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晏旒定定的看著不知在擺弄什麼物什的一葉方丈,他的那聲輕嘆讓自己有些不知所起的被看透的感覺,凝下心神,盡量讓自己表現得無知︰「一葉方丈,可有什麼問題?」
老僧那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讓帝晏旒不自覺的微微皺眉,排除多余的想法靜待一葉的回答。一葉方丈也不言語,只伸手示意帝晏旒過去看看。
那是一個微小的沙盤,前世帝晏旒在父皇的御書房中見過,只是其中所標示的東西卻完全不同,怪異的字符,猶如騰舞的龍肆意揮灑翱翔,隱隱讓觀者感覺到那無盡宇宙的奧秘與絲絲滲透而出的威壓。
那字的含義,帝晏旒看不明白。
一葉方丈指著距離帝晏旒最近的標示道︰「此乃帝國開國皇帝,亦你的曾祖爺。」
然後又指向後方的數個標示,分別是歷代皇帝。直至最後一個,他的面色凝重起來︰「兩年前冬日的早晨,下一任帝王消失在這里,字跡模糊不明,變換不斷。老衲愚鈍,至今日方明,施主執念太深……」
帝晏旒依舊不改疑惑神色,眨了眨眼楮︰「一葉方丈您說的話晏旒不明,還望您能夠解釋清晰些。」
一葉方丈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方知明白人不會做糊涂事即可。
帝晏旒淺笑,眉目間不似平日那般稚女敕,取而代之的是閃著細微璀璨的冷靜自持︰「方丈,還請問此事幾人得知?」
一葉方丈豎起三根手指︰「無量佛祖,老衲,與施主。罷……天意如此,只願施主切莫失去本我。」
一葉方丈嘆息間沙盤已消失不見,帝晏旒勾著嘴角,語氣滿是鄭重︰「還望方丈為晏旒保守秘密。此事……」
一葉方丈又恢復了初見的風淡雲輕之感,不知是何神情的看著帝晏旒,繼而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帝晏旒點頭示意感謝,率先轉身走了出去,又恢復了五歲幼童應有的童稚無邪,外面大典已經結束,按照以往,怕是早已人走茶涼。這次卻因著皇帝沒有走,眾多大臣與宮女侍衛們也只有站在原地不敢妄動。
皇帝沉聲說了幾句,帝晏旒並未听清,而後綠意便快步過來,倒不失穩重之態︰「主子,皇上命您先行回宮準備好參加晚上的家宴。」綠意與前世差別不大,就是現在一本正經的好不可愛……
帝晏旒暗想著點點頭,對著皇帝的位置遠遠施禮︰「兒臣先行告退。」
皇帝微笑著點頭,可是誰也不知那笑容是何意味。帝晏旒轉身跟著綠意,一葉方丈怎麼說是他的事,自己只需知道,他不會說出什麼。
宴會開始之前,還有時間,去那里,看看她……
月前父皇大勝而歸時,雖清楚的知道她被帶來了,清楚的知道她在那一個宮殿,也並非沒有機會過去,可是我已經,不是長樂了……
重生之後就一直困擾著我的,只是再也沒有什麼,比在現在能夠與她相守更加重要。
綠意看著自家主子露出的淺淺笑意,不自覺心情放松許多,果然小朋友還是多笑笑比較可愛,想著便自我認同的點點頭。
「綠意姐姐,隨我去月寒宮吧。」帝晏旒突然折身向右,絲毫不給綠意反應的機會,綠意便只得緊跟上去,剛說你可愛呢,還真是個霸道的主子啊……
帝晏旒按照記憶中不知走過多少遍的路線快步走著,只是五歲的身體,實在也快不到哪去,帝晏旒不由得有些鄙夷這小步子。綠意詫異的跟著她,主子為何如此熟悉這里︰「主子,這條路……」
帝晏旒不減步伐︰「捷徑,還有,喚我晏旒。」這個綠意,前世喚我名諱不是十分自如,怎的現在如此別扭。
兩人誰也未注意立于道路旁側彎腰行禮的小宮女面上一瞬而逝的詫異。
帝晏旒到時,卻又躊躇起來了。見到她我該說什麼,怎樣才能不怪異,怎樣都會怪異的啊……她現在才七歲吧,那時我是如何與她相識的。
對了,季妃在御花園里教訓她的丫鬟,自己去管了一個閑事,又見她手上提著桂花糕,便跟了上去。可是,那也是一年之後才會發生的事啊。
