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殿下,可快些,別誤了入宗時辰。」尖細的聲音在殿外響起,帝晏旒撫平身上褶皺︰「綠意姐姐,我這樣穿可好?」
一十一二歲清麗宮女面露惶恐又不掩驚訝︰「主子這般甚好,奴婢不過宮女,豈敢被主子喚作姐姐。」
鏡中稚童露出了與年齡不符的威嚴和一抹別有深意的微笑︰「綠意姐姐,我們可是來日方長呢,私下喚我……晏旒方可。」記住,你是六皇子晏旒,長樂早已死去了……
綠意听著這般稚女敕清脆卻氣勢十足的童音,心下敬畏,又見「他」對著自己純真一笑,十足十的天真爛漫,只低應一聲,伸手拉住矮她許多的六皇子,這深宮中的又一個傳奇吧。
自己那日被同院宮女陷害去浣衣局奴役,年僅五歲的稚童便尋到了自己,見他言笑晏晏,指明自己做他的貼身宮女,未曾想他竟是六皇子,心中有有些愁苦,自己一向是不喜與皇家扯上太多關系的……
誰知夜里她便告知自己她而非他,這般坦然自若而又理所當然的話語卻下的自己寒意頓生,這可是皇家的秘辛啊,那六皇子不知是年幼亦或篤定自己不會說出去,竟是那般輕松而又愜意的笑著。
入宮時,那嬤嬤便說少知一個秘密便活得更長久一些,入這深宮第一便是要管住自己的嘴,自己深知這番道理,只俯身向這小我七歲的六皇子叩首︰「參見六皇子。」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我,一時如芒刺在背,竟隱隱被什麼壓制住,我知,那是皇家氣勢,可,她不過一五歲稚童啊……
「從今兒起,你便喚作綠意吧。」
「諾。」
帝晏旒隨綠意邁出這門外,陽光暖意的灑在白皙的面龐上,淺舒一口氣,一切都是這麼真實,看著德公公面上隱隱的不耐煩,心笑一聲,你還是這麼年輕。
「六殿下,請跟緊雜家,一會兒到了宗廟,可千萬保持安靜,莫發出任何多余的聲響招皇上煩心。」
一整路都在叨叨著應當注意的禮儀,只听得帝晏旒有些困意,雖見多了大場面,卻還是被這般盛景弄得有些愕然,前世對這場典禮早無了印象,只記得程序繁瑣的簡直要命。
她遠遠便見那在記憶中對自己呵護備至的九五之尊,頭戴卷雲冠,冠上綴卷梁二十四道,高約莫一尺,卷梁寬一尺,用玉犀簪導之。身著絳色雲龍金條紗袍,明黃色袍子襯里,下著同色紗裙及蔽膝,頸項下垂白羅方心曲領一個,腰束金玉大帶,足穿白襪黑舄,緩掛佩玉瓊琚,穿的竟是朝服,一派莊嚴隆重的樣子,英武非凡的面龐威儀天成,有些鄙夷自己發酸的鼻子,都已經重生兩年了,怎麼還是覺得一切如此虛幻。
「兒臣晏旒參見父皇,皇額娘。」
不知練過多少遍的跪禮,以頭伏地。
「平身。」皇上雄渾有力的聲音中有著不易察覺的喜意,月前大捷而歸之時,便在于花園中得見此子,方知是被自己打入冷宮的妃子所生,已在那冷宮中生活五年。
初見之時但見其于園中吟一短詩,精而勢。見得自己,面上毫無驚慌之色,酷似自己的眼眸之中屆時迷茫與欣喜︰「你是我父皇嗎?」那水墨色清澈的稚瞳中泛起的點點波紋實是令人不自主的生愛憐。
後詢問其詩何來,竟是那納蘭氏教習,不過五歲**耳,便已才華橫溢,實乃天降奇才,對著孩子心下倒是歡喜十分。
「來見過你的皇兄皇姐。」
帝晏旒神情淡然的掃過端莊大方的皇後,向她身旁現已九歲的男孩行禮︰「晏旒見過太子哥哥。」心情復雜,對這個如父皇一般寵自己的皇兄,對這個逼自己遠嫁晉國的皇兄,對這個強奪自己心愛之人的皇兄,這一世注定了是敵對關系。
「見過大皇姐,二皇姐,二皇兄,三皇兄,五皇兄。」
大家都還是小孩兒心性,很快便熟稔起來,對這個精致漂亮的六弟當然是喜愛非常,帝晏旒看著眼前陌生或熟悉的笑臉,心下有些泛酸。
前世與這大皇姐與二皇姐的印象並不深刻,只記得她們及笄後不久便被當時已經繼位的皇兄分別許給了岳國太子和歷代為將的宮家的世子,後待岳國滅亡之際,大皇姐便被那昏庸無道的皇帝當做人質泄憤殘忍殺害掛至城牆之上,看著面容尚為稚女敕的兩個姐姐,心中感慨不已。
應著自己上一世受寵,並未被指婚何人,若是未發生那一件事……搖搖頭,罷了。
「長樂妹妹呢?」
老三帝釋泉忽然問道,帝晏旒心頭一跳,險些應聲,太子小聲說道︰「小長樂今日玩累了,父皇許她特例。」
是啊,長樂長樂,天寵公主,皇後兩年前誕下,與自己同名同號的天寵公主,唯一不同的便是她更為尊貴的出生吧。前世皇後只有太子一子,難道是由于自己到來而引起的變故?那自己,又算是什麼……
「時辰到!」
