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小清雪迎著北風,下午一點半才趕回家的大壯站在門口跺了跺腳又把肩膀上掉落的小雪花拍掉,拉開房門走進屋內,突然回來的大壯讓已經正式進入農閑在家貓冬的宋城、苗桂榮一陣驚喜,苗桂榮腿腳麻利的從炕上跳下來,「大壯,你咋回來了,二喜哪?」
邊問邊看大壯身後的苗桂榮卻發現只有大壯一個人回來,心底咯 一下,臉色頓時變的有些不好的苗桂榮看向大壯,「大壯,你弟哪?」
跟著下炕的宋城皺著眉頭同樣看著緊繃五官的大壯,大壯搓了搓手,扶住了苗桂榮的手臂,「女乃,上炕說。」
大壯沒有回答追問反而攙扶著上炕的舉動讓苗桂榮臉色越發的難看,「咋了,出事了?」
腦子里不自覺想著不好的念頭,苗桂榮的聲音略微有些發顫,大壯一看嚇到老太太趕緊搖頭,「沒有沒有,工地停工了,二喜看工地哪。」
大壯的回答讓苗桂榮松了一口氣,使勁拍了一下大壯,「你咋不早說,嚇死人了。」
大壯呵呵的笑了,大壯的解釋讓苗桂榮松了一口氣,卻讓宋城眉頭緊鎖,坐在炕梢盯著大壯,「工地停工了?所有人都回家了。」
宋城的追問讓大壯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連剛剛浮現的笑容都慢慢消失,沉默了一下,點點頭,「嗯。」
「那二喜哪?二喜咋不回來?」大壯的異樣和輕輕的嗯聲讓苗桂榮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拉著大壯的手臂追問著。
大壯雖然沒有回答,但臉上的為難卻讓宋城看到,心底一轉就明白為什麼的宋城臉色頓時變的陰沉沉的,「是不是因為你娘。」
大壯遲疑了一下,緩緩點點頭,「二喜說不想回家,不想讓你們為難。」
簡簡單單的回答卻道盡了二喜滿月復的心酸,苗桂榮鼻頭一酸,眼底紅了,「這是造的啥孽啊。」
一聲帶著哭腔的酸澀讓大壯心頭發酸,臨走時,看到站在空蕩蕩工地內的二喜,大壯心里說不出的難受,雖然二喜臉上有著笑,但在大壯眼底卻像哭,停工了,忙活了一年的工友們都熱熱鬧鬧的回家了,只有二喜孤零零的一個人留在那個大大的工地。
抹著眼淚窩子的苗桂榮讓宋城感到一陣陣煩躁,來回轉了幾圈,「別嚎了。」
大吼一聲的宋城讓苗桂榮頓了一下嗚嗚嗚的哭聲反而大了,「你說這是干啥呀,咱喜才多大個孩子,逼的連家都回不了。」
苗桂榮伴隨著哭聲的嘟囔讓宋城咚咚咚的使勁磕打了幾下手里的煙袋鍋,「走,去工地。」說完宋城一把扯過扔在炕上的大棉襖往身上套。
老爺子的舉動讓大壯楞了一下後,著急忙慌的跳下炕,搶著衣服,「爺、爺,你干啥呀,這外面下雪哪,一會天就黑,要是路上出點啥事咋整。」
大壯的拉扯讓本就怒火中燒的宋城頓時火冒三丈,一把扯過棉襖袖子,抬腿給了大壯一腳,「窩囊玩意,把你弟自己扔哪了,你不惦記我老頭子還惦記哪,趕緊套車去。」
說完又給了大壯一腳,大壯看著氣的滿臉漲紅的宋城又看了看也跟著手忙腳亂套棉襖的老太太,氣的跺了跺腳,扣上帽子轉身離開了熱乎乎的屋子,去後院套馬車。
抽抽搭搭的邊套衣服邊罵的苗桂榮讓宋城吭哧吭哧喘著粗氣,「行了行了,別罵了,趕緊把給二喜做的棉襖棉褲。」
