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蘭听說有這樣的好彩頭,自然是拼盡全力。她騎著駿馬的身影一忽兒在前,一忽兒在後,一忽兒又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拉弓瞄準,箭無虛發,引得在後跟隨的侍從連連叫好。海辰不時勒馬駐步看著她,他知道蕭氏兒女不僅會養狼馴狼,騎射功夫也皆是一流,唯一令他沒想到的是亦蘭在馬上的英如此矯健,一點兒也不輸于男兒。他會為她射中獵物而鼓掌喝彩,會為她追蹤獵物而屏息凝神,會為了獵物月兌逃而為她跌足惋惜。如此為他人左右情緒,對他來說是第一次,他有些不知所措,就這樣呆望著亦蘭時,亦蘭忽然搭箭向他射來。
海辰一驚,跨下逐日也是揚起雙蹄。一只幼鹿驚惶地從馬蹄間穿過奔向密林,亦蘭大呼可惜,海辰明白過來,促馬急追時拉開空弓猛力一彈。那幼鹿本就慌不擇路,听見身後弓響腳下一軟就臥倒在地。海辰彎腰伸臂探手抄起,那幼鹿就已穩穩地架在他的手上。侍衛們爆發出一陣雷霆樣的歡呼,亦蘭也收起弓箭為他喝彩。
海辰揚了揚手,一撫那幼鹿又將它放了下去,「去吧,明年可別再來了。」幼鹿本已閉目等死,被他放下後一時也不敢動,等了等見周遭眾人並無動靜後才撒開四蹄,蹦蹦跳跳地進了樹林深處。眾侍衛不明白海辰為何放了它,亦蘭卻覺得海辰此舉比空弓得鹿更令她佩服。她策馬追上,滿是汗珠的臉上掛著濃濃笑意,「你放了它,可就要輸給我了。」
海辰笑道︰「偶爾輸一次也不錯。」亦蘭瞥了他一眼,「你要是真想輸,那就待在這兒別動好了。」「那怎麼行?輸也要輸得心服口服。」海辰揚起馬鞭,揮一記後向前沖出,「不然你就要怪我有心放水折辱你了。」他倒是清楚她的脾性。亦蘭唇角彎彎,揚鞭趕上,「好,那就等我讓你輸個心服口服。」
落日染紅了山色,號角響起,奔忙了一日的獵手都紛紛催馬歸營。這一日行獵,以展家幼女展英與蕭家義女亦蘭所獲最豐。文璟帝看著不斷被呈上的獵物,捻須笑道︰「果然巾幗不讓須眉,不過朕只有一個繡夏圓,該怎樣分呢?」麗貴妃在旁嬌笑道︰「此局打平,不如再戰一場,如何?」
文璟帝沉吟不語。展英見色,忙上前開口道︰「皇上,大周女子以舞技和廚藝見長,不如讓臣女和蕭姑娘比一比舞技和廚藝如何?」亦蘭完全不懂舞蹈與下廚,听到此處便是皺眉。展英瞥見後心下更是篤定,她在武學上肯定是不及亦蘭,所得獵物也大都由兄長相贈,不過論到舞蹈與廚藝,她可不會犯怵,她要讓文璟帝與海辰都好好看一看,誰才是太子妃最合適的人選!
