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兵強攻了一日,城內城外都是死傷無數。(花好田園ml/3/3266/iml)袁錚榮清點著人數,又命人出城打掃戰場,又命余下的將士清理弓箭兵器、修補損壞的城牆。海辰與逸寒同立城頭,望著齊兵連綿的陣營商討著明日的攻防。驀然,一聲狼嚎撕破了才剛恢復的平靜,還未傷愈的雪狼也跟著發出長長醫生嚎。群狼嗚咽,漫山遍野地響起了哀聲,久久不絕。
逸寒眼皮一跳,心頭頓起不祥之感。海辰看他道︰「怎麼回事?」逸寒搖了搖頭,往城樓下走道︰「我去看看。」城下那些疲憊至極的將士听了一會兒哀聲後已重新各就其位,只有那些未閉門戶的百姓或是站在門口小聲議論,或是安慰著被狼嚎聲嚇得啼哭不止的小兒,顯出幾分別樣的熱鬧。
雪狼看見逸寒下來便搖搖晃晃地迎了上去,它體內的毒雖已解,可氣力還未恢復,如雪的長毛耷拉著,喉間發出連綿的咕嚕聲,像是一聲聲悶雷。逸寒側耳听著,就像是在听人說話,不多時,他拍了拍雪狼,向海辰要了一匹駿馬後就在一對對綠火的指引下向城外疾馳。
夜色已浸透天幕,月上樹梢,大道上並無人影,只有一聲聲的馬蹄聲攪亂夜的寧靜。「亦蘭!」逸寒在那綠火的指引下很快便找到了昏迷不動的亦蘭。他飛身下馬,小心抱起了她,「亦蘭?」
亦蘭費力地睜開眼,見是他,蒼白如紙的臉上回復了一絲血色,「寒哥哥,公主……公主……」
逸寒四顧道︰「糊糊呢?她怎麼了?」
「她……那人,我只听見他叫她媚兒……」
媚兒……逸寒抱起重又陷入昏迷的亦蘭。就像天下只有他會叫她「糊糊」,「媚兒」這一聲,也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叫她。這個人,該在城關之外,該在他的大帳之中,怎麼會到了這兒?逸寒走進林中深處,找到了那輛馬車。馬車的車簾早已不見,余下的只有空空如也的車廂、一地的穢物和一灘奪目的鮮紅……
武光正坐在大帳之中發急。今日折損狼兵不足兩百,北齊兵將卻死傷五百有余,如果再像白天一樣強攻,十萬周兵未去,自己這數十萬大軍倒要喪生在狼口之下。其實依他的心意該是圍城困死為上,可看祈楓的意思,似乎十分想和逸寒交手來場血戰,唉……武光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額角,抬頭瞥了眼里帳微微拂動的帳幕,正回頭時,一條黑影抱著個黑炭似的人竄了進來,「武光,快去打水,再找個御醫過來!」
武光一愣神,看著滿身血污混合著穢物的祈楓有些不知所措,「皇上,你……你受傷了?」「小傷,」祈楓抱著懷中人兒就往里走,「還不快去!」武光的動作是很快,不過不是快著往外,而是快著阻攔,「皇上先別進去,里面……」祈楓眸色一沉,「你敢阻攔朕?」武光一直跟隨祈楓,從他一絲微小變化都能探知他心底情緒,這時听見這微涼沁寒的聲音就已暗道不好,「微臣不敢,是……是……」
帳幕一挑,露出一張艷若桃李的臉來。祈楓瞥見是她,面色更為陰沉,「誰準你來的?」「臣妾是來請皇上旨意的。」翎瑤屈膝一福,抬頭時眸中帶出幾分嘲弄,「綠娥,你出來。」從帳內又轉出一人,淺碧色的衫子,細長挑的身材,見了祈楓立即下跪道︰「奴婢參見皇上。」祈楓沒有理她,徑直入內安頓好翎瑚才又出來道︰「你是皇後,此刻該在宮中統理六宮,帶著個婢女出來做什麼?」
翎瑤剛才已看出他懷中人兒是誰,心里油、鹽、醬、醋瓶已翻了一地,臉上卻還是帶著之前的微笑,「皇上這一仗也不知會打多久,臣妾是怕這奴婢月復中的胎兒等不得出來。到時是留好還是不留好?所以只能過來討個主意。」祈楓這才看向那縴弱身影,他不過是不想踫翎瑤才尋了這麼個泄火的去處,怎知道就會有了孩子?「這些小事,你密函給朕即可,還帶著她出宮過來,朕可以治你個擾亂軍心之罪。」
「臣妾的密函皇上會看麼?再說這哪里是小事,皇上的幾位好兄長早就蠢蠢欲動,無風也要起浪,要是知道皇上在服喪期間幸一宮女致其有孕,還不在這上頭大做文章?皇上這一仗若是勝了便罷,若是不勝呢?」翎瑤一番話說得武光頻頻點頭,祈楓則顯得無動于衷,「朕只會勝不會敗,不用你在這兒操心。這個孩子……」他低頭瞥了眼簌簌發抖的綠娥,漠然道︰「隨你怎麼處置。」