被宋城的提醒,老太太一下子想起前幾天給二喜做的新棉襖新棉褲,趕緊上炕打開炕櫃拿出一個大包,又翻出自己珍藏的狗皮帽子和手悶子大圍脖,七手八腳的塞到包裹內,背著大包裹,顛顛的跟著宋城鎖門離開了。
迎著風,一個半小時才趕到工地的二喜看著緊鎖的大門,跳下馬車,邊跺腳邊大喊,「二喜、二喜。」
躲在小屋的二喜听到喊聲眼楮一亮,熟悉的聲音讓二喜連衣服都來不及穿,披著李朝送來的厚大衣跑出了專門留給看工地住宿用的小屋,「來了來。」
邊跑邊喊的二喜看到站在大壯身後的宋城、苗桂榮一下子傻住了,愣愣的看著眉毛眼毛都掛著白霜的老兩口,嗓子眼發堵的二喜張著嘴說不出話,傻住的二喜讓大壯翻了個白眼,「二喜,別看了,趕緊開門,爺女乃凍壞了。」
被大壯的大喊驚醒的二喜腳下有些踉蹌的沖到大門口,哆哆嗦嗦的拿出鑰匙,捅了好幾下才在模糊的視線下把鑰匙j□j鑰匙孔,打開大門,沖到苗桂榮身邊,緊緊抓住苗桂榮的手臂,激動的嘴唇直哆嗦卻不知道該說啥。
短短幾分鐘的路程,二喜的心底好像翻滾的油鍋有種灼燒感,腦海里不斷的回蕩著一句話,「爺女乃來了。」
四個人走進充作值班室的小屋,點著電爐子的小屋很小,只能放下一個上下鋪和一把凳子,不過也因為屋小,所以一個電爐子就能讓屋內溫度上去。
打量了一下憋憋屈屈的小屋,宋城月兌下大棉襖摘下帽子手套,坐在了唯一的一張凳子上,而苗桂榮則拉著二喜坐在床上,沒有絲毫的遲疑,宋城盯著二喜,「二喜,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家了?」
宋城的直白讓二喜知道老兩口為啥回來,心底涌上一股苦澀的二喜勉強車動作嘴角,「爺,我過年回去,你看工地這麼大也需要人看,我看工地也不白干,人家給錢,一個月給二百塊錢哪。」
東扯西扯的二喜讓宋城眼楮一瞪,「別給我扯犢子,說,是不是不回家了。」
宋城的大吼讓二喜臉上勉強維持的笑意一僵,也讓苗桂榮瞬間瞪大了雙眼,「喊啥喊,你看你把二喜嚇的。」
粗糙的大手輕輕的撫模著二喜的後心,「喜啊,你爺是急的。」
溫和的解釋讓二喜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了,點點頭,「女乃,我知道。」
深吸一口氣,二喜直視著宋城,「爺,我過年回去,現在就不回去了。」
眼底帶著堅持的二喜讓宋城嗓子眼一堵瞪視著盯著二喜,而二喜沒有絲毫的躲閃直視著宋城,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二喜以為一定要讓自己妥協的時候,宋城好像泄氣的皮球突然收回了目光,連一直挺直的腰板都瞬間變的彎曲。
沒了精神的宋城讓二喜心底一哆嗦,「爺。」
宋城緩緩擺擺手,沉默了好半響,再次抬起頭的宋城看著滿臉焦急擔憂的二喜長出了一口氣,「二喜啊,爺問你一句話,你認真的想然後認真的回答。」
宋城意味不明的表情讓二喜心底有些發慌,抿了抿唇,點點頭,「好。」
抽出煙袋鍋點燃煙火,宋城使勁吸了幾口後,「二喜,你過繼吧。」
就在二喜被宋城的態度弄的心底直打鼓的時候,宋城扔出的六個字好像一擊重錘狠狠的砸在了二喜心頭,愣愣的看著宋城被煙霧擋住的表情,此時此刻二喜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爺也不要自己了嗎?