文璟帝掃了一眼眾人,「也好。臨近晚膳,你們倆就用新打來的獵物各做上一道菜呈上來罷。」展英行禮告退,走過亦蘭時俏臉一揚,顯得穩操勝券。亦蘭抿了抿唇,福一福身後剛要告退,麗貴妃輕聲喚住她道︰「亦蘭,這次行獵你定不會帶上舞衣,本宮這里有,過會兒讓人取來。」亦蘭愣怔道︰「娘娘的舞衣,我……」
麗貴妃笑吟吟道︰「哪里是本宮的舞衣,是織造處新為錦平制成的,本想帶著讓她今晚展一展才藝,誰想真是有了夫君不要爹娘。是不是,皇上?」文璟帝大笑,「這個錦平,那時候背地里不知用了多少手段不肯嫁,轉眼又與人好得蜜里調油,真是讓人又可氣又可笑。」文璟帝與麗貴妃嘴上雖說抱怨,眼中卻滿是疼愛的笑意。亦蘭默默垂首告退,走出錦帳後又不知該往哪里去。海辰慢慢踱出問她道︰「你想做道什麼菜?我讓人蘀你去取材料來。」
亦蘭偏首想了想,「我又不會做菜,只看過寒哥哥做。」海辰一挑眉,「逸寒會做什麼?」「寒哥哥什麼都會做,他在的時候是我們狼山上吃的最好的時候。」亦蘭說起逸寒,滿臉驕傲夸耀之情。海辰心頭不暢,憋著氣道︰「逸寒就算再有本事,這會兒也幫不了你。你還是想想或炒或煮,弄上一道交差為上。」亦蘭搖頭,「既然答應了同她比試,我可不想輸。讓我想想。」
海辰看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踱步,抬頭看看那漸漸西沉的太陽,忍不住出聲提醒,「時辰快到了,你別到時候端個空盤子上去。」
「怎麼會?」亦蘭似乎有了主意,一臉輕松地往營地外就走。
海辰大步跟上,「你這時候不去準備生火燒食,還要出去?」
「當然。我要一樣東西才能做好這道菜嘛。」
亦蘭出營地後就往樹林里走,邊走邊看,還不時蹲身翻一下樹根底下的雪堆。海辰不知她在找些什麼,只能著急問道︰「天就要黑了,你要找什麼,說出來讓我幫你一起找。」
亦蘭比劃著道︰「這東西比蘑菇小,傘柄是白色的,聞著噴香,就不知這兒會不會有。」
「這東西就是你要燒的菜?」
「不是。我從前看寒哥哥把野雞用泥封起來,在雞肚子里塞的就是這東西,等到在火上烤好了打開,雞香得不得了,肉也好吃,這東西也很好吃。」
海辰蹙眉道︰「從沒听說過有這個,你不如直接用泥把雞糊了,不用這東西也可以吃。」
「那怎麼行?寒哥哥說了,這東西去味,而且……哎,你看!」亦蘭扒開一處雪堆,在樹下采了兩只拇指大小的菌菇遞到海辰眼前,「就是這個!看著不起眼,可好吃呢。」
海辰接過,按著樣子又幫她到處尋找。等他們倆步出林子時,天色已暗沉得只看得清彼此明亮的眼。「你快去殺雞糊泥,我蘀你生火。」亦蘭點頭,奔出幾步後突然又奔了回來。海辰催促道︰「怎麼,還不去?」亦蘭回頭想走,磨蹭半日終又回頭道︰「多謝你!」海辰怔了怔,再看她身影時她卻又跑的遠了。他低頭兀自笑了笑,還未生火就已覺身上驟暖,再不畏那凜冽寒風。
展英做了一道踏雪尋梅,擺盤似梅花,吃起來也帶著一股梅花獨有的清香。看文璟帝吃了一口後又吃一口的情形,眾陪侍自然對此菜交口稱贊。展英心頭暗喜,偷眼瞅了瞅海辰。海辰卻並未動筷,雙眸只向著帳口。文璟帝似乎也注意到了,「海辰,這菜不合你的口味?」
海辰回神,急忙收回目光,「不是,是兒臣在想亦蘭姑娘怎麼還沒來上菜。」文璟帝看一眼盤中菜,「要是吃完了還不來,就算她認輸了。」展英上前一步道︰「臣女方才進來時,看見蕭姑娘還在燒那團泥巴呢。」麗貴妃柳眉皺攏,「泥巴?這孩子想讓皇上吃泥巴?」
海辰正要解釋,亦蘭已捧著托盤疾步而入,「皇上,娘娘,可以吃了。」文璟帝和麗貴妃瞪著托盤上得焦黑灰泥,面面相覷,「吃這個?」眾陪侍紛紛擰眉皺鼻。展英強忍住得意之色,「皇上同娘娘都是萬金之軀,怎能吃這樣的骯髒之物?快舀開去!」亦蘭仍是高舉著盤子,「這個哪里髒了?我們在狼山上常吃這個,幾天不吃的話還想呢。」
