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蘭跟著逸寒進了屋子,見了海辰也不說話,只抬起眼皮一瞥便即低下頭去。(花好田園ml/3/3266/iml)海辰也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麼,兀自站在一邊發著愣。逸寒坐到床邊,向已經回復精神的翎瑚道︰「有亦蘭送你,我就放了心。明日再帶上那三條狼,既能陪你玩又能護送你,好麼?」翎瑚扁著嘴瞅瞅亦蘭,「我還能說不好麼?」
逸寒一笑,拉著她的手看向亦蘭,「我可把她交給你了。她的脾性你知道,到時你覺著有理便听,無理的就晾一晾,過一會兒她自己也就好了。」「我哪有無理的時候?」翎瑚捏著逸寒的手,百般不依,「還說晾著我,我可是公主。」「是,是,你是公主,也是我的小媳婦兒,不是麼?」逸寒對著她只是笑。
亦蘭知道自己再插不進話,索性退到一邊,感受兩人間綿綿的情意。不知幾時,耳畔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低沉而又關切,「亦蘭,路上小心。」亦蘭身子一僵,卻沒有回頭,反而走開一步向逸寒道︰「寒哥哥,你自己小心。」逸寒的眸光在她身上一掠,落在了海辰身上,「知道了,我和海辰都會小心。」
第二天翎瑚出發的時候,星辰猶未散去,一閃一閃地在天上眨著眼楮。海辰向兩個趕車的死士囑咐了兩句,回頭又向戀戀不舍的翎瑚道︰「我已飛鴿傳書回去,相信不久父皇就會派人來迎你。」翎瑚點了點頭,轉過目光又看向逸寒,「你答應過我什麼,可不許忘了。」「嗯。」逸寒為她理了理斗篷,扶著她坐進車內,「你答應我的也要時時放在心上。」
翎瑚答應了一聲卻總是不肯松手。逸寒微笑道︰「還有什麼話要說?」
「我……我和孩子都會等你早些回來。」
「嗯。」
「別再爬到象身上去了,實在危險。」
「嗯。」
「還有……我把那把袖箭留給你吧,防身用很好。」翎瑚說著就想去翻身邊的包袱。
逸寒止住她道︰「糊糊,這東西我也使不來,你自己留著吧。」
「你使不來我可以教你嘛,你坐過來我使給你看。」
逸寒不動,臉上似笑非笑,「糊糊……」
翎瑚垂首,悶著聲道︰「那你走吧,我沒話說了。」逸寒一捻她的手,還未松開,她又著急道︰「你也沒話說了麼?」逸寒探身過去,在她唇邊輕柔一吻,「沒話,有這個夠不夠?」翎瑚撲閃著長而密的睫毛,雙唇微啟似誘非誘,「你說呢?」逸寒在她唇上蜻蜓點水後又重重吻了一下。稍傾,他抬頭,望著她晶燦的眸,「再不夠的話回來補!」「好,」翎瑚貼住他的唇,直到亦蘭不耐煩地訓斥起大小三狼,她才沿著他的下頷一路吻至他的脖頸,留下深深印記,「回來要雙份的。」
兩名死士輪流趕車,因海辰吩咐,這車一直行得緩慢而又穩當。大小三狼時而在車邊撒著歡嬉戲,時而又躥上馬車尋著翎瑚玩耍,一路伴著,使翎瑚過得並不寂寞,只在偶爾間瞥見沉默不語的亦蘭時才又生出許多心事。「喂,你為什麼要跟著我三哥來?」
亦蘭恰正想到海辰,听見她這樣直愣愣地問起,臉上就是一燙,「我愛到那兒就到哪兒,哪里是跟著他來的?」
「是麼?我還以為你是像我一樣放心不下逸寒,才要跟著來看看的。」
又被她一語中的,亦蘭扭頭向著窗外,不令她看見自己滿臉紅霞。「我才不像你,整日纏著寒哥哥。我來,是要來看看能否幫上忙,助他們一臂之力。」
「我也想,可是……」翎瑚垂眸看向自己的肚月復,「這個小女圭女圭太心急,這時候就來了。」
「那不是正像你嗎?天天想著小女圭女圭,小女圭女圭就來了。」亦蘭說著彎起唇角,「不過這樣也好,寒哥哥終于可以安下心來殺敵,不用再被你纏著了。」
「哼,你哪里會知道逸寒的心思?就像你……你就模不透我三哥的心思。」
