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再說吳世超，其實他的大脾氣是更出名的。自然災害的某年除夕，老天下著鵝毛大雪，家里沒得吃，老娘還病者，吳世超忍心動用了一點種子糧，磨了點面粉，叫那美人老婆包的半碗水餃孝順老娘。不滿周歲的兒子小強很不听話，叫著嚷著肚子餓搶來就吃。吳世超生了氣，提起兒子一雙細腿，唰的一聲扔出屋外七八米，撂到自家柴草垛上。整個冰天雪地的，眼看小強就要凍死了，他卻狠著心，堅決不許別人抱回來……
吳世超父親早亡，老娘有病，可以說是他一手把弟弟吳世豪拉扯大的。但是，期間常常怒其不爭把個弟弟揍得模不著北，就是說，每當吳世豪做了壞事惹了禍，只要讓哥哥知道了，一般免不了一頓狠揍……
其實，吳世超並沒有被槍斃，而是被人送到山里施行各種艱難困苦的勞動改造。有天得到消息說他老婆被人糟蹋了，不覺氣恨之中大病一場。但在病愈以後，他突然改了脾氣，變得一天到頭沉默寡言，勤勤勉勉，還學會了迎合和奉承，好像為人有些老實，思想有些改變，態度有些積極。因而三個月以後，上邊終于有人發話，讓他回到生產隊繼續接受勞動改造，當然無非還是做原來那些挖祖墳、拆廟宇、燒文物、毀古跡等等破舊立新的勾當。
有人偷偷告訴他並勸他說︰「你家好像媳婦懷了身子，還是接回家來吧？」
吳世超搖搖頭︰「媽的臊娘們兒，死了倒好……」
這樣，吳世超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一門心思的改造自己，默默地承受各種各樣的說辭。「這屋子太破舊了……」他望著自家三間破舊的房屋，打算自己動手翻新一下，原是準備翻蓋新房的，現在不行了，沒有人願意過來幫忙的。說干就干，他拖著隱隱作痛的傷腿，把原來的外圍土牆砌成磚牆，屋頂的麥草換成一色青瓦，內牆刷了一層石灰。在不到兩個月時間里，他竟完全利用晚上的勞動間隙把整個舊屋整得煥然一新。這麼多的高強度的活計都是他一個人夜間完成的，簡直難以令人置信！
期間，孫美人也曾忐忐忑忑回過家，然而卻被憤怒的男人瞪著牛眼珠子轟了出去。但是另有一個人來過多次卻沒有被他轟出去。這個人就是蘿卜花，第一次來是個夜深人靜的時刻，她舌忝著兩片花油嘴唇頂著一頭蘿卜花兒不請自來，臂上挎著包袱，包袱里裝著杏花酒，還有一張報紙包的好大一塊煮熟的騾子肉……口中餃著風油桃花蜜，臉上抹著胭脂杏仁露，噓寒問暖，關切備致。吳世超吃了騾子肉，喝了杏花酒，特別是，當他听說是她蘿卜花三番五次請求娘家哥哥蘇忠黨發話救他時，吳世超感謝之至也是感動之極，最後禁不住流著許多英雄淚像個大孩子一般躺在風韻猶存的徐娘身上訴說那些比天還大幣地還厚的委屈……
這天，街上突然流傳一則振奮人心的消息︰「吳世紅的腦袋被人割掉了，還扔到茅坑里……」許多人暗中拍手，這時的公檢法早已完全癱瘓，沒人理會這事。吳世超听到消息，撇著嘴巴冷笑著，卻突然昏癱地上半天不省人事，醒了以後，踉踉蹌蹌飄到大隊醫生那里一瞧，高燒四十多度，吃了藥片卻不見好轉。
吳世超連續幾天沒有出去參加改造。兩個反貪派破門而入，見其躺在炕上好像死了。他們把正在家中寫「材料」的耗子吳世豪叫來。耗子扭捏半天還是來了，但他巴不得哥哥早死快死。「媽的，是不是裝死啊，死了也是反革命……」耗子嘟嘟囔囔著上前看了又看，哈哈，好像死了哩……話音未落，吳世超兩眼一瞪猛地跳了起來，就像縛住豬崽一般把耗子摁在身下，雙手死死掐住了脖子！
耗子毫無準備，叫喚兩聲便伸了胳膊直了腿。「不得了，殺人了，吳世超掐死人了！」兩個反貪派大喊大叫跑出去，叫來多人捉拿殺人犯，卻見「哥倆好」躺在一起成了兩個死人。大家七手八腳把吳世超捆得結結實實，用腳踹，拿棍子打，卻也毫無反應。有人喊來赤腳醫生作了檢查，問了一些情況。醫生立刻跑得老遠，十分恐怖地告訴大家，不好了，吳世超帶著腿傷干了許多挖祖墳拆舊廟的髒活兒，一定感染了瘋狗病毒得了狂犬癥……不發作時像死人，一旦發作起來就像瘋牛一樣，再粗的繩子也捆不住的！……這狂犬癥也叫恐水癥，是由瘋狗病毒所致的人畜共患的高度傳染性不治之癥，其臨床表現是極度恐怖表情、恐水、怕風，說話吐詞不清。興奮起來力大無比，興奮過後進入深度昏迷……大家听得肝膽俱裂，哄的一聲炸散了！
過了許多天，孫美人得到男人的死訊趕緊回了家。蠅蛆亂爬，蒼蠅亂飛，惡臭撲鼻，嘔人若死。兩具尸體早已發臭，炕上流著淋淋尸水。破舊立新，喪事新辦。美人拆了一只木箱，做成一口棺材收殮了丈夫，請人幫忙葬入村公墓。又用那片讓她一生恥辱的草席裹了耗子，請人拖到「五道溝」，扔在那兒晾了幾天就被野狗撕扯了……都怨人們認知不足，不知道野狗們撕扯了死耗子極可能成為瘋狗而讓多少人遭殃……
孫美人在整理丈夫遺物時發現半塊硬紙殼子，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句暖心窩子的話︰「文強他娘，你是好人，大伙也說都不賴你，我不讓你回家是想為你報仇又不牽連你，現在大仇報了，我要自首，你和文強要好好活下去……」美人手里捧著紙殼子舍得放下，反反復復念了無數遍。那些日子，可憐的孫美人不知每天哭死了多少回……從此以後，孫美人再不是「美人」而是被人半明半暗地稱作「孫寡婦」了。不過，沒人知道吳世超報仇的事，所以善良的人們一直可憐她，經常在很多方面關照她。
忽然有一天，孫寡婦悄悄找到常玉嬋，給她半張白紙，說是收殮耗子時在他口袋里發現的，上面別別捏捏羅列了許多罪狀︰「我要揭發漏網分子常玉嬋，她是反革命貪官污吏的親屬，她沒有和華建源劃清界限，她同情貪官污吏和他的叛徒老婆；她來歷不明，不知姓啥，她還搞四舊，她具有嚴重的迷信思想，經常到仙人廟燒香，她說仙人河里有仙子；她喜歡打扮，常常穿著資產階級的衣服；她男人走後門當了工人，是工賊，是假工人階級！」當時玉嬋看了，驚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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