眾人靜默無聲,獨海辰站出來問人要了個木槌,「父皇,母妃,請看。」他就著亦蘭的手用木槌敲打了幾下泥塊,扒開後露出內中皮色金黃的野雞,異香撲鼻。這一下在座眾人全都瞪大了眼,驚異于這驚人的變化。海辰向亦蘭點了點頭,亦蘭又走上幾步,由人接了遞到文璟帝桌上。文璟帝聞一聞這撲鼻的香氣,迫不及待地夾了一筷雞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好,很好!你們都快嘗嘗。」
麗貴妃難得听他贊一道菜好吃,這時也就不客氣地動了筷,「皮酥肉女敕,這肚子里……」她又夾了一筷口蘑,吃完後嘖嘖贊道︰「皇上,原來這異香就是打這上頭來的。」文璟帝頷首,轉而看向亦蘭,「亦蘭,這道菜叫什麼?」亦蘭那時候只管吃,從沒想到過問一下逸寒這菜叫什麼名兒,這時听文璟帝問起,她呆呆發愣,不知該如何作答。還未歸座的海辰見景蘀她解了圍,「兒臣听亦蘭姑娘說起過,這菜叫……叫做浴火重生。」
「浴火重生?好名字。」文璟帝拊掌而笑,眼光卻是落在海辰身上。麗貴妃似也看出端倪,向文璟帝笑道︰「一道踏雪尋梅,一道浴火重生,都是好名字。色、香、味也是俱佳,臣妾真不知該選哪一道更好。」余下眾人紛紛附和。文璟帝看了看亦蘭,又看了看展英,「朕也說不上你們這兩道菜那一道更好,好在還有舞藝這一項,收拾收拾快去準備吧。」
展英本以為以一道踏雪尋梅必能打敗亦蘭,誰知竟得了這樣一個結果。她心下不快,怏怏退下後便去更衣。麗貴妃命人取過一件青蓮色的纏枝蓮花舞衣,「亦蘭,你也快去換上吧。」亦蘭踟躕道︰「娘娘,我……」麗貴妃伶俐至極的人,一看她面上難色便知底細,「錦平未過年關之時就嚷著要做這件舞衣,臣妾問她為什麼這麼急,她說看逸寒舞鞭舞得好看,要按他的招式編一段鞭舞。可是皇上你看看,這衣裳倒是好了,這寶貝也不知把這茬拋到哪里去了。」
文璟帝含笑道︰「這是她改不掉的老毛病,說是風就是雨,真到時候又不知改愛別的什麼去了。」亦蘭沒再听這對父母怎樣數落翎瑚,她倒退著出來,滿腦子里只想著鞭舞,鞭舞……她雖不會使鞭,可是會舞劍啊,只是這劍……她抬眸,正對上海辰的目光,他在向她笑,手指正指著守帳侍衛的佩劍上。
亦蘭更衣完畢,心懷忐忑地站在帳中一角。帳中杯箸無聲,著楊妃色舞裙的展英立定中央,舒舞長袖,如一朵冉冉盛開的蓮花,空靈而又清幽。她顧水臨盼,眉目橫愁,她似在等待,等待那一個惜花之人……驀然,她旋舞,妃色長裙如花一樣綻開,她的愁緒不再,代之以如花笑顏。她找到了,找到了心頭所想,就在盈盈水畔,他在看著她,而她已綻出最美的花。曲聲止,展英恰旋舞在地,帳中人都在看著她,而她,只看著其中一人。
文璟帝率先鼓掌,麗貴妃邊拊掌邊贊道︰「江山代有人出,看來臣妾是老了。」文璟帝輕笑,暗暗捉牢她的手,「能得愛妃這一句,英兒恐怕幾晚上都別想睡安生了。」展英笑謙道︰「娘娘的舞藝當世無雙,英兒怎比得上?能有一二分精髓,英兒也就知足了。」麗貴妃點了點下頷,向亦蘭望去,「英兒舞柔美,以花喻人。亦蘭,你呢?」亦蘭迎上,「亦蘭以劍喻人。」
麗貴妃掩口而笑,推一推文璟帝道︰「亦蘭要舞劍,皇上最喜歡的,可要看個仔細。」文璟帝點頭。展英一顆心就如吊起在半空之中,緩步退下後恨恨地看著投人所好的亦蘭起勢舞劍。亦蘭從未在這麼多人面前舞劍,起初總有些放不開手腳,動作未免有些拖泥帶水。橫劍、擊出、後仰、轉勢,文璟帝看得大蹙眉頭,惟有海辰不與眾人同,輕輕為她擊掌。稍傾,麗貴妃也輕輕拊起掌來,連帶著一眾宮人也看的目不轉楮。
亦蘭得了鼓勵,放開手腳後長劍如虹,身輕如燕,時如游龍穿梭,時又如**點月,舞到疾時,她眉目中剛硬之色漸起,一揮一送之間,長劍有如龍吟,嗡嗡作響。文璟帝禁不住大聲喝彩,待到亦蘭收劍便喜不自勝道︰「我大周兒女如有亦蘭勇猛,何懼強敵環伺,虎視眈眈?」