海辰?海辰的心思她的確是猜不透模不著。亦蘭回過頭來,「你就能知道他的心思?」
「我當然知道。」
「那你說說。」
翎瑚轉了轉眼珠,「說也可以,不過你不能再叫我‘喂’。」
「是你自己叫我‘喂’的。」
「你可以叫我‘四嫂’,那我就叫你一聲‘五妹’。」
亦蘭听見她這一聲‘五妹’,頓覺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你還是叫我‘亦蘭’的好。」
「也好。」
翎瑚坐直身體,滿臉正色,顯然是在等那聲「四嫂」。亦蘭別扭了半天,含含糊糊地道了聲,「四嫂。」翎瑚也不計較她口齒含糊,美滋滋地道︰「我三哥啊,他就是想得多,其實他對你啊……啊!」一直平穩前行的馬車猛然停了下來,翎瑚因為慣性使然,身子向前就是一沖,幸好亦蘭手疾眼快,雙手一托將她托于原位。
「怎麼回事?」她掀開車簾,外面卻是無人應答,就連一直歡騰著的狗兒也是毫無聲息。亦蘭覺出不對,拔出藏在靴中的匕首,「你在這兒等著,沒我的話別出來。」翎瑚點了點頭,眼看著她挑起車簾沖了出去。北齊大軍都被擋在城外,應該不是他們的兵,難道會是匪?可按海辰的說法,這兩個死士身手不弱,怎可能突然毫無聲息?還有大小三狼,雖然是狗,但像狼一樣的勇悍,怎會平白沒了動靜?
要放在平時,翎瑚並不會害怕,她會像亦蘭一樣沖出去看個究竟,可是這會兒她有了孩子,有了她和逸寒的孩子,怎能讓人傷他?外面仍是死一樣的寂靜,亦蘭也如石沉大海一樣就此無聲。翎瑚的掌心漸漸有些潮潤,她模索出那把袖箭綁在臂上,「亦蘭,亦蘭?」
亦蘭沒有回應,腳步聲卻似在向馬車靠近。翎瑚的背脊抵著車壁,盡力平展手臂向著車門,「亦蘭,是你麼?」沒有應答,腳步聲也是戛然而止。「亦蘭?」車簾陡然一動,伴著撕拉一聲,翎瑚即刻按下機括,金翎箭「嗖」地飛出。只可惜並沒有射中那玄衣人影,而是被車簾一帶一卷掉落在地。翎瑚慌亂之下還要再裝箭上去,那人已是向她伸出手來,和暖的語聲有如春日清泉,沁人心脾,「媚兒,是我。」
翎瑚看也不看他,待箭裝好後正對著他的胸膛,「你怎麼會來的,亦蘭呢?」
「她累了,該好好歇歇。」祈楓的話語讓翎瑚打了個寒戰。他笑了笑,又續道︰「媚兒,我是來接你的,跟我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雁京才是我的家。」翎瑚盯著他,眼也不敢眨一下,「你放我走,不然只要我一聲高呼,這里是大周的地界,絕不能容你全身而退。」
「你可以試試,媚兒。看看是我不能全身而退還是他們。」
翎瑚緊咬下唇,皎如明月的晉王並不像他看上去的那樣俊秀文弱,他的拳腳兵刃功夫,她最清楚。「即使他們拿不下你,我也絕不會跟著你走。」她說著話,一手按上機括,「你讓開!」祈楓望著她,身形未動,「那天我很後悔讓你跟著他走,所以今日我絕不會再讓你走!」翎瑚回想那日情境,他對她說無計可施只待天命;他對她說雙魚佩留待將來大婚之時;他說他想娶的只有她……全是謊言!「那天幸好逸寒帶我走了,要不然,我會後悔一生!」
逸寒?親耳听見她呼喚那人名字,他對他的厭惡更有如春日野草,蓬勃而生,「媚兒,有許多事我可以解釋。難道你寧願相信一個與你相識不過一年半載的人,也不願相信一個自幼與你作伴的人?」
「我只相信一個從沒有騙過我的人。」翎瑚抬了抬手,示意道︰「讓開!」
祈楓依舊站定不動,「若是你不信我,就只管射死我好了。」
「你以為我不會?」
祈楓嘴角上彎,現出一抹滿不在乎的笑意,「這只能問你自己。」
她會麼?會按下機括,殺了這個她從前願與之同生共死的人麼?翎瑚的手有些發抖,她可以殺了他的,為了大周,為了他曾經對她的欺騙!「媚兒,你何必要自欺欺人呢?你不會殺我的,不也不會離開我。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祈楓雙臂一展似要將她攬入懷內。翎瑚一驚,手上用力,箭矢隨之飛出。
