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晏旒緩了緩神色,徑直走到凳子旁坐下︰「先起身吧。」
影冷峻的面容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恭敬,讓帝晏旒生不出絲毫懷疑。她再度行禮,動作利落的站起身來︰「謝主上。」
「現在,跟我說說吧。」帝晏旒已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她最想問的問題還是希望這個代號為「影」的暗衛自己親口說出來。
影的聲線很冷,卻不難听出里面所含的恭敬︰「主上有何疑問皆可一一問出,只要影知道,定會如實回答。」
帝晏旒不甚滿意這個回答,不過想著她自己說也是說不清楚什麼,到不知自己問了得到答案來的索性,捋了捋思緒便道︰「何時隱于我身邊?」
「昨日戌時。」
影的回答簡潔,卻讓帝晏旒皺了皺眉頭,那個時辰不是在共笙殿便是在父皇的御書房中吧。難不成是在那個時候?這樣想來,帝晏旒便也釋然了,那個時候自己確實無心關顧周圍所發生的事,本想問些旁的,又想著那季嵐就要來了,影衛的存在能少一個人知道就少吧!
帝晏旒索性直接問道︰「你讓我如何信你。」
影衛面上不見波瀾,思慮片刻便道︰「六殿下是否知道七影?」
七影?七影!
怎麼能不知道!自帝國開國以來便成立的影衛組織,專為歷代皇帝所用的組織,其盛名與神秘在這宮廷中已不是秘密,只是除卻皇帝,任何人終其一生也難見其一面,除非是七影的任務對象……那也都算作死人了吧……
「吾乃七影之一。」影的話語依舊簡潔,卻給帝晏旒帶來了更大的震撼。
帝晏旒心中的懷疑消失得一干二淨,取而代之是深深的迷茫與疑惑。七影,按照字面意思就是七個人組成的影衛組織,事實上亦是如此。而父皇派遣其中之一為自己所用又是何解?難道是因為代父皇出家,保障自己的安全?
帝晏旒不再嘗試問些旁的,因為她知曉即使問也是問不出旁的東西了,這樣想著便揮揮手︰「下去吧。」
又是一瞬間消失在原地,帝晏旒抿著唇不明意味的嘆了口氣,知曉她女子身份的至今已有四人了吧,影衛既然是隨時隱匿在她身邊,那麼與季嵐的交談她定是一字不漏的听了進去,基于她是七影之一,帝晏旒莫名的選擇了信任,因為她知道影衛最注重的,便是對主人的絕對忠誠與對組織的保密,只需知道她不會不益于自身即可。
不過片刻,季嵐便大大咧咧的扯著包袱迫不及待的走了進來︰「我估模著綠意也快回來了,先讓我吃點東西。」
帝晏旒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季嵐絲毫沒有因為帝晏旒的沉默停下去拿吃食的動作,反倒是愈發享受的仰躺在軟榻上。
帝晏旒心笑一聲,綠意的身影已出現在殿中。
「綠意姐姐,父皇喚你何為?」帝晏旒瞬間便又心思繁雜的坐在軟榻上等待酉時的到來,眉間縈繞幾縷若有似無的迷茫。
綠意一進殿便見那個小太監坐在帝晏旒身旁,且已將包袱放置一旁,上好的茶水被「他」如飲水一般「咕嘟」下咽,心道一聲「暴殄天物」,又有些奇異于帝晏旒對「他」這番模樣的不管不問,這下听到帝晏旒問話才算暫且將疑慮放下,心中又突然一驚,帝晏旒和曾在旁人面前喚過自己「姐姐」,心下驚訝的同時,正欲恭敬道「主子」的話在口中轉了一圈便道︰「皇上說酉時一到,只需隨一葉大師走即可,不必去與他請安了。」
帝晏旒看到她一瞬而逝的驚訝心中了然,瞥了眼狼飲的季嵐,示意她安分點,季嵐撇了撇嘴放下茶盞,正襟危坐表情鄭重道︰「皇上此舉頗有深意。」
帝晏旒見她突然鄭重的神情不由的笑了笑,心情卻沉重起來,父皇這般命令無疑于令自己走的名不正言不順,有心人稍稍利用這一點或者父皇……自己便會成為徹徹底底的出家之人而非待帝修行,這意味著一種變相的流放。
但她又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使父皇如此相待!既然如此又命影衛相隨是為何?
遠離這深宮,既是遠離了政治中心,若非自己已然與焰月達成協定,朝野消息不明,即使有一日回來了也是白搭!朝野之中權勢分布不明,暗流涌動,局勢時變,若不能正確判斷便只有大敗一條路可走!
一切看似簡單卻凶險萬分,若非不是心血來潮欲實現輕紗前世的願望而苦練賭術進入那賭坊之中,便遇不上前世無名的王修儒,更別說相識焰月來用贏來的銀兩擴張實力,掌握朝中動向。若非自己是重生此世……怕是來日怎麼死都不知道。
父皇此舉……不是有這麼多的若非,莫論來日如何,自己一敗而已。
帝晏旒只是疑惑哀痛帝天所做的抉擇,並不甚為將來而擔憂,她有這個信心。
殿中寂靜,三人各有所思,季嵐突然開口道︰「沒那麼糟糕,你總歸是會回來的,在外與那個一葉方丈一道也算是一種難能的自由,無需活的那麼瞻前顧後。」
帝晏旒點點頭,又想到了什麼,神色不明的看著綠意道︰「距酉時還有多久?」
綠意快步去內室看了眼渾天儀,道︰「兩柱香左右。」
帝晏旒心中粗略一算,從軟榻上蹦下來︰「我且出去片刻,待一葉大師到來而我未歸時,替我表明歉意。」未待綠意回答,帝晏旒小小的身子便如一陣風消失在殿內,只可見她漸漸遠去的身影。
待帝晏旒趕到長樂宮時,因快速的奔跑而致使心髒劇烈的跳動,心嘆一聲要加強體質,平緩了一瞬不穩的氣息便抬腳邁了進去,從宮門至殿門口沒有一個人影,後園中倒是傳來了吵鬧聲,帝晏旒腳步未停徑直向那處走去。
只見一群太監宮女被蒙著眼四處模索著長樂的蹤跡,長樂不過兩歲多一點,個頭小且靈活,在一群「盲人」中跳來跳去玩的不亦樂乎。
銀鈴般的笑聲在帝晏旒听來竟無端的生了些羨慕與悵然,那些宮人顯然是與長樂玩過多次,幾乎無了對待主子的拘謹小心,四處笑聲不斷,時不時有人被長樂使壞絆倒,應著地上是茂密綿軟的草叢,想來也無多少疼痛。
長樂蹦到樹後去,露出小小的腦袋,上面泛著狡黠的笑顏,華美的宮服因她四處亂竄而沾上不少灰塵,圓嘟嘟的精致臉蛋也變得白一塊黑一塊,黑亮的眼楮似是泛著童真的光彩,恍如明珠般耀眼奪目。
帝晏旒看的愣了愣,為這個令人不由自主便想要寵愛的妹妹。
長樂似是看到了立于後院入口的帝晏旒,那雙溢彩的黑瞳中綻放出名為驚喜的光芒,在原地開心的蹦了蹦,俏皮的頭發在風中刷了一圈,顯得調皮可愛,她大喊一聲︰「咕咕來看長樂了!」隨即便踏著不是很穩的步子跑向了帝晏旒。
帝晏旒見她如同初見時晃蕩著步伐,心生擔憂忙快步上前,準備隨時拉住長樂,誰知長樂在距帝晏旒尚有幾步之遙時突然向上一蹦,牢牢的抱住了帝晏旒的脖頸,倒是帝晏旒沒有站穩,抱著長樂便向後仰倒,所幸是草地,只有一瞬的驚嚇倒沒有什麼大礙。
帝晏旒看著已然夕陽滿布的天空,青草的清香和長樂身上淡淡的女乃香味縷縷鑽入鼻中,心下的包袱與負面情緒瞬間消失殆盡,這是重生以來從未有過的輕松愜意,心中快樂到幾乎想要高聲歌唱。帝晏旒不自主的彎起唇角,眸中笑意滿漾。目光中突然出現了一雙有些怯意的清澈黑瞳,里面倒映著笑容滿面的自己。
長樂眨巴眨巴眼楮,又露出無辜的表情,活像一只純良的小白兔,她看著開懷的帝晏旒,心想咕咕既然在笑就一定沒有生氣,這下安心的啃了口帝晏旒的臉蛋,留下晶瑩的口水,然後向下扭了扭身子,抱著帝晏旒就是不松手。
帝晏旒看著那雙眸子中的怯意變為純良的無辜,然後又是心滿意足,還未反應過來便感覺到了臉上濕漉漉的,始作俑者倒是安心的窩在了她的懷里不撒手。雖說長樂方才年二,但帝晏旒的生理年齡也不過是年五而已啊!簡直被長樂壓的胸悶。
宮人們在听到「咚」的一聲後慌忙摘掉蒙著眼楮的黑布,只見天寵公主壓著一個不明物體,可以肯定的是……天寵公主摔倒了!
眾人停滯一瞬,繼而一同沖上去準備將這小祖宗給拉起來,卻又見小祖宗所趴的人竟然是六皇子!本欲斥責他的話全都化作了整齊劃一的跪拜︰「參見六皇子。」此時帝晏旒正被長樂壓倒在地上,周圍跪了兩圈的宮人,這番場景不由的令人發笑。
帝晏旒伸手輕輕在長樂背上拍了拍,無奈而又寵溺的說道︰「還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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