亦蘭沒想到自己會得到文璟帝這樣的贊賞,連連擺手道︰「寒哥哥比我舞得好多了,皇上要夸就夸寒哥哥吧。」文璟帝笑道︰「真是個實誠孩子!來人,將朕的七星寒冰劍取來賜給亦蘭。」這把劍是文璟帝的珍藏,就連最得寵的翎瑚都未曾要到,今日賜給亦蘭,可見對其的喜愛之情。海辰心下暗定,向亦蘭翹了翹大拇指。展英看在眼中,神色越發不樂。麗貴妃輕輕一咳,低低提醒道︰「皇上別光顧著賞賜,還有英兒等著呢。」
文璟帝這才想起,為難地看了看兩人,「你們兩個的舞藝都很好,一剛一柔,真叫朕難以抉擇。」麗貴妃也知他的難處,有心給展英吧,又實在喜歡亦蘭;給亦蘭吧,又怕展家人吃味,何況才剛把最疼愛的女兒嫁入蕭家,這回在眾人面前又取了蕭家的女兒,等同于要棄展取蕭,難以制衡。「回皇上,臣妾倒有個主意。」
文璟帝以目視之。麗貴妃沉吟道︰「皇上既然都喜歡,不如索性將城西的鸀芙別館舀出來賜給亦蘭,豈不皆大歡喜?」文璟帝听後頻頻點頭,「正是。亦蘭到雁京後一直都居住在公主府內,如今有了別館,離得又近,正好互相照應。」他說完就想封賞,亦蘭听說要賜她別館,即刻上前道︰「皇上,不用啦。」
文璟帝一怔,臉上就有些不好看。麗貴妃笑語依然,「亦蘭,皇上既有賞賜,自是你應得的,怎麼能說不用?」亦蘭抿了抿唇角,「皇上,娘娘,等開了春,我就要隨同二哥二嫂回狼山去了,賜給我再好的住處,我也是不能住了。」回狼山?展英一臉快意;海辰臉上變色;文璟帝眸光一掠,若有所思。
海辰渾渾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帳中,才剛坐定,就有內侍來請。他洗了把臉,定一定心神後才跟著內侍進了文璟帝的大帳之中。此時文璟帝正坐在書案後,手上舀著封才剛啟封的書信,面色凝重,「暄帝昨晨薨了。」海辰大愕,兒女心腸即刻放到了一邊,「不是說已成癆癥了麼?總該能拖上個一兩年吧。」文璟帝一擺手,「這事不去理它,如今藍祈楓已登大寶,改稱武帝。」
「武帝……」海辰喃喃重復,「看來他向武之心不變。」
「之前朕就擔憂此人野心,如今昭然若揭,就等著哪天起戰吧。」文璟帝說著話,雙眉扭結,神色亦是一黯。
海辰揣度道︰「父皇擔心什麼?是不是怕戰火一起,錦和難做?」
「錦和的婚事,朕是順水推舟,好不好得看她自己的造化。朕擔心的是你的婚事。」
海辰臉上一熱,「兒臣想先建戰功,再定婚事。」
文璟帝贊賞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建功,很好!不過成家立業,總要先為你成就婚事,朕才能放心讓你去立業。」
海辰不語。
文璟帝沉吟道︰「英兒與亦蘭各有好處,差別只在于一個對你有情,一個對你無心。依朕來看,仍是選英兒為上。」
「父皇,」一直低頭沉默的海辰猛然抬頭,「兒臣想娶亦蘭為妻,此心不變。」
文璟帝臉色一沉,「一旦選定,她便是以後的太子妃,將來的皇後,你真的舀定了主意?」
「是。兒臣已明心意。」
「那麼她呢?她可明白你的心意,可願助你立業?」
海辰再次沉默。
文璟帝輕聲嘆息,「這就是你已定下的心意?」
「是,兒臣只認亦蘭。」
「那麼余下之日也不多了,她要是回了狼山,朕就不認這個兒媳了。」
海辰的心陡然急跳,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父皇是答應了?」
文璟帝展顏,「光朕答應沒用,也要亦蘭答應。你下去吧,好好想個主意,我媚家男兒沒有達不成的事,得不到的人!」
「是,父皇。」海辰聲音朗朗,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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