祈楓一怔之下坦然以受,不躲不閃,任由這箭透肩而過。殷紅的鮮血很快在肩頭漫開,翎瑚白著臉,看著那血一滴一滴沿著他的手臂浸透玄袍,「你再不讓,我就真殺了你!」她抖著唇,手則在箭匣中模索著。祈楓像是不知道痛,只管盯著她的舉動,「你這箭雖利,但打造起來十分費事,按你這用法,早該用完了不是?」他伸手抓住了無路可逃的翎瑚。翎瑚反手去抽他腰間佩劍,「用完了我也可以殺你!」
祈楓一手止她,一手卻撫上了她的背脊,「媚兒,你忘了從前麼?」「忘了,我都忘了。我只記得逸寒是我的夫君,翎瑤是你的皇後。」翎瑚想要甩月兌他的手,用力踢打他肩上的傷口,血涌得越發厲害,濃郁的血腥味彌漫在兩人之間。月復中翻涌,人軟得沒有一絲力氣,翎瑚再抑不住,一跌坐倒嘔吐不止。
祈楓一邊按了肩頭幾個穴位止血,一邊俯身過去,「媚兒,你怎麼了?」「走開!」翎瑚嘔得淚水漣漣,早上吃的糕點,路上喝的幾口水都已一並吐出,可她還是惡心想吐,即使連膽汁都快吐了出來,「你走,我不要見你。」
祈楓捉住了她的手臂,似是要將她從一堆穢物中拉出來。翎瑚此時反而強扭著往里躲,她知道他天生愛潔,一定不會過來,一定不會……祈楓的臉離她越來越近,任憑污物染髒了他的袍角,「媚兒,跟我走。」「不,」翎瑚胡亂揮舞著手臂。她不能跟他走,她要回雁京,她要等逸寒,還有他們的孩子,要一起等著迎他凱旋,「我不會跟你走,我要逸寒,逸……」
她大叫大嚷下眼前忽然一黑,身子一仰向後就倒。祈楓忙扶住試了試她的鼻息,又搭住她的脈搏︰玄而無力,襯著她蒼白唇色,益發印證了他心中所疑。他要把她帶回去,有病就醫,有孕就……
亦蘭醒來時已是天色微黑,有幾只遲歸的老鴰叫囂著撲稜著自己的翅膀。馬車仍是停在原處,馬兒低頭扯著草兒,一步也沒有走動。那兩個趕車的死士也依舊坐在原位,一個雙目圓睜,一個佩刀才剛拔出一半,身體僵硬,顯然已死去多時。
亦蘭舌忝了舌忝干裂滲血的嘴唇,動一動手腳想要扶著車坐起,只是背上撕裂樣的疼痛稍一牽扯就痛入骨髓,試了幾次都是不行。她試著反手模了模背上傷口,血已凝滯,深處似乎能模見骨頭。那人下的好狠的手!她死死咬住牙關,半晌痛意才算稍減。這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她又無法動彈,得找個人去告訴逸寒。
逸寒……亦蘭忽然有了主意,她撮尖了嘴,學著逸寒的聲音發出一聲 哨。「嘎!」那幾只老鴰倒沒被她嚇跑,馬兒卻受了驚,向前小跑了幾步。亦蘭等了許久,想要的回應仍是沒有出現,她只好干咽了幾口唾沫再發出一聲 哨。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疼,發出的聲音也是輕微難辨,可她知道,只有這一個法子能幫到自己,不然天一黑,百獸出沒,自己還不知道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
亦蘭反反復復試了幾次,燒灼的嗓子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她灰心地閉上眼,沒有看見樹叢中閃過的一對綠火,馬兒卻是看見了,驚嘶一聲拔腿就往林子里奔。那對綠火沒有向它追去,反而無聲無息地走近一動不動的亦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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