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溫柔神思恍惚,望著身邊的任越。
他怎麼在這?
他不是剛才一直在醉仙樓嗎?
紅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他怎麼會吟出這首詩?
「溫姑娘這道羹,應該叫做相思。」方才在醉仙樓內,任越平緩、淡泊的聲音一直回蕩在溫柔的耳畔。
相思!他怎麼知道我這道羹原名為相思!
溫柔抬起一雙淚眼,模糊的視線中,面前的這個白衣翩翩的少年,還是當年的那副悠然、出世。
初春的暖陽下,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化作一道優雅的弧,眼神干淨、悠遠。黑漆漆的瞳仁是那麼的純粹,仿佛深不見底的潭水,幽幽的泛著清波。
他看,卻似什麼都不在看;他看,卻似能看透溫柔的心。
微風乍起,忽的一抹,穿過任越與溫柔之間,一陣清涼後,任越慵懶的發絲被徐徐帶過,烏黑的發在身後無力的被風吹動,柔軟的散開著,襯著他的那一襲如雪白衣,翩翩翻動,仿佛一只來自天際的白色蝴蝶,翅膀張開,洞察著這個空寂、繁復的世間。
「你是誰?」溫柔滿心的疑惑,為什麼重生之後,每每自己失意之時,寂寥之際,惹事之後,任越總會在身旁出現。
滿月復的話語,難道前世的那個雪夜,重生的不僅僅是自己?難道任越沒死?
那麼,一直以來,從初次的相識,到如今月兌口而出的相思,難道任越早已心知肚明,卻一直裝作若無其事?
溫柔心中突然漾出一絲小小的驚喜,如泉涌般,汨汨的,呼之欲出。
轉瞬,卻又被一種酸楚的憤怒感給重重的壓抑了下來。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豈不是被結結實實的給耍了一通。
最熟悉的陌生人,根本就是個老熟人!
「溫姑娘的問題好生奇怪,難道一碗羹的功夫,便不記得了?」任越又是一笑,那麼彬彬有禮而從容不迫,那麼高雅而出塵。
他總是這樣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神情淡然,縱然溫柔已經驚濤駭浪,他卻依舊平靜無波。這也難怪,前世兵臨城下。刀刃于前。依舊坦然處之。溫柔的這般追問,在任越看來,不過是平靜的湖面上一圈小小的漣漪,雖是漾開一圈。可片刻之後便又融入了寬廣的湖面。
此刻,他的發絲、衣衫被肆虐的風吹得凌亂,依舊絲毫風采不減。
「你當真不認得我了?」溫柔的聲音陡然一顫,清澈的眼神中,仿佛被狂風吹皺了的水面,驚恐、無助。
「任越當然認得溫姑娘,只是不明白姑娘何出此言。」又是彬彬有禮的笑答,明明溫爾雅,明媚婉轉。可怎奈總是有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冰封感。
「剛才那道相思……」溫柔不死心,繼續追問。
「姑娘方才的相思,情感已是躍于技藝之上,只是任越不才,沒有嘗出姑娘廚藝以往的喜悅。倒是有股淡淡的哀思在其中。」任越輕輕縷過飛揚的發絲,攏了攏衣袖,淡淡道。
「你知道相思?」溫柔一驚又一喜,兀自上前緊緊握住任越的衣袖。
「那是王維的詠物詩,令兄也該知道吧。」任越的眼中飄忽過一絲笑意,有些溫暖,有些善意,倒不似往日對待那些世俗之人,雖是在笑,可看到的卻是不屑與嘲諷。
「我哥?」溫柔重復著任越的話。
她又何嘗不知道這是王維的詩,只是前世的彌留之際,和今生的復做相思,同為一人,卻是恍若陰陽之隔。
他真的不記得了嗎?
溫柔望著任越,心中的矛盾與糾結,一面是期望他跟隨自己重生的沖動,一面是所問非所答後的失落。
任越從不會欺騙自己,前世不會,今生也不會的。
前世生離死別的悲涼,任越不曾欺騙;
今生相識、相知的短短數月,翩翩公子,陌上如玉,自然是不會誆騙。
那麼只有一個解釋,便是,任越就是任越,他未經重生,他的記憶里,沒有前世的痕跡。
溫柔在心中推斷著,確定著,得到結論的那一刻,她緊握任越的雙手,透過衣袖,明顯感到如雪的冰涼。
春寒料峭,他卻穿得如此單薄,他的肌膚冷若冰霜,難道他的心也是如此冰徹骨嗎?
滑滑的衣袖在溫柔手中將落未落。
「溫姑娘這是作何?」任越的聲音閑適而平淡,听不出有任何怒意和不適。
可原本這位翩翩公子,是如此反感旁人觸踫的,哪怕是衣袖,也會心生厭惡。但是此刻,溫柔緊緊握住他的衣袖,他卻只是淡淡的一言,眼中閃過一絲柔軟和愛憐。
「任公子見諒,小女子失禮了。」溫柔面色微微一紅,連忙放開了手,欠身施禮。平生第一次如此彬彬有禮的對待任越,「任公子」這三個字一出口,二人便已是疏遠了。
「不礙的,溫姑娘出來也有些時候了,還是早些回去吧,免得令尊擔心。」任越溫和的笑了笑,沒有拍打衣袖,沒有步步追問,只是輕輕的笑了笑,雖是極其陌生的笑,可那笑,卻還是柔柔的暖著溫柔的心。
「如此,小女子先告退了。」溫柔再次欠身。
轉身離去。
身後,空寂悠遠的簫聲再次響起,任越的簫聲便是有這種魔力,能令煩躁之人,心情沉靜;能令暴戾之人,一心向善;能令憂愁之人,飄然解憂。
天地間,風聲旋起,送著簫聲漸行漸遠。
溫柔的雙腳仿佛失去了知覺,飄飄然的走在一團棉花地上。
他是任越,他不是任越。
不知走了多久,溫柔輕輕轉身。
視線的盡頭,一個模糊的小白點,融入一片天色中。
「溫姑娘!」一個洪亮爽朗的聲音。
堯山!
溫柔在心中猛的怔住了,可嘴上卻依舊禮貌的應了句「盛將軍」。
「溫姑娘可是身體不適?」盛堯山輕快的打赤兔上飛旋下來,墨色瓖金斗篷裹在青衫之外,呼嘯生風,倒是更顯青衫出挑。令人心情為之一爽。
「勞煩盛將軍記掛,小女子一切安好,正準備回家。」溫柔抿著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之前任越的種種言行舉止,險些令溫柔的心迷失了方向,微冷的風再次吹醒了溫柔的頭腦︰任越尚且如此,盛堯山更是如此罷了。
只不過是重生見到了故人,物是人非,今時不同往日。
溫柔兀自嘲弄著。
「方才在醉仙樓見到溫姑娘臉色不好,莫不是近日來比賽辛苦。正好堯山也要回去。若是溫姑娘不嫌棄。堯山願護送姑娘一程。」盛堯山明亮如月的眼楮,閃著真摯的光彩,令人無法抗拒。
「不用,我……」溫柔口是心非道。
「來。手給我。」盛堯山伸出右手,君子般的笑著等待。
溫柔舉頭望了望赤兔如寶石般的大眼楮,濃密的睫毛後,滿是期待。
「我不會騎馬。」溫柔低聲自語。
「放心,有我。」盛堯山富有磁性的聲音依舊在堅持,滿滿的全是關懷。
那伸出的右手,寬厚、結實,仿佛一手便可以擁有整個天下。
「我……」溫柔還在遲疑。
「姑娘且放心,這馬兒乖得很!」盛堯山輕輕撫了撫赤兔的鬃毛。
赤兔沉下頭來。舒服的輕輕發出陣陣低吟,似乎在催促著溫柔快些上馬。
寬大的墨色斗篷忽的一下蓋在手掌上,盛堯山隔著斗篷輕輕扶過溫柔軟若無骨的手。
自古道︰男女授受不親。盛堯山雖是一介武夫,卻是個習的武魁。
一陣暖流襲由手襲遍全身,雖是隔著厚厚的斗篷。溫柔還是瞬間有些恍惚。
「溫姑娘坐穩。」盛堯山在下面暖言相勸。
一手牽這赤兔的韁繩,一手不時的輕輕撫模過赤兔的臉頰。
一起一伏,赤兔慢慢的行走在咸陽的街頭。
溫柔的思緒再次神游。
前世,她隨盛堯山的大軍出征司廚,一雙巧手,曾無數次的挽救將士們饑腸轆轆的腸胃于山野池湖。閑暇之余,她也曾這樣坐于赤兔之上,那時盛堯山也像今日一般,在下面牽馬漫步。
頭頂是一方如洗的碧空,一望無際的遠遠和地平線相接。
腳下是一片碧草如茵,山花爛漫、似繁星點點。
那時的赤兔,也如現在般乖巧馴良,即便從未有過騎術經驗的溫柔坐于之上,也穩穩相馱,未曾有過絲毫閃失。
「柔兒,此番出征回去,跟我回相府吧。」盛堯山閑適的牽著赤兔,一身俠骨,滿月復柔情,漫步在山高水長之間。
「盛將軍又在和柔兒開玩笑了。」溫柔雖是明白盛堯山在說些什麼,可終究鎖喉的婚約,扼得她喘不過起來,甚至不敢有絲毫的掙扎。
「我說了多少遍了,沒人的時候,叫我堯山!」盛堯山停住了腳步,聲音陡然有些高漲,似乎和周圍嫻靜的景致不相協調。
「堯山……」溫柔張了張嘴,頓在那里。
「唉……怪我,不提它了。」盛堯山深深的長出了一口氣,又自嘲的搖了搖頭。
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這樣美好的一位姑娘,要死心塌地的跟著那個賣酒的臭小子!
盛堯山曾想過要買下殷德順的那間酒肆,然後黃金百兩的把殷家請出京城。
可他沒有那麼做,因為人言可畏,因為他生怕溫柔受到一點點的傷害,哪怕流言蜚語的中傷也不行。
誰知……到頭來,小心的呵護,竟成了……
「溫姑娘怎麼了?」盛堯山牽著赤兔,忽的感覺馬上的溫柔神色有異。
「堯山,你又胡說了。」溫柔在馬上,思緒還停留在前世的草原。
「溫姑娘,你說什麼?」盛堯山猛的一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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