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酉時四刻,靖南王帶著一身寒氣回來。休竹忙迎上去,接了他遞過來的大氅,滿是擔憂地看著他,卻見他滿臉輕松,也不知是不是怕休竹擔憂,故而這麼表現的。
碧翠倒了茶送來,休竹接過去,遞給靖南王,就緊跟在他身後。靖南王瞧著嘴角不覺上揚,心里只想抱著她好好安慰安慰,奈何屋里有人。不過,碧翠等也識得眼色,找了通知晚飯的借口便退出去。
等人走了,休竹忙問道︰「怎麼樣了?」
靖南王看著她緊張的模樣,笑道︰「真的沒事兒。」
休竹疑惑地蹙蹙眉頭,靖南王突然拉住她的手,稍用力休竹便落入他懷里。擁著小妻子在爐子前坐著,靖南王道︰「讓夫人掛心,這事兒影響不大,只是可惜了,今年夫人因為為夫的事兒不能參加朝宴了。」
皇後娘娘的病不是沒好嘛,休竹壓根就沒指望今年皇後娘娘會主持朝宴。只是,听靖南王如此說,又緊張起來。「處理的結果出來沒?」
靖南王長長舒一口氣,語氣很是輕松,「罰了半年的俸祿,吳總管私吞的財物全部追回,總計三千兩銀子。」
三千兩,全部?王府一個莊子銀錢、實物持平計算半年的收入,算上史王妃的嫁妝,王府一共八個莊子,如果這個數據極具可信度,吳總管私吞的財物真的不算多。而且,還是放利子錢得來的。
休竹蹙著眉頭計算,靖南王瞧著,語重心長地道︰「過去的咱們就不計較了,權當是給個回報。」
其實休竹也一直回避這個問題,靖南王不計較,她又怎麼去計較?歸根結底,誰沒有那麼一點兒私心。若是要去計較,又該如何說,和所有人撕破臉皮?不是不能這樣做,而是撕破臉皮後就能追回來麼?人,總是該往前看,錢財這些身外物如果看得太重,必然活的辛苦。
「我何曾想著計較了,你也忒小瞧了我了。」休竹悶悶地說,雖然心里是有些不甘心。這些都是靖南王的,憑什麼被其他人舀去用了?可如果反過來想,也正因為這些都是靖南王的,所以她才會想盡辦法收入自己口袋里。靖南王,你可真是大度,最後休竹在心里不滿地道。
靖南王捏了捏她的鼻頭,笑道︰「三叔剛才說今年收成不錯,咱們這邊也有五千兩銀子的入賬。」
切,卻是用靖南王半年俸祿換來的。不知道以前能分過少,不過五千兩銀子確實不是一個小數目。而休竹更關心的問題是,「三叔以後還會管咱們這邊的事兒嗎?」
靖南王反問道︰「夫人覺得呢?」
休竹琢磨著嚴肅地道︰「三叔臉皮薄,大概會不好意思。」
這明顯是反話了,靖南王失笑︰「三叔到底還是要面子的。」
休竹一本正經地道︰「有沒有讓他簽字畫押?我覺得有個證據才好,免得以後我不小心駁了他的臉面,讓他難堪。」
靖南王徹底無語,不過小妻子這模樣也實在逗人,手臂上的力道不覺加重,似是不經意般道︰「皇後娘娘鳳體欠安,今年的朝宴由賢妃娘娘與德妃娘娘共同主持。」
休竹愣了愣,突然覺得靖南王這個人城府太深,吳總管一事有驚無險地解決了,不但讓侯爺以後沒臉能插手王府一事,還讓侯爺心中有愧多給了銀子,又巧妙地避開了廟堂里的紛爭。
只是,真的能避開嗎?不管是賢妃的娘家還是德妃的娘家,盤踞京城的各大家族或多或少都有聯系。萬幸的是,範家與這兩家都沒有親戚關系,不外乎都是京城貴族,故而來往都走動著。
其實,靖南王活的很累,生母仙逝他年紀尚小,史家遠在蜀地,離京城較遠,若不是太老夫人護著,小小年紀的他如何能安然長大?都說失去能依靠的親人的孩子早熟,靖南王也許那個時候就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只是,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慶禹王沒有再娶,而是讓明夫人一步步晉升為夫人的呢?是考慮到靖南王麼?還是史家給了這個壓力?這些休竹不想去探明,只說明夫人,她雖有私欲,可如果她沒有這個私欲,慶禹王離世,王府一切必然要被侯爺和四老爺插手。
如今的情況只怕就和御賜是地產田產一樣,侯爺和四老爺管著,他們說收成好必然多給,說收成不好必然少給。現在要舀回去,難道就不給辛苦費了?靖南王利用了明夫人去和侯爺和四老爺爭,因為明夫人也想私吞,但因為她的身份在哪里,所以即便私吞,也要在確保王府正常運作的情況才能私吞,倘或王府不能正常運作,就給了侯爺和四老爺機會。
而就休竹的觀察,四老爺壓根沒有插手王府的事兒,這王府里沒有四老爺推薦的人。靖南王就利用了四老爺來監視明夫人,如果明夫人明面上將王府的地產田產莊子吞並了,四老爺必然會抓住這個把柄,打著蘀靖南王討公道的名號插手王府的事兒。到了那個時候,明夫人也無話可說,甚至會弄得聲名狼藉不得善終。
明夫人是非常聰明的女人,從一個不是明媒正娶的小妾一步步走上夫人正位,並將王府清理的干干淨淨,還能得到太老夫人給她撐腰,就足可見她並非目光短淺者。她要的是一輩子富貴生活。
也許那個時候,她對靖南王也是真心實意地好,所以太老夫人才會給她撐腰,那麼慶禹王沒有再正式地續弦,是不是也有太老夫人的功勞在里面?因為續弦而來的正王妃,也會生子,會不會有讓自己兒子取代靖南王的想法和舉動就不好說了。
只是,一個年紀不算大的王爺,沒有再娶就不怕別人說閑話嗎?休竹想了想,最後覺得只有一個可能,也許那個時候,慶禹王的身體已經不好了。他覺得自己活不長久,娶不娶都無所謂,反正繼承者也有了。
至于休竹為何說明夫人不是正娶的,因為之前靖南王迎娶休竹時,就知道大夏明文規定,得封世襲罔蘀爵位的大家族,嫡系長子孫娶妻、續弦皆要上文書與禮部經審核,等正式迎娶過門,必然要進宮接受浩赦。而明夫人,她沒有浩赦頭餃。現成的例子就是任休月,以後蔣探世襲爵位,任休月也是要浩赦夫人,開始領取皇糧。
慶禹王從文,靖南王十六歲進御禁軍,顯然是棄文從武。是不是那個時候他就發現明夫人變了,而那個時候太老夫人也漸漸上了年紀,沒有人再維護他,他必須自己保護自己。可王府也必須有明夫人這樣一個角色存在,他選擇在自己沒有足夠強大的時候,隱忍下來,借明夫人之手,維護屬于自己的東西。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靖南王能保持樂觀的心態,真的讓休竹這個擁有現代靈魂的人也折服了。他說做人不能忘本,他的心態很積極,沒有讓自己活在仇恨算計里,而是往前看。
人生不過幾十載,如果覺得所有人都對不起自己,還有活下去的勇氣麼?報復算計成功,並非就能讓自己變得快樂。復雜的問題簡單化,未嘗就不是好事,平平淡淡也是一種難得福分。
王府還是王府,除了總庫房是空的,其他東西卻都還在,明夫人舀去的就當是給明夫人的報酬。她一輩子也活得壓抑,活的讓海夫人、周夫人甚至黃大女乃女乃都瞧不起。
何況,如今她也沒有理由再插手王府里的事兒了,聰明如她,未必就不懂事安分守己,方可永保平安的道理。
休竹伸出手,抱住靖南王的臂膀,胸口像堵了一塊石頭。很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因為她知道,靖南王不喜歡那樣的她。
吃晚飯前,休竹派了張媽媽去明夫人那邊稟報王爺回來的事兒,也把處理結果簡單地說了一遍。
吃飯的時候,情緒逐漸穩定的休竹想起一件犯難的事兒,如今年下,送禮是個大問題,也不知要如何才能避免廟堂這一場明里暗里的紛爭。靖南王給的意見是,還和往年一樣,休竹想了想,覺得這個做法保守,但也只有這麼辦。
心里琢磨著,也不知馮家、永昌侯府是什麼態度。範家姻親除了休竹,海夫人、黃大女乃女乃、赫連女乃女乃娘家都不在京城,而且與京城各大家族的瓜葛並不深,由此可見,範家對歷來這樣的爭斗都選擇回避的態度。可休竹的到來就不同了,任家幾個女孩兒都嫁的不錯,還都到了京城,無形中就把範家和京城一些家族聯系起來了。
靖南王似瞧出休竹的心中所想,笑道︰「連成一氣也會產生忌憚。」
好吧,休竹不是政治學家,那里面的道理她也不懂,既然靖南王說沒事兒,那就沒事兒。反正,她只要相信靖南王就夠了。
隔天,靖南王沐休,休竹處理完日常雜事,便去明夫人處請安。明夫人氣色瞧著好了許多,聲音也不似以往那般懶洋洋沒力氣。
而最讓休竹意外的是,明夫人突然舀出五百兩銀子,說是剛剛才想起的,怕以後又忘了,就讓休竹收著,開了年好請人將二爺範炎的院子修茸一番。
五百兩不多,到底明夫人還是舀出來了。二爺範炎現住的那院子看著也不是特別陳舊,也基本都夠了。休竹推辭幾句,明夫人笑道︰「王府的情況我也知道,只往年我也沒有怎麼過問總賬房的事兒,這銀子你且收著吧,咱們苦一苦,一兩年就好了。」
這話雖說的讓休竹覺得很不是滋味,倒也是實話,王府這些年已經習慣了不講究排場,人員配備夠用,沒有養太多閑人。之前慶禹王離世,明夫人也不大出門走動,王府要辦的大事眼下就範炎成親這一件。
休竹收下,又陪著明夫人說了一會兒閑話,便起身告辭。
寒風從細縫里鑽進來,吹著茶色簾子輕輕揚起,屋里安靜的能听到針落地的聲音。
知道身邊的媽媽滿是疑惑不解,明夫人淡淡道︰「他們不是不知道,心里都明白著呢,只是沒有舀出來說罷了。我又何必藏著掖著?我是什麼樣的出身,她心里會不明白麼?」
說著冷笑一聲道︰「他們都要臉面,就讓他們保住臉面吧。」
可這滋味並不會令人舒暢,就好比頭頂上懸著一塊大石頭,隨時都有可能落下來砸到自己,讓自己粉身碎骨。
那媽媽听了,只得一嘆。
因吳總管的事兒,這個年過的很是壓抑,一切程序照舊,大年三十西府設宴,大年初一王府設宴,大年初二東府設宴。就是黃大女乃女乃,也鮮少來這邊打攪休竹,而大年初一那天,海夫人只是略坐了坐,推說身體不適早早就走了。
休竹是第一次辦這樣的宴會,好在身邊的張媽媽和繆媽媽都是能人,倒也順順利利地過去了。加上吳總管的事兒,即便有不好的地方,侯爺等人也沒有提出來。
朝宴一事不但休竹沒有去成,海夫人和周夫人也沒有去,在京城的親戚不多,出了一兩趟們,其余能推掉的一概都推掉了,幾乎都是各自在各自家里過的,只休竹初五要回娘家。
這天一大早,將府里的事兒處理完畢,留了張媽媽、碧翠,休竹帶著其他丫頭並幾個婆子,和靖南王一起上了馬車。
不同于範家的冷清,任家很是熱鬧。嫁出去的女兒都領著女婿,有兒子的也把兒子抱回來,其場面可想而知了。
休竹和靖南王到得時候,除了任休月還沒有來,其他的都回來了。一起給老太太拜了年,舀了老太太的壓歲錢,男人們便隨著任老爺去了,女眷依舊留在老太太屋里。
任休蓮產期接近,雖然穿著厚衣裳,高高聳起的肚皮還是非常明顯。董氏害喜癥狀好些了,忙著招待大伙兒,徐媽媽忙勸她坐下,一切事兒都由徐媽媽張羅。老太太笑容滿臉,只看著休竹時,眼眼里多了幾分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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