銳的聲音喚回她飄遠的思緒,一時心中復雜萬分,面上卻仍是與年齡相符的純真,眾人恭敬的站好,帝晏旒立于老五帝釋魚身後,俯首垂耳,階梯下是著各式官服的文武百官,密密麻麻而整齊有序。
「禮樂起!」
渾厚莊重的樂曲奏鳴,震耳欲聾的聲響讓她有些不適。
「帝,六皇子,誕于帝國一百六十四年冬月初四辰時三刻,于今帝國一百六十九年七月初一入宗,帝姓,名晏旒,號離陸,拜禮!」
帝晏旒按照專教禮儀的嬤嬤所教習了不知多少遍的規矩,面色鄭重的出列,絲毫不像一五歲幼童,到讓那些看好戲的人心中有些驚訝。一般的皇子公主都是一出生由母妃抱著行禮,只有這一個倒是例外,在皇帝勝仗而歸後才知的住在冷宮中五年的皇子,獨自完成了儀式。
冷宮那個地方,有多麼殘敗就不必贅述了……嘖嘖,能教出這般識大體的兒子也算是那納蘭氏的功勞了。
行三叩九拜之禮,感受到無數或打探或好奇目光的鎖定,心中暗笑一聲,終有一日,你們會是以仰望的姿態。
「禮成,歸!」
直起身來,目光不經意掃過列于皇子身後的宮女,一顆平靜無波的心徒然提到胸口,繼而重重落下,毫無規律的跳動,震得胸口生疼,努力掩住外漏的神色,一切不過一瞬,似是什麼都未發生過一般︰「兒臣,歸。」
怎麼會是她……眼花了吧……
不!我怎麼可能認錯!那分明是……分明就是輕紗……那張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面龐,又怎麼會錯認!
心情復雜的完成下面一系列繁瑣的過程,帝晏旒終是再次心情忐忑的看向那處,卻並未看到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繞的人,難道……是產生了幻覺?她又怎麼會出現在這里。暗暗搖搖頭,清理掉雜亂的思緒。
待所有過程結束,太子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正在出神的帝晏旒︰「六弟怎麼了?臉色不太好,是否需要請御醫?」
帝晏旒收回心緒做出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太子哥哥,晏旒餓了。」心中頗為鄙夷的嘆道,果然小孩子的臉比較好騙人。
太子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一副慈兄的樣子模了模帝晏旒的腦袋︰「待父皇出來便可回宮了,你且忍耐些,皇兄一會兒遣人送點心過去。」又頓了頓︰「六弟還未見過長樂吧,那小家伙倒是與你挺像的。尤其是方才的神情,她向我討吃食時也是這般惹人疼愛。」
心中微微有些吃驚,自己自從重生以來,的確從未去看過那個特殊的存在,卻未曾想她居然與自己一般模樣……冒出一個想法,不過頓時便否決了,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也未免太過于荒誕而令人難以置信。
眾人再次嚴肅了神色,皇上與一名衣著素色僧袍的老僧從內室中出來。
「宣,六皇子。」
皇帝坐于高位向帝晏旒招招手,帝晏旒步履沉穩不驕不躁的向前走去,怎麼記憶中毫無關于這個老僧的印象。
老僧向帝晏旒伸出手,帝晏旒有些疑惑的看了眼不明神色的父皇,皇帝似是有些矛盾的笑了笑︰「晏旒隨一葉方丈去內室吧。」
坐于旁側的皇後露出驚訝的神情,很是復雜的看了帝晏旒一眼,倒讓帝晏旒有些莫名其妙之感,只伸手握住那一葉方丈,瞧他那般慈眉善目,倒是心生幾許好感,隨他走入內室,並未看到皇帝那沉思的神色。
屋中很是簡陋,僅一不知有何用處的長桌與兩座蒲團,一尊佛,一鼎香爐而已。
一葉方丈教帝晏旒坐禪般坐在蒲團之上,盡量做到心無旁騖,以免冒犯佛祖。若是前世的帝晏旒對這種佛論的說法定然是不屑一顧的,只是……自己親身經歷過之後,還有什麼值得懷疑的。
若真是有佛,心中又是隱隱希冀他能夠听到自己的心願。不過不論如何,還是要依靠自己的能力來獲得前世丟失的一切!
「小施主將手交給老僧,閉眼靜心。」
帝晏旒乖乖照做,努力使自己靜下心來,不知過了多久,甚至要陷入睡眠之中的時候,只听一葉方丈一聲輕嘆,將手抽離︰「已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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