「爺。」同樣听見宋城說什麼的大壯只覺得腦瓜子嗡的一下,好半響回不過神來,沉默了半響後,回過神的大壯頓時紅了眼眶,怒吼了一聲,哽咽的看著宋城。
「閉嘴。」宋城大吼了一句大壯,而被兩個人吼聲驚醒的二喜心如刀割的看著宋城,「爺,你是認真的嗎?」
嗓子眼好像堵了什麼似的二喜紅著眼眶帶著顫音問著宋城,宋城沒有猶豫的點頭讓二喜瞬間閉了閉眼,擋住了那抹驟然升起心疼和眼底的炙熱,慢慢的二喜臉上浮現一抹痛苦的表情,咬著牙狠狠的點了點頭,「好。」「二喜。」
帶著哭音的大壯怒吼著點頭的二喜,說出好像壓倒心底最後一根稻草的好字後,二喜的眼淚失去控制般的不斷涌出眼眶,被打時,二喜沒有哭,被歧視嘲諷的時候二喜沒有哭,但這一刻二喜的淚好像失控的閘門不斷的涌出。
得到肯定答復的宋城咧著嘴笑了,得意的看了一眼苗桂榮,可轉頭之際卻發現哭的好像孩子似的二喜和同樣流著眼淚的大壯,瞬時懵了的宋城不解的看向苗桂榮,「這是咋了?」
被宋城氣的夠嗆的苗桂榮摟住二喜,「你辦的這叫啥事啊,;連句話都說不清楚,老糊涂。」
吼完宋城苗桂榮抬起二喜低垂的頭,使勁給二喜抹了抹眼淚,「哭啥,你爺那老糊涂沒說清楚,讓你過繼,是過繼到你早逝的大伯名下,但是跟我們老兩口子生活,咋的,你不願意?」
突然變的霸氣的苗桂榮和大聲嚷嚷出的話語讓二喜又一次傻住了,眼里流著淚看著手上狠狠的擦著眼淚但卻滿臉心疼的苗桂榮。
苗桂榮的話讓大壯趕緊抬起胳膊擦了把臉,「女乃,啥意思。」
苗桂榮忍不住狠狠的瞪了一眼明白自己沒說清楚讓孩子誤會臉上訕訕的宋城,握住二喜的手,使勁攥緊,「你們都知道你大伯死的早,身後連個燒紙錢的後人都沒有,我和你爺尋思著讓二喜過到你大伯名下,這樣就是我和你爺不再了,你大伯也算有兒子有後人。」
細細的把打算說清楚的苗桂榮最後模著二喜的頭頂,「喜啊,女乃不逼你,你好好想想願意嗎?」
問完下意識屏住呼吸的苗桂榮緊張的盯著二喜,心情大起大落的二喜有些疲憊的靠著苗桂榮溫暖的懷里仔細的想著,其實對于過繼到大伯名下二喜並不反對,對于二喜來說只要爺女乃沒有不要他就行,但說不出為什麼,二喜又有些舍不得,二喜也說不清楚舍不得什麼。
同樣明白的大壯心情有些復雜,其實大壯明白二喜過繼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二喜要是過繼他們之間就是堂兄弟了,這麼一想,感覺和二喜關系遠的大壯又覺得不得勁。
沉默了好久,最後還是大壯先做出決定,蹲在二喜面前,大壯認真的看向二喜,「喜,過吧,要不然你連家都回不去,雖然我不想說咱娘不好,但你要是再在家,早晚讓娘搓盡個啥也不像,哥雖然也舍不得,但這是最好的辦法,你還姓宋,咱倆還是哥倆。」
大壯輕聲的勸慰讓二喜沉默了一會後,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向宋城,「爺,過繼我也是你和我女乃的孫子,我還姓宋是吧?」
二喜的詢問讓宋城眼珠子一瞪,「那是,到啥時候你都姓宋。」
得到保證的二喜徹底放下心,帶著復雜的心情點點頭,「行。」
二喜點頭的那一刻,苗桂榮眼淚刷的一下下來了,緊緊握住二喜的手,囔囔著老大有兒子了,老大有兒子了,就連宋城都紅了眼眶。
這一夜,二喜從苗桂榮口中了解了那個沒有見過面的父親,點點滴滴中描繪出描繪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也是這一夜,二喜終于知道了王金花為什麼不喜歡自己,二喜下生的時候,腳先出來的,那時候都是在家生孩子,二喜腳先出來,意味著難產,意味著鬧不好要一尸兩命,接生婆好不容易把二喜腳丫子重新推回去,折騰了一天一夜才把孩子生出來的王金花身體也虧損的厲害,可家家條件都不好,雖然家里盡量騰出口糧,王金花還是落下了腰疼的毛病,稀稀拉拉流血也持續了近三個月才好,要不是娘家婆家把補身子的吃的全留給王金花,王金花或許也就在那個時候扔了。
因為這個原因造成了王金花對二喜有些厭惡,但畢竟是自己孩子,差點賠上命生出來的,王金花也算疼二喜,可隨著二喜的長大,慢慢的大家發現二喜反應有些慢,三歲了還不會說話,房前屋後這麼一議論,王金花有些受不了,尤其是到了二喜三歲半所有的牙出全了以後,二喜的一個毛病讓王金花徹底厭惡上或是可以說是憎恨二喜,磨牙,在農村有小孩磨牙恨爹娘不死的說法,再加上生了老三老四,明顯透著機靈勁的兩小子和反應遲緩的二喜一對比,事趕事,二喜算是徹底的被王金花放棄了。
終于了解了自己為什麼被討厭的二喜听完所有的解釋後,心底說不出是啥滋味,因為難產,因為磨牙,因為反應遲緩,一切的一切匯集到一起成為了王金花討厭的理由,二喜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恨,哭?早就寒了的心已經流不出眼淚;恨?沒有,更多的反而是解月兌,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的二喜嘆了一口氣後徹底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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