綠娥驚愕仰首,見他抬腳要走急忙一把抱住,道︰「皇上,這是您的骨血啊,奴婢不求名分,只求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祈楓踢開了她,就像拂去衣袍上的灰塵,「朕的骨血怎會在你身上?瘋婦!」
武光讓人打來了水,又叫了隨軍的御醫進來,退至一邊後,他親眼看著祈楓一點點拭去翎瑚臉上、手上的墨彩,露出她原本瑩潔勝雪的肌膚。一時御醫診完了脈,低低道︰「啟稟皇上,這位……這位姑娘是有喜了。」武光張大了嘴。祈楓擰干帕子的手一滯,隨即如常道︰「可有大礙?」
「沒有。姑娘暈迷是因為憂急攻心所致,只要稍事歇息,醒來後吃點清淡之物即可。」
祈楓頷首,命他退下後又注目于翎瑚。
武光斟酌了半日,終還是忍不住道︰「皇上把公主請來,是想迫蕭逸寒開城投降麼?」
祈楓回眸看了他一眼。武光即刻知道自己的猜測錯了,「公主有孕在身,難道皇上還是想……留下她?」他知道祈楓的心之所系,可他實在不明白在有了一個形貌極為相似的翎瑤之後,祈楓為什麼還要放棄原先計劃,把懷有別人骨血的翎瑚給弄來?躬一躬身,他極為懇切道︰「以如今局勢,請皇上三思。」
祈楓輕柔地為翎瑚撫平眉間愁痕。他的媚兒,就如一朵盛放的木香,不沾染一絲一毫的塵垢,尤其是在她熟睡時,純真的睡顏就有如一個初生嬰孩,潔淨得讓人不忍侵擾。就像那一天,離別前的深夜,她醉倒在他懷中,雪靨酡紅,小嘴里兀自呢喃著什麼。他忍不住吻上她的發、她的眉、她的鼻,正流連著想吻上她的唇時,她「咯咯」一笑,撲在桌上將臉藏了起來,「不……不行……」
「為什麼不行?」他哄她,扳正她的身體,「媚兒,你不喜歡我麼?」
她撲閃著長睫,「要是不喜歡,還來送你做什麼?」
「那為什麼不行?」
她的雙頰如胭脂染就,眼波流華,「大婚之夜,你把雙魚佩給我,我就……給你。」
他愛極她的嬌羞之色,「到大婚之夜我自然是要取的,今晚……」他摟住她,低頭向著她的誘人而去,「媚兒,就一下也不行麼?」就在他俯身快要嘗到那份甜蜜時,她的頭忽然一垂,額頭正頂在他的下巴上。他微一仰首,看清她神色後不由苦笑,她是找到了夢中桃源,可他呢?他有些不甘心,低頭仍是想吻,只是……只是她睡得真甜啊,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讓他不忍也不能驚她的好夢……
他忍下了叢生的欲念,為她披上斗篷後便步出房門。那晚的風有些涼,宮里也是異常安靜。他的居處偏僻,原先幾個名為服侍實為監視的內侍在知道他明日就走後,早就逃班的逃班,不能逃的也都不知躲到哪兒去吃酒尋樂了。
他獨自一人踱著步,有些醉意,有些熱意,可心里並不糊涂。如果他今晚得到媚兒,那麼以後他便是大周最尊貴的九駙馬,大周一切予取予求,即使文璟帝再不喜歡他、再防備他,他也防備不了他最疼愛的女兒,只不過……他駐了步子,難道他以後都要像做質子時一樣依靠著媚兒才能得到心中所想?他要娶她,更要以至尊無上的身份來娶她,而不是依附著她,時時低人一頭。
想通此中關節,他暗暗舒出一口氣,慶幸自己剛才斷然出來,否則一時不忍,後悔晚矣。不過此時此刻,他亦不敢再進去,房中人如雪般淨透,即使他抱定宗旨,她身上的體香以及那起伏的秀巒仍能令他心猿意馬,難以自持。如果再與她共處一室,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按捺得住。他不斷轉著彎,讓凜冽的寒風吹散余下的酒意,正琢磨是否要去尋個地捱上一晚時,門口有人影一閃,親切喚道︰「祈楓哥哥。」
他走近幾步,一身霞色紗衣的翎瑤背著手走近,身後並無人跟從。他微感詫異,「這麼晚了,怎麼一個人過來?」
翎瑤淺笑盈盈,「我睡不著,去錦鳳宮找姐姐時,夢月又說她已睡下了,所以就只好一個人來找你了。」
「找我?」