很是煩躁的嘆了口氣,綠意無奈的看著五歲錦衣皇子跺腳嘆氣又滿臉糾結的樣子,心嘆千萬莫讓其它宮人瞧去做了笑料。
帝晏旒狠狠跺腳,徑直走了進去,見到再說。
綠意跟著個頭小小的六皇子在這宮中繞來繞去方才見到正殿,只是這正殿中空蕩蕩的並沒有人,主子在殿外喊了好幾聲,只有一個與自己一般大的宮女出來,那衣料倒也不舊,只是看著,也不是當月的料了,想必她的主子很不受寵吧。
「晉節公主可在?」主子看到那丫鬟明顯心情好了起來,只是……晉節公主莫不是前些日子宮中傳的沸沸揚揚的晉國質子吧……主子是如何得知。罷,主子的行為不能以常規思維來考慮。想起自己方才的想法,暗笑了一聲,一個他國送來的質子受寵才是奇事。
那小宮女仿佛有些受驚,如同一只小兔子四處張望,不過一瞬便掩了下來,素質不錯。她捏著衣角,似是在為自己壯膽,倒是挺可愛的,綠意在心下笑了笑。
「不知大人位何?當如何稱呼。」聲音幽脆如青竹禮節卻也十分到位,綠意不禁有些好奇起這小宮女了。
綠意很快便答話︰「吾主帝國六皇子。」
帝晏旒實是不願過多糾結于此,又問了一遍︰「晉節公主可在?」琉璃,十三歲的你依舊是這般不可愛。
琉璃盈盈一拜︰「參見六皇子殿下,吾主休憩,望改日再至。」
休憩?帝晏旒看了眼正午的烈陽,輕紗不是向來不喜午睡麼?前世每日正午自己都借由各種緣由來這里尋她,從未見她休憩過。
一個想法冒出來,帝晏旒一時酸澀而感動,應著自己不喜午睡,竟改了她一直的習慣麼。雖是失落不可得見,仍然轉了身準備歸去,今日不可,便改日再行吧。
琉璃輕舒一口氣,瞪了眼帝晏旒離開的身影,這帝國的人就沒一個好東西,連著剛剛獲寵的五歲小毛孩也想著來落井下石。
正暗自月復誹著,那已邁出數十步的六皇子突然轉身過來,嚇得琉璃趕緊換了目光,只是那來不及藏好的敵意悉數被帝晏旒收入眼中,暗嘆一聲,便沉下了神色︰「我改日再來拜訪晉節公主。」
琉璃隱隱有些直不起身子,這種氣勢壓人的感覺太熟悉了。
綠意見琉璃僵了僵身子,福身輕語,聲音里有了一絲強壓住的顫抖︰「諾。」心中有些感慨,沒事瞪我家主子干嘛,現在知道她不是好惹的了吧,嘖嘖,自己曾幾何時也被這駭人的低氣壓給治過,同是天涯淪落人吶。
直到那陣無形的壓力消失,琉璃方才低著頭用眼角的余光掃了掃已經空無一人的院子,再次舒了一口氣,有些懊惱的推門進了那個冷清的沒有一絲人氣的正殿,無端的想念起晉國那個同樣冰冷的宮殿,雖然處境無甚大的差別,起碼……哪里還有真正疼愛公主的秀姨。
關上的殿門忽然又響了起來。
有節奏的響聲拉回琉璃飄遠的心緒,神情喜悅的跑去拉開門,門外一身著宮女服裝的七歲稚童神情淡漠,一雙明媚如春日的美眸中是不可見底的深淵,讓人一眼便不禁沉淪進去,只听她清冷著音色,卻因尚為年幼多出一些軟糯之感,分外悅耳︰「琉璃,方才可曾有人來過?」
琉璃想起自己被一個五歲的小毛孩的氣場震住,即使他是當今六皇子還是會引起一些懊惱,心想反正也無足輕重,只搖了搖頭︰「回公主殿下,不曾。」
她未料想到這句話會給以後帶來多少不可預測的變故。
赫連輕紗邁進宮殿,面上有些復雜的情緒一閃而過,便再無多余顏色,只徑直走向屏風後換起衣服。
琉璃早已習慣自家公主自從被當做質子送來帝國之後就更甚往日的冷漠強勢,只是偶爾會在那園中湖心亭處一個人坐著發呆,那時的公主,是洋溢著溫暖微笑的,又有著自己不明的落寞憂傷。
赫連輕紗換好衣服便見又在走神的琉璃,心中有些笑意的輕咳一聲︰「琉璃可用過膳了?」
琉璃回過神連連點著頭︰「公主你今日為何要混入那宮女當中?」
赫連輕紗面色有些怪異,不過瞬間便消失,隨即是琉璃看不懂的復雜,她只道︰「湊湊熱鬧罷。」
帝晏旒這邊可一點也不輕松,應著從月寒宮中歸來,眾多皇子公主早已在她的未央宮等候多時,一進門便被呈包圍趨勢,還是免不了一番賣乖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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