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晏旒眼見她的身影消失不見,為那句「時候未到」疑惑又茫然,心中憂傷泛起,低下頭笑笑,罷了,只願來日方長。
回到宮中時真算是為眼前的情景吃了一驚,繼而冷下面色看著躺在自己臥榻上吃得不亦樂乎的宮人,語調中听不出絲毫怒氣,卻平淡得令人心生畏懼︰「汝乃何人?」
那宮人僅是小小的吃驚而後怔了下,理也不理帝晏旒的繼續旁若無人的掃蕩著御膳房送來的點心。
帝晏旒看出這邊是自己昨日在共笙殿前看到的小太監,心嘆她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居然膽敢在這里如此放肆。帝晏旒卻也不很生氣,饒有興趣冷下神情的呵斥道︰「以你這般行為,一百個頭也不夠砍!」
立于旁側的宮人們下意識縮了縮腦袋,為帝晏旒的威壓所懾。心中暗道著小太監實屬是不要命了,居然如此犯上作亂!方才不是沒有說過,只是那太監的臉皮已然堪比城牆了。
帝晏旒四處掃視一眼,卻未見到綠意身影,此時那小太監方才出聲道︰「綠意被你父皇找去了。」聲音倒是清爽,旁側一個品級高些的太監怒瞪他一眼,尖著嗓子斥罵道︰「大膽狗奴才,膽敢對當今六皇子不敬?!來人,拉下去掌嘴!」
誰想那太監不急不慢,聲音倒是更大了一些︰「大膽狗奴才,主子還沒說話你就吠開了,爾眼中可有你主子所存在?!」
帝晏旒眉梢微微上挑,揚起一絲微笑,揮揮手︰「都下去吧。」
那太監心頭怨懟的看了那個仍在軟榻上吃食的小太監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狠戾,隨即眾多宮人如潮水退去。
帝晏旒這才悠閑地踱步到軟榻旁,小太監側了側身子留出一塊足夠帝晏旒坐下的地方,似是一點也不忌諱對方是隨時能將自己送去見閻王的人,這宮中的條條框框與地位高低界限在他眼中如同不存在一般,倒是激起了帝晏旒不少的好奇之心。
帝晏旒坐下,指了指那太監身後的一盞精致的糕點︰「幫我拿過來。」
說來也奇怪,這屋中的吃食物不遭了秧,偏偏有那一道完好無損,那清秀的太監听到她說請,微微一滯,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拿過來便擺在了桌上。
帝晏旒道一聲謝,見對方仍是從容的笑著說︰「不客氣。」毫無受寵若驚之態,心中好奇更甚,也覺輕松異常,在重生之後很少有這般放松的時候了,在其他宮人面前則不必說,該有的儀態禮節一樣都少不得,更莫論父皇母妃了,長樂和輕紗面前倒還好些,卻也只好那麼一點,畢竟心中的疑慮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去的,這個太監絲毫不拿自己當他的主子看,竟給了自己一種兩人平等,朋友閑談的錯覺,不過這種錯覺很好,不是嗎?
帝晏旒這樣想著,咬了一口這糕點,面上露出幾分滿足,道︰「為何不食這一碟?」
小太監撇撇嘴,直言不諱道︰「我倒是想,可那幾碟也就這一跌是一半之數,明顯是有人喜歡吃,這個人又不可能是某個宮人。」
帝晏旒本來悵然憂傷的心情也跟著這個小太監稍有抱怨的語氣好轉了幾分,打趣道︰「這不是有你吃的不亦樂乎嗎?」
那小太監不以為然的聳聳肩,便拿了一塊塞進嘴里,含糊不清道︰「那是你先失禮在先。」
「我?在主子宮中大吃大喝的可不是我。」帝晏旒話中不含責怪之意,反倒是更添斗嘴的意味。
「你讓綠意告訴我辰時前來,你自己卻跑出去玩,現在已過了整整四個時辰了,這不是失約是什麼?」小太監話中頗有恨恨的意味,隨即小聲嘟囔道︰「而且還不帶我出去。」
後面半句帝晏旒自然是沒有听到的,所以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她能說是心急去找輕紗而忘了這回事嗎?也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結,把自己給賣進去可就太不妥了。用手帕拭去手上糕點的殘渣︰「你是怎麼想的?」
小太監面上玩樂調侃的神情不在,似是陷入了什麼回憶中,幽深的墨色暈染了他的眼眸,顯得悠遠而凝重。
帝晏旒也不打斷他,悠哉的閉上眼休憩,這也是一個有著不凡故事的人吧……
大抵過了有一柱香的時間,小太監鄭然了表情,再無多余的靈動感︰「帶我出宮。」
