沉睡中的苗桂榮,宋城了解苗桂榮,之所以不強硬的勸說,就是因為宋城相信以苗桂榮疼孩子的那個勁頭早晚會妥協,只是讓宋城沒有想到的是,最先妥協的是二喜。
想到二喜那流了滿臉淚的臉和長長的嘆息,宋城悄悄的笑了,宋城自豪自己的眼光,自豪自家孩子的孝心。
第二天,送走努力露出笑容裝作自己不在意跟著大壯下地的二喜,心里不是滋味的苗桂榮催促著宋城趕緊去找村支書牛富,特意說明讓老牛頭晚上來家吃飯,宋城抬頭看看掛在牆上的大表,剛想說才七點太早,可看著苗桂榮瞪的老大的眼楮,宋城搖搖頭,又好氣又好笑的背著手離開了家。
趕走宋城,苗桂榮回屋上炕從炕櫃李掏出幾張大團結,換上干淨的衣服顛顛的往公社跑,走了近一個小時才趕到公社的苗桂榮稱了肉買了魚又狠下心買了一瓶好酒和剛剛下市的西瓜,大包小包的提著一大堆東西趕在十一點才回家的苗桂榮對付著給下地回家的大壯、二喜做了頓面條後又神神秘秘的把哥倆打發出去。
殺雞炖肉,從下午兩點就開始準備的苗桂榮,在四點半看到了跟著宋城一起回來的牛富,看到牛富的那一刻,苗桂榮沒有發現,雖然說的時候理直氣壯,但直到看到人,提著的心才終于放下。
熱情的招呼著牛富進屋後,苗桂榮從井里把鎮了一下午的西瓜提出,切好端進屋擺在了牛富面前,看了看面前的習慣,牛富又抬頭看了看苗桂榮,噗嗤一聲,胖的都出雙下巴的牛富笑開了懷。
「二姐,你啥事咱直說,這待遇我都毛楞的了。」
牛富打趣的笑聲讓苗桂榮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徹底松氣的苗桂榮坐在了宋城身邊看著笑呵呵的牛富,「老牛兄弟,二姐直說吧,我想從你這走走門路。」
神色認真的苗桂榮讓牛富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別人,牛富或許還能端端架子,可對于苗桂榮,牛富心中記著曾經那份情,牛富比苗桂榮小八歲,不說是從小的光 娃也差不多,牛富娘去的早,扔下牛富和牛貴哥倆,要不是老苗家偷偷的接濟,在後娘手里討生活的半大小子早沒了。
牛富到死都記得最困難的時候,是二姐苗桂榮省下口糧救了他們哥倆的命,雖然只是半塊摻了野菜的粗糧餅,可就是那每頓的半塊餅讓牛富牛貴挺過了最難的時候,雖然發達了,雖然日子好過了,可無論是當了村支書的牛富還是吃了公糧的牛貴都記得這份情。
「二姐,你說啥事,只要我牛富能辦到的,我肯定去。」牛富誠懇的回視著臉上帶著淡淡懇求的苗桂榮。
牛富的回答讓苗桂榮的心微微松了一下,「老牛兄弟,二姐想要咱屯子里今年的征兵名額。」
苗桂榮說完帶著忐忑盯著牛富,苗桂榮就怕牛富答應別人,就怕讓自家孩子失望,而本以為是什麼大事的牛富一臉詫異的看著苗桂榮,「就這事?」
苗桂榮有些緊張的咽了口吐沫,「啊,就這事,俺家二喜想當兵,咱縣里也不知道招多少人,我尋思著你手里肯定有名額,可你有也不是你個人的,指定是屯子里的,這要是還有人要,俺家喜不是就沒戲了。」
不知道牛富啥意思的苗桂榮沒有停頓似的一口氣把心里那點擔憂交代個清楚後盯著牛富等著回話,苗桂榮熱切的眼神讓牛富有些無奈的轉頭看向宋城,「姐夫,你咋不直說,我當啥大事,這還叫事。」
牛富淡淡的抱怨讓宋城呵呵的笑了,拿起一塊西瓜遞給牛富,「吃吧。」,宋城心里明白別看牛富整天笑呵呵沒個正形似的,其實本事大著哪,只是這人會做人,從來不再屯子里跟這些老人裝干部擺譜而已。
接過宋城遞過來的西瓜,牛富直接塞到苗桂榮手中,「二姐,你等好消息吧。」
終于等到的肯定回答讓苗桂榮頓時笑眯了眼,使勁一拍大腿,把西瓜往牛富手中一塞,「等著,二姐給你做好吃的。」
說完不容拒絕的顛顛的小跑著進廚房,沒一會,刺啦一聲爆鍋聲響起,看了看一副胸有成竹悠哉悠哉的宋城,牛富呵呵呵的笑了。
確定了牛富給辦事的苗桂榮沒有急著告訴依然有些消沉的二喜,而是悄悄的按耐著心底的焦急等待著確切的消息,時間緩緩滑動,半個月後,拿到名額的牛富帶著點點得意把名額送到了宋家,拒絕了苗桂榮的挽留,牛富離開了。
而看著手中那張薄薄的牛富說的報名表,苗桂榮的心底一陣復雜,晚上吃過晚飯,苗桂榮叫住了準備回屋的二喜,把報名表遞給了二喜,在二喜紅一陣白一陣又紅一陣的臉色中,在二喜掩飾不住的喜悅下,苗桂榮回抱著興奮的嗷嗷直叫喚的二喜無奈又釋然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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