「是啊,祈楓哥哥,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想邀著姐姐一起來為你送行,你看。」她一直背著的手伸了出來,原來是一小壇酒香怡人的梨花白。「姐姐既然睡了,我就只好自己過來了。」
他接過酒卻沒有讓開路,「夜深,你這份心意我收下,等到以後,一定會有共飲的時候。」翎瑤的眸光掠過屋內透出的燈火,又嗅一下他身上隱隱飄來的酒香,輕笑道︰「原來祈楓哥哥你也在飲酒,一人獨飲不如兩人共飲,要是怕室內共處不便,不如我們就在這兒喝如何?」
他的眸光在她臉上一轉,「這里風寒。」
「我還有個暖和的好去處,你來不來?」
月光下翎瑤的臉與翎瑚極為相似,可是他心里清楚,她絕不像木香那樣無暇,「哦?宮里有這麼個去處,我怎麼不知?」
「祈楓哥哥,你不知道的可多了,」翎瑤的笑容清婉可人,就像那壇梨花白,能讓人醉而不知,「像是宮里的密道、太監和宮女們藏寶的地方、父皇最想要的寶物、姐姐最喜歡什麼樣的男子、還有……我的心。」
她的心……他心頭一動,有個念頭陡然而生,「這些我的確不知,不如趁著今晚別離,你一一告訴我?」
「可以,不過祈楓哥哥,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翎瑤仰首,芙蓉面幾乎貼著他的臉頰,「你先答應了,我再說。」
「好,我答應。」
翎瑤燦然,極為自然地牽著他的手就往外走,「我們先去喝酒,喝完了就告訴你。」
是夜,碧玉閣中時或會傳出細微的聲響,除了潺潺不斷的水聲,還有壓抑著的嘆息聲,不像是煩惱,而像是無盡的歡愉。值夜的侍衛雖然听見卻沒有人敢進去查看,一來碧玉閣中本就豢養著幾只水獸,有水聲傳出毫不足奇;二來文璟帝最喜此處,曾經帶著不少得寵的妃嬪前來吟風弄月,要是撞破了豈不是自招禍事?所以當祈楓從小睡中醒來,仍能一件一件有條不紊的穿衣,並不怕人來打擾。
「祈楓哥哥,」翎瑤光果著身子從後抱住了他,「瑤兒把所有的都給你了,你不要忘記答應我的事。」
他的歡愉已過,酒也已全醒,再回首看她時,眸中隱著一層煩惡之色,「只要你給我想要的,我一定不會忘。」
「你還想要什麼?」
他拉開她的手,為她披上那件被水打濕的紗衣,「我會遞信給你,到時你只要照做就行。」
「好。」她依著他,一臉滿足,「我都听你的。」
「乖瑤兒。」他撫了撫她的發。
翎瑤抬首仰視著他,「是不是比姐姐乖?」
他微一愣怔。她笑靨如花,「姐姐從來只想到她自己。瑤兒不同,瑤兒只會想到你,祈楓哥哥,是不是?」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催促著她快走。她不听,反而更慢條斯理地穿著衣物,一時又拿起那件紗衣怨嗔道︰「祈楓哥哥,你才剛太用力了,這衣裳都給你扯壞了。」她拉開衣擺,從破洞中看著他的臉。他不作聲。她又道︰「要是回去給那群奴婢看出來可怎麼說呢?」
「說你不小心摔了。」他不加思索地又添了一句,「這事絕不能讓別人知道。」她暗沉了臉色,「姐姐終有一天會知道。」他回頭,一下捏住她的下頷,「你不說,我不說,她怎麼會知道?」翎瑤目光凝滯,「你答應要娶我的。」他手上加力,幾乎能听見骨節間「咯咯」作響的聲音,「我還說過你要給我想要的。」她對著他的目光,良久自失地一笑,「是啊,我要先給你想要的,你才能娶我是不是?」
他松開手,將那件破了的紗衣為她穿好,「如果我得不到想要的,也就沒法娶你。」「這還真是公平!」翎瑤的笑容中有著一絲苦澀,可等他細看時,她的笑容已是別樣甜美,「祈楓哥哥,我先走了。」他頷首。她回頭一步,忽然又回身用力抱緊他,「祈楓哥哥,剛才都是真的,是不是?是你親了瑤兒,是你……是你要了瑤兒?」他的眼簾半垂。在那巔峰時刻,他只以為自己抱緊的是媚兒,親的是媚兒,侵佔奪取的也是媚兒……「是。不是我,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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