不待帝晏旒說話便繼續說道︰「我知道你要替父出家,今天皇帝已經在宮中與其他的肱骨大臣商量過。」看到帝晏旒帶有一絲狐疑的眼神,他沒好氣的嘆了口氣︰「我正巧當差,听到罷了。」
帝晏旒輕敲桌面︰「你已知是出家,為何還敢與我一同出去,你就不怕……」
「不怕。」小太監打斷帝晏旒還未說完的話,湊上前去用只有兩人才可听到的聲音說道︰「有膽敢欺瞞蒼生的公主在,我一個一窮二白的人還害怕什麼?」
帝晏旒掩住外漏的愕然與其他的復雜情緒,平淡無波道︰「此乃何意?」
小太監心知不能逼得太緊,不在意的勾起了一抹愜意的笑容︰「沒有任何意思,我只是想要告訴公主殿下,我知道的原因。」
「是因為,我跟你一樣呢。」
「一樣?!你不是……」帝晏旒多出一份深深的訝異,小太監接過話茬︰「我不是,我是被一個毒婦給坑進來的。」說到「毒婦」二字時,小太監面露一絲悵然,卻很快消失不見,面色悠然,似是成竹在胸一般,直直的看著帝晏旒的雙眼︰「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我亦然知道你想要什麼,我們合作,我會給你意想不到的驚喜。」
「現在,選擇相信我,或者殺了我。」小太監說這些話的時候面色肅然,倒像是逼迫帝晏旒做出一個選擇似的。
帝晏旒在她的眼中只看得到堅決與希望,兩人對視數秒,帝晏旒收回目光︰「去收拾行囊吧,在這里等我。」她不知道這個選擇是對是錯,也許是她想要的而自己此生再無可能得到,予她一份希冀的未來也罷。
「等等,你叫什麼名字。」帝晏旒喊住了就要離開的「小太監」。她扭頭嬉笑了一瞬︰「季嵐,你喊我小季就行了。」
帝晏旒沉吟片刻,點點頭道︰「那麼你喚我晏旒即可。」
季嵐再次聳聳肩,又折過身漏出來一個曖昧調侃的笑容︰「嘿,晏旒,我送你一句話。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聚。」
帝晏旒下意識跟著喃聲重復了一遍︰「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聚。」暮然一驚再次抬頭卻早已不見季嵐的身影了,帝晏旒心中疑慮纏成了一道網,不得不生出了幾許擔憂,倒也不是多麼害怕,若是她要說早日便可找到父皇說出去,為什麼偏偏要此時在還未應下自己的關系下向自己求助,如果真是有圖謀,不管做什麼也不必來泄露自己知道。
還有一點才是帝晏旒最過疑問的,為什麼她……什麼都知道一般……
莫非她就是正午在街上那顛和尚所說的不時便會有另一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的那人?暗自否定了這個答案,真正身份,並不僅僅如此,這不過是妄作猜測罷了。
帝晏旒眼神之中幽深一閃而過,她不是沒有想過殺人滅口,她不是如此坦然便能面對這個不明底細的季嵐,卻也同樣無法對她下去這手,倒還不如放在自己身邊好好管束著以防出了什麼ど蛾子。
突然想起了什麼,帝晏旒眼神一暗抑制住徒然忐忑起來的心髒,再次四下觀察一番去,確認無人了便微皺了眉頭道︰「出來。立刻。」
若是有人在場的話定是不明帝晏旒所喚何人,甚至會認為他是否腦子有問題,這青天白日里,空蕩蕩的大殿中又會出現誰?
一道黑影極快的閃現在帝晏旒面前,帝晏旒似是早已料到來人會出現,卻也被這突然的出現給稍稍驚愕了一分,眉頭不由主的皺得更緊,打探起跪在眼前的人。
「暗衛影見過主上。」她身形縴瘦不似男子,恭謹之極的叩首道,再復抬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眼楮與帝晏旒的探尋在空中相接,兩人俱是沉靜。
「影?」帝晏旒輕勾嘴角,似是漫不經心的把玩起腰間的玉佩。
影再次俯首,沒有絲毫波動道︰「是。」
帝晏旒的眼神突然變得尖銳如刃,整個宮殿中陷入一片死寂的壓力中,嘴角的笑容也凝固下來︰「誰派你來的。」
影頭也不抬,似乎沒感受到她的眼神一般自然無二︰「先主人帝天。」
「意欲何為!」帝晏旒倒沒想到她真的如此簡單便告知了自己,一時竟猜不透這暗衛到底是來做什麼的了,本以為她只是被派來監督自己的,卻自己推翻了這個想法。
頓了好半晌,影這才淡聲